首頁 > 挽心 > 挽心 > 

5.第 5 章

5.第 5 章

還差兩天就到除夕的時候,顏顏還是回了家。

真的要在宿舍孤苦伶仃地過年的話,樓長阿姨是會問的。都知道她是北京人,就算平常再獨立再不戀家,也不至於到連春節都不回家的地步。

何況和她一起從本科上來的同學都知道,她以前是經常回家的。那時每次林覺遠找她,她跟同學都說的是回家。

確切地說,這不是家,只是一套房子。這就是還和林覺遠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倆同居的地方,後來關係結束的時候,林覺遠在給了她一大筆錢之外,也把這套房子給了她。

他的意思,顏顏的理解是: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以後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也可能是他嫌這裡是她用過的,髒,還帶有一些多餘的回憶,這些都是好好一套精裝修的房子也讓他棄如敝履的原因。

儘管是這樣一種理解,顏顏卻還是在偶爾回來的時候,忍不住冒出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會不會一開門就看見林覺遠在裡面?

或者,晚上,抑或明天,林覺遠會不會突然回來?

終究還是太孤單了吧。這套房子除了他們倆就沒別人來過,哪怕現在已經劃歸她名下,她也從未邀請朋友來。

不知道是爲什麼。是怕來人會在這裡發現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蛛絲馬跡,從而探知那段無人知曉的過往?

還是因爲總覺得說不定什麼時候林覺遠就會突然出現,外人的存在就會變成不合時宜?

或者,雖然房子已經徹徹底底屬於自己,心裡卻總是沒法踏實,老覺得是別人的東西,不好隨心所欲地使用?

顏顏是早晨回來的,因爲已經有好長一陣子沒回來過了,估計到處都積了灰,得好好打掃一番才行。她忙了足足一天,中間也懶得停下來吃飯,索性一口氣全部做完,才洗了澡,到樓下超市買了菜回來做了晚飯。

吃飽喝足之後,全身的疲累都發散出來,顏顏便蜷在沙發上,腿上攤一本雜誌,電視也開着,她時不時換一下臺,看一會兒節目,再看一會兒雜誌。

許久不看電視,好多節目都不熟悉,電視劇的情節也都接不上,就有一個臺正在播《蝸居》,顏顏就停在這兒了。這部電視劇實在太火,她又看過小說,知道是怎麼回事,所以看不看都還成。

已經接近尾聲了,屏幕上的海藻剛剛搬到宋思明的那套房子裡去,花了一下午,辛辛苦苦做了一頓失敗的晚餐出來。

顏顏翻了一頁雜誌,正聽見海藻對宋思明說:“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宋思明問:“怎麼了?”

海藻懊惱地嘟囔:“我忘了做飯了……”

顏顏噗的一聲笑出來。當初看小說的時候,看到這裡她也這麼笑來着,覺得海藻很可愛。

其實給人家當情婦就應該像海藻那樣纔對吧?會跟男人撒嬌賣癡,所以宋思明纔會真的喜歡她。

而顏顏就做不到,她從來不敢跟林覺遠撒嬌或開玩笑,所以林覺遠永遠不會真的喜歡她。

但是這也情有可原吧?畢竟海藻和宋思明是有點像別人談戀愛那樣地開始的,而她和林覺遠,卻是從一開始就只有金錢和□□的關係。

不過顏顏覺得雖然宋思明是真的愛海藻,海藻卻不見得是真的愛宋思明。她那麼費勁地給他做飯,其實只是自己突然不用上班太無聊了而已,這是一種屬於小女人自己的樂趣,同愛不愛一個人無關。

這纔是一個正常的二奶,既然男人不可能給你真正的家庭和完整的感情,既然他要的只是你的身體,那你就只給他身體好了呀。

誰會像她的媽媽,不但愛上包養自己的男人,而且還愛得那樣?

其實在爸爸出事之前,顏顏雖然沒有很愛爸爸,卻也從沒有恨過他。她只是常常爲了自己小小年紀就要似懂非懂地遵照囑咐對別人隱瞞自己爸爸真實身份這樣沉重的負擔而難過,說不清楚自己的爸爸是誰、爲什麼從來不出現、甚至到底有沒有爸爸,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都是太殘酷的事情。

上中學以後,她慢慢地就知道了爸爸一定不是很清白的人。他是個大官,卻不應該有這麼多錢。

她當時所認爲的“這麼多錢”還只是她所看到的,爸爸給她和媽媽的,直到高考後爸爸鋃鐺入獄,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和媽媽在他心目中到底佔據着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他所給她們母女的,是一對貴婦小姐在北京不用工作就能過上的寬裕生活,而他所給他兒子的,是帶着他的大頭財產在美國逍遙法外的平安穩妥。

那個顏顏從未見過面也沒有叫過的哥哥,在美國聽到爸爸獲罪的消息之後,帶着全部財產前往拉斯維加斯,企圖通過一場豪賭把他們家這些年揮霍所造成的那個缺口堵上,全數退回給反貪局,換回爸爸的一條性命。

其實他是好兒子,當然啦,他從小到大都有那麼疼愛他照顧他的爸爸,他給爸爸當個好兒子還不是應該的嗎?

