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她?
她喜歡他?
單位裡的同事天天拿他們兩個開玩笑。一副不把他們撮合在一起執誓不罷休的架勢。
她也不由自地思索起這個問題, 不知不覺間,竟順口說了出來。
醒悟過來,莫予諾急匆匆地說:“我先上去了。”三步並作兩步竄上樓。打開門, 擰亮燈。空蕩蕩的房子只她一個人住。跑得太快, 一顆心直跳。也不脫衣服就倒在沙發上, 打開電視讓嘈雜的聲音充塞空間。慢慢平靜下來後, 抱了條小被子窩在沙發上看綜藝節目, 在笑鬧聲中她迷迷糊糊睡過去。
半夢半醒間,彷彿又回到她和滕紀元共同住過的公寓。冷色調的裝修無論用多少暖色布藝都掩蓋不了。客廳很大,臥房也很大, 幾間房打通成的房間極闊極深。她記得那張牀,那裡留下他們很多汗水, 很多激情。可是她印象最深的還是客廳的沙發。他們經常吵架, 吵架後, 家裡常常只有她一個人,她一開始只開一盞落地燈, 呆久了,夜又深,覺得害怕把所有燈都打開。那樣明亮的燈光,照得房間異常慘白,等她在沙發上睡過去他都還沒回來。
有時半夜醒來, 是他抱她回牀上, 他的雙臂緊箍, 讓她覺得難受。有時是他吻她, 生生將她弄醒, 她是個只消一個吻,就可以把所有不快趕跑的人。可是更多時候, 她在沙發上醒來,還是隻有她一個人。爬到牀上,一覺睡到大天亮,他已經上班去了。
她實在是害怕了這種感覺。不停地吵架,和好,像浮萍一樣,沒有一點安全感。公寓那麼高,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能看到全市的夜景又如何,夜景再美,整個城市也不被她一人所獨佔。
莫予諾睜開眼,看到沙發前站了一個人。燈不知什麼時候關了,也許沒關,光線都被高大的人影所擋住。破舊的小客廳裡,滕紀元的身影異常顯眼,面色鐵青,他還和以前一樣,冷漠的時候,有一種滲人的寒意。
莫予諾說:“你來啦。”
他蹲下身,抓住她的頭固定在眼前。
“你今天對他說了什麼?”他的臉那麼黯,黯得看不到一絲表情。
“我說了什麼?你怎麼連我每天說了什麼話都知道。”
“莫予諾,誰許你向別人說出那兩個字。你喜歡他,你還真敢說。”
“我說了又怎麼樣!”
“我會殺了他。”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
莫予諾覺得呼吸困難,她大聲喊:“你管我喜歡誰,反正我不喜歡你,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他的臉在眼前放大,她只能看到他一雙眼,殘忍,飢渴,絕望。
砰地一聲,她發現自己從沙發上滾了下去,頭撞在地板上。電視上悲歡離合,主持人在賣力地煽情,小客廳破舊空蕩,昏暗冷清,哪有什麼滕紀元。
第二天上班見到張明殊,莫予諾想起起昨晚的事來,心虛地很。
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偶爾在過道上碰見,儘量繞着走。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那句話來,認識這麼多年的朋友,一直很信賴地,像兄弟一樣的朋友,難道友誼就要這樣被也親手摺斷?
坐在椅子上細細地看他,張明殊無論外貌還是人品都是優秀的,比起滕紀元不知好多少倍。
他沒有太顯赫的家庭背景。
沒有太複雜人際關係。
簡簡單單,乾乾淨淨的一個人。
可是……
莫予諾趴在桌子上,臉埋在臂間。
可是他不是滕紀元啊。
胸口像被什麼堵住,又悶又熱,爲什麼滕紀元不是他呢。如果滕紀元是像張明殊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背景,現在又會怎樣。想着想着,又開始發怔,腦子空蕩蕩,只有耳根火燙火燙。
有人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一下。莫予諾擡起頭,一臉驚惶。張明殊關切地看着她說:“怎麼了,生病了。”
“沒什麼。”莫予諾覺得心底有一種非常急切,非常慌亂的情感,像小鹿四蹄急疾,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
“身體不舒服還是回家去休息一下,我替你請下假。”
“明殊哥。”她叫他。
張明殊停下來看她。兩個人不約而同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氣氛有點尷尬。
莫予諾不喜歡曖昧,她把話挑明瞭說:“我昨天發神經呢,胡言亂語了,你可別當真,千萬別被我嚇着。”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你這個人我早知道,就這個樣子。”張明殊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子,幾聲沉重而響亮的聲音,莫予諾的心思隨着那聲音跳了跳,她擡頭問他:“我是什麼樣的。”
張明殊笑說:“你這心裡只有一筆糊塗帳,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我哪有。”
“你不要老是說這句話,像小孩子。我哪有?你知道自己有什麼嗎?”
