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父親一見面就劍拔弩張。滕紀元陰沉着臉一句話都不說。莫予諾臉色慘白, 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爸爸和滕紀元的爸爸居然認識,兩人猶如兩匹發怒的雄獅,說話是愈兇愈露骨, 一向溫文的父親, 此刻額上青筋暴跳, 她從未見過父親這個樣子, 太陌生, 他從來不曾對她說過,他反對居然是另有隱情。心裡頭慌亂地找不到出口。伸出手去碰到滕紀元,他抓住她的手, 緊緊地攥在手心。此時此刻,只有在他那裡, 她才能找到些許的溫暖與安全。
滕衛國站起來高聲說:“現在只有我們兩家在, 我就把話挑明瞭說, 門不當戶不對,以我們現在家世地位絕不會娶你們莫家的女兒。”
莫遇春說:“我今天來, 就是想說一句話,我從來沒想過要把女兒嫁給你們這種雞鳴狗盜之家。”
莫予諾到現在才發現,原來父親這次過來,是要把血淋淋的現實撕開來給她看,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他一直反對, 他從來沒想過要讓他們在一起。而滕紀元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波動, 他只怕早已知道。被瞞在鼓裡的, 被誘進這個陷阱的只有她一個。
只有她像個傻子一樣帶着期待和憧憬, 他們都不和她說,各懷心事, 卻沒人和她說一句。在滕衛國和莫遇春的爭吵聲中,她一氣之下跑出去,使勁按着電梯,電梯的數字不停跳躍,滕紀元追出來,在電梯門打開之際抱住她。她使勁地掙扎,踢他:“你放開我,我討厭你。”他死死地抱緊她。
“你管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你老早就知道,可是你什麼都不跟我說。”
“我根本就不想和他們說我們的事,他們除了給我們設置障礙還能做什麼。予諾,那是他們之間的陳年往事,這幾個人自己都理不清何苦連累到我們頭上。”
“你是沒關係,你自己的問題容易解決,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我該怎麼做?”
“你只需要說一句話。”
“什麼話?”她擡頭看他。
“說你要我。”他看着她,深不可測的眸子裡閃着灼熱的光芒:“我把他們三個約出來,就是爲了要說一句話,我要你,沒什麼人能把我們分開,你也一樣,我要你去告訴他們,說你要我。”
莫予諾搖頭。
他抓住她的頭,盯着她說:“你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我現在什麼都不知道。難道你要我在你和我爸爸之間做出選擇嗎?”
“你還是沒明白。”滕紀元鬆了手,冷靜地說:“這不是二選一的問題,他是你父親,我會是你丈夫,這是命中註定,根本就沒得選擇。”
莫予諾喘着氣,胸口起伏。她不敢再看滕紀元。他的意志是如此堅定。他自然與她不同,他老早就知道,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做出決定。可是她呢,現實如此突兀地擺在眼前,父親逼她,他也在逼她。
他們是要生生地將她撕裂,一分爲二。
滕紀元忽然輕笑了一下說:“難不成你想放棄?”
“我沒有。”她馬上說。
“我不會讓你再有這種想法。”他緊抓着她的手,拉她進去。走到門口,常莉提着包急匆匆地跑出來,滕紀元叫她都沒有聽到。包廂裡已是一團亂,椅子東倒西歪,莫遇春和滕衛國兩個年紀加起來過百歲的人居然扭打在一起。
人一旦過了不惑之年,行爲舉止都會變得幼稚起來。剛纔衝動發怒的父親已經讓莫予諾意外萬分,但是她沒想到父親會衝動到這個地步。而常莉平日裡八面玲瓏的人,居然不去勸架,乾脆一跑了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莫予諾呆在那裡怎麼也想不明白。
莫予諾跑過去拉莫遇春。莫遇春和滕衛國看到她過來,同時鬆了手。
“我們走!”莫遇春拉過女兒,頭也不回地離開。
莫遇春把莫予諾帶走,他不許她再住在滕紀元的公寓裡。託人幫忙找了間小公寓,地段挺偏。
搬家時,她站在一邊,看着搬家公司的工人來來回回忙碌。他們問她:“這個要不要搬,那個要不要搬。”
她一聲都懶得吭。
其實這些東西都滕紀元買給她的,與她有什麼關係呢。可是她一樣都捨不得丟,她捨不得離開這裡。
