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爲你忘得了我。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鑿進她的心裡。
莫予諾挺起腰,盯着他說:“你不出現的話,我已經把你忘了。”
兩人互相瞪視着,過了很久,他的神色居然平靜下來:“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平靜的話語,手上的力道用得更重,她覺得自己的雙手已經不屬於自己,使勁地掙扎。滕紀元扣住她的雙手拉近身前。
“莫予諾,你忘了我說過的話,我不介意再說一遍。我要你,不管你心裡怎麼想,怎麼看我,不管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都不在乎。這輩子你別想逃開我身邊。”
他擲地有聲的話,狠狠地敲進她的心裡。
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被滕紀元拉着進了校門,小路彎彎曲曲,兩邊的冬青樹,低矮又濃密,怎麼也看不到盡頭,他拉着她徑直地朝她寢室而去。管理員見他來勢凌厲,上前阻攔,被他一把推開,嚇得縮了頭不敢再上前。一直進了寢室,滕紀元把門關上,莫予諾緊緊靠在門上說:“你想幹什麼?”
他鬆了手,平靜地說:“收拾一下,現在就跟我搬出去。”
她發懵:“爲什麼要搬出去,我還在讀書。”
滕紀元說:“留你在這裡?這個鬼地方只會把你的那些花花心思都招惹出來。”
“我不會搬出去。”
“你不想搬可以,以後也別想再住在這鬼地方。”
“你威脅我!”
“我說到做到。”
莫予諾一口氣上來,咬着牙說:“我不會搬,我就住這裡了。你耍手段把我弄開除了,把我搞得身敗名裂了,不管你耍什麼手段,我也不會搬,我不怕你。”她靠在門背上,門上掛了一塊抹布,將她的頭髮弄得一塌糊塗,她不管,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滕紀元瞪了她半晌,忽然從她的櫥櫃頂拿下一隻箱子打開,把櫃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掃出來,扔進箱子裡。
莫予諾搶上前把箱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他扔進去,她拿出來,他再扔進去,兩人沉默地糾纏了數十分鐘,暗暗沉沉的房間裡只聽到兩人沉重的呼吸聲。她的呼吸就在耳邊,悠長,綿軟,這麼近,這麼近。而他卻得不到她。
她所有的美好對於他都是海市蜃樓,輕輕一觸即破。而他卻義無反顧地跳下去,明知是個無底洞他也跳下去。
她抱着衣服的手忽然垂下來,頭伏下來。有一種溫熱,一滴一滴落下來,在他臂上洇染開。滕紀元擡起她的頭,她淚流滿面。
“莫予諾,你也會哭,你也會難過?你這個自私自利的傢伙,我還以爲你眼中除了你父親,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不會對不起我爸媽,永遠都不會。”
他抓起她手中的衣服扔在她身上,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你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面對,我到底愛上你什麼,我要你種人做什麼!”
他終於放開她,摔門而去。
寢室燈沒開,冗長的黑暗,無邊無際地籠罩着她。走廊上的燈亮起來,來來去去的腳步聲,笑語宴宴。莫予諾坐在箱子上,身邊是扔了一地的衣物,她坐着想了很久,擦乾眼淚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
是父親接的電話。
“爸。”她一開口,鼻子忍不住又發酸。
“怎麼了,在擔心工作的事?”
“不是,我已經想好畢業後留下來,不回家了。”
“也好,大城市裡機會多一些。”
莫予諾暗暗醞釀了半天,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說:“爸,你爲什麼討厭滕紀元。”
話筒裡一時沒了聲音,短暫的靜寂過後,父親說一聲:“予諾。”又沒了聲音,似乎有千言萬語,堵在喉裡說不出來。
“我和你媽都是爲了你好。”
“爸,爲什麼呢,你們爲什麼不喜歡他呢。是因爲他家有錢,他家有錢又不是他的錯,那也是他辛辛苦苦掙來的,沒偷沒搶,