莫予諾被他說得說不出話來。
張明殊去給她倒了一杯水,接過杯子,冰冷的不鏽鋼杯體,一道流光折得耀眼。莫予諾拿着杯子發呆。她何嘗不明白張明殊在說什麼,她想要的,她不敢要的,她所擁有的,其實明明白白。可是那又怎麼樣,她是那麼怯懦的一個人,她更清楚的是自己的弱點。
熱水的溫度透過杯子慢慢滲出來,心底卻發涼,一道冰冷的觸感貼上來。
張明殊給她倒了杯水便走開了。
莫予諾看着他的身影心底有點落寞。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註定要圍着你團團轉。
即使他一直站在那裡,那也只是他的事,與你無關。
莫予諾曾經擁有過的,全被她推得遠遠地,再也夠不着。
慢慢地,與張明殊也生疏了。時間終究不能倒轉回去。說出的話也收不回來。見了面不尷不尬,不如就避着。
因爲這個代價,終於也沒人再開他們的玩笑。
這天早上,她給自己找到了偷懶的理由,不趕工,開着車在街上亂逛。漫無目的,同樣的街道她過了兩次,第三次過來時,看到人行道上有一個美女,高佻的身材,穿着性感。莫予諾開到她身邊,響了響鈴。
“顏玉琢。”她叫。
顏玉琢轉頭看見是莫予諾,解嘲地說:“我還以爲是哪位帥哥呢,浪費感情。”
莫予諾說:“你去哪,我載你。”
顏玉琢上了車,莫予諾把她渾身上下打量一番說:“這麼短的褲子,這麼低的領口,現在什麼天氣,你不冷啊!”
顏玉琢翻白眼:“莫予諾,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了滕紀元那麼長時間,越來越像個老媽子。”
“別跟我提這個人。”莫予諾自分手後心情就沒好過,沒好氣地說:“特別是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你還心煩,你們兩個鬧分手,最大的受害者是我。”
“什麼叫你是受害者,我都沒抱怨,你有什麼好抱怨。”
顏玉琢沒接話,從包裡取了盒煙說:“有沒有菸缸?”
“你別在我車上抽菸啊。”
“你害得我差點丟工作,抽支菸算什麼。”顏玉琢搖下車窗點了煙。微揚起下巴,玫瑰色的紅脣輕啓,菸圈由小至大,擴散,消失。她睜着眼瞧它們,似一尾魚兒逗弄着水泡,天真無邪,可是臉上神情已有風塵滄桑。
莫予諾聽了,倒是真的關心起來:“怎麼回事,爲什麼會丟工作,我聽吳菲說,你不是快轉正了嗎?”
“轉正?做夢吧。有滕紀元在,我這輩子別想了。”
莫予諾靜靜地聽她說。
“他認定是我帶你去了那裡,不肯放過我,現在是臺裡施加壓力,要逼我離開。”
莫予諾說:“怎麼可以欺負你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出來混誰當誰是小姑娘。”
“那你現在怎麼樣,堅持吧,你又沒犯錯,他們還能把你給開除了不成。”
“我反正就混着唄,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走的。我就是不甘心,你知道我爲了能出鏡費了多大的勁,付出了多少。可是現在呢,他們一句話就讓我的努力全打了水漂,我現在天天扛着攝像機往鄉下跑,一天干十幾個小時,天天重體力活。”
莫予諾說:“我知道你一心想做主持,可是做主持都得從記者幹起啊,要說累,每個人都差不多。”
“你的那些累算什麼,反正你什麼都不幹,好運氣都會送上門來。我的累呢,那是絕望,是沒有前路沒有退路的累。你看看我們臺裡那幾個主持人論外貌,論學歷,論臨場應變,處處不如我,可是人家有後臺,什麼都不必付出,直接坐在演播室。這社會太不公平,你光靠努力工作,實現不了自己的理想。你跟滕紀元鬧分手,真是太傻了。”
莫予諾覺得顏玉琢太過憤世嫉俗。她想起以前寢室裡經常插的百合花。一枝枝,潔白而芬芳。顏玉琢在她心目中一直是百合花一樣的女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朵百合花開始變色?從荒涼的山陰上移植到鬧市中,百合早已不是原來的百合。芬芳依舊,潔白沾滿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