每次搬家都是不由自主,上次是滕紀元,這次是父親,他們總是一廂情願地安排她的生活。
兩條道路不斷徘徊,永遠都不知道該走向何方。
卡車離開時,她看到滕紀元的車開過來,車窗口的擦身一瞥,她看到那輛黑色車子越來越遠,終於看不到。
公寓裡只剩下滕紀元一個人,夜裡回去,居室亮堂堂又空蕩蕩,巨大的音樂不斷地迴盪,她的物品都清理一空,沒有她的地方,那不是家,何必再住在那裡。
出乎他父母的意料,他搬回家住。經過這次事件,他們本以爲他會離這個家越來越遠。林阿姨趕緊替他打掃屋子,他的房間一塵不染,屋裡的擺設與他幾年前離家時一模一樣,當年看的一本書還攤開來放在牀上。彷彿這幾年的時間不曾逝去,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
滕紀元拿起那本書,是一本童話書。住在烏魯木齊的那幾天,兩人每天東遊西蕩,閒來無事去逛書店。她挑了本王爾德童話,他笑她長不大,那時她說,真正的愛情只有在童話書裡纔有。他從小就不看童話書,因爲她喜歡,特意買了一本過來看。
坐到牀上,看攤開來的那頁書,書上說,儘管哲學很聰明,然而愛情比他更聰明,儘管權力很偉大,可是愛情比他更偉大。火焰映紅了愛情的翅膀,他的身軀像火焰一樣火紅,他的嘴脣像蜜一樣甜,他的氣息跟乳香一樣芬芳。
他的思緒一點點沉靜下來。
愛情是火焰,讓人目炫神迷,又奮不顧身。
可是書還在這裡。他的莫予諾卻不知要漂向何方。
他扔掉書,臉埋入雙掌中,沉沉的呼吸。
常莉和滕衛國都在客廳裡,激烈地不知在爭執什麼。滕紀元下樓來時,他們全都閉了嘴。他倒了一杯威士忌,翹起長腿坐在沙發喝酒。常莉見他一派冷漠的樣子,想說點什麼,又深知他的個性,怕惹出他的脾氣來,畢竟他們母子感情並不是很好,只說道:“晚上別喝這麼兇,看看你爸喝酒喝的,像什麼樣子。”
還是滕衛國沉不住氣,開口說:“你和那個莫家女兒的事想都不要想,要知道他家和我們家那是幾代的恩怨,從我爺爺那時開始就結下的仇,如今風水輪流轉,他莫家落魄至此也是報應,以我們家現在的家勢再與他結親,還不被人笑掉大牙。”
滕紀元冷笑:“我們家算什麼家勢,我可還記得我小時候住的是臨時工棚,睡的是木板牀。說到底也不過是暴發戶而已,要往上算,我爺爺的爺爺還是他們家的小夥計。”
滕衛國火大:“我算暴發戶,他莫遇春算什麼,落魄戶都稱不上!他爸臨走時,還偷偷給他留了好些錢,生生被他敗光。當年,我們一起下鄉,留在農村,天天干農活,多麼絕望,我堅持天天讀書,做筆記,他莫遇春在幹什麼,泡女娃。所以,他一輩留在那個窮山溝裡,而我,高考重開第一屆,我就考上了,人人都說以我的年紀不用再想考大學的事,可是我成功了,這裡一磚一瓦,一分一毫,都是我用血汗拼回來的,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們家。”
常莉插嘴說:“這個莫予諾我也不喜歡,跟她媽一樣天生一雙勾人的眼。當年她媽就是天天在莫遇春窗子底下唱情歌,才把莫遇春勾到手的。他混到今天這步,一輩子呆在山裡,不都是那個女人害的。說什麼也不能這種狐狸精進門。”
“你胡說八道什麼。”滕衛國暴喝一聲:“什麼狐狸精,我看你是到現在都忘不了莫遇春那個小白臉。”
常莉尖叫:“滕衛國,你好意思來說我,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每天阿利阿利地叫是在叫誰,我忍了你這麼多年,你別得寸進尺。”
滕紀元冷眼看着他們,這樣的戲碼他從小看到大。最窮的時候,是父母離開單位,創業初期,搬離單位宿舍,爲節省資金,住在一個小破屋子裡,下雨天屋裡的雨水比屋外下得更大,大大小小的盆與桶接在地上,發出此起彼伏的叮咚聲。就是這樣共同創業的歲月裡,他的父母也沒有安生過,他們的吵架聲始終與雨聲相約響起。
他們從來沒有相濡以沫過,註定要糾纏一生,不會相忘於江湖。
從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常常一個人被在屋子裡,睜開眼,屋子裡黑骨隆冬一片,從窗口看出去,外面也是灰塵撲撲,工地永遠在建設,工人們永遠在忙碌,沒有停歇。那時他一直希望能搬到一間又大又亮堂房子裡去住。沒過多久,果然搬了家。房間很大,雪白耀眼。從那以後,他們搬家的速度越來越快,房子越搬越大。可是家裡永遠只一個人,還有就是照顧他的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