但是結果可想而知,他輸得一無所有,有當時在美國考察的官員——爸爸的熟人——看見他光着膀子,在拉斯維加斯夏日40多度的高溫裡沿街乞討。

在顏顏看來,這是爸爸應得的報應。

但是媽媽卻要她替這對父子把他們的罪孽贖清。她自己是已經徐娘半老,又是二茬貨,即便再有別人願意包養也出不出什麼好價錢來了,但是顏顏不一樣,她芳齡正好,鮮嫩水靈,奪人呼吸的美貌更勝乃母當年。

她一定能替爸爸籌出這筆錢來,上繳給檢察機關,使得法院能夠酌情量刑,讓爸爸逃過一死。

這件事情本身只是讓她憤怒於媽媽對自己的無情罷了,可是媽媽竟然還考慮到把那個她所謂的哥哥的後半生也照料到,這就讓她忍無可忍了。

她覺得媽媽就是把她自己當成了舊社會的小妾,只要是老爺的骨肉,自己就有責任對他傾盡所有。

甚至她也許還在自怨自艾地難過着怎麼只生了個女兒,不是兒子,不能像大夫人那樣,爲老爺傳宗接代。

人怎麼可以自賤到這種地步!

這天打掃屋子挺辛苦的,看完《蝸居》之後,不過十點多鐘,顏顏就上牀睡覺了。

有時候身體很奇怪,明明已經累得像是泄盡了氣,卻竟然還是會失眠。

顏顏覺得可能是有點認牀。

通常人們所說的“認牀”,其實準確的含義應該是“不認牀”,但是顏顏的這個認牀是真正的認牀。

這張King size的豪華大牀上,有太多太多的回憶。

以前每次在這裡過夜,顏顏也總是不太容易睡着。兩個人一次又一次直到精疲力盡之後,照理說都應該馬上睡過去纔對,可是顏顏只會覺得打不起精神,不想起來洗澡,卻很難立即沉入酣眠。

林覺遠更甚,他往往是做完了之後反倒更精神,在工作特別忙的時候,甚至會起來到隔壁書房去加班。

顏顏記得有一天晚上,林覺遠就是起來去隔壁加班了。臥室的門開着,因爲林覺遠總是說關着門睡覺空氣不流通;書房的門掩着,留着一條縫,有暖色調的燈光漏出來,氤氳在朦朦朧朧的昏暗裡。

應該是最容易讓人入睡的光線。

可是顏顏的腦子很清醒。

不知那樣躺了多久,林覺遠突然從書房裡出來了,他徑直走進臥室,站在牀前。

顏顏睜大眼睛,有些無措地看着他,是一輪黑沉沉的剪影,高大結實的年輕的身體,寬鬆的睡衣也掩不住健美的線條。

不知道爲什麼,這麼漂亮的畫面,壓迫感會這麼強。

林覺遠問:“你剛纔是不是叫我了?”

她立即誠惶誠恐起來,連忙搖頭,怯怯地答:“沒有啊。”

她原本還想低聲下氣地問“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可是仔細回想,自己確實連動都沒怎麼動,更別說發出聲音了,要是這麼問豈不是平白給自己扣一個冤屈?

林覺遠沉默了一下,應了一聲“哦”,就又轉身出去了。

從始至終,她都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是不是不高興了。

其實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可是顏顏後來老是會回想起它來。她忍不住地想:如果那天他問我是不是叫他了,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話,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有可能發生什麼事情這不難想象,可是又會有什麼不同呢?

顏顏覺得自己是想多了。

也許是學文學的女孩子的通病,隨便遇見一樁算不算得上事的都容易想太多。譬如這件事甚至還老讓她想起三毛曾經寫到過,她恢復寫作後,天天熬夜,終於有一天天亮時發現荷西躺在牀上睜着雙眼,這才知道他沒有她在身邊握着手,竟然夜夜無法入睡,於是三毛就改掉了熬夜寫作的習慣。

這個聯想,更是不着邊際毫無道理。

任何與愛情有關的聯想都是沒有道理的,因爲林覺遠之不可能愛上她,甚於她之不應該愛上林覺遠。因爲愛情是以雙方平等、互相尊重爲前提的,而她不過是他花了錢專事陪他上牀的女人,何來平等尊重可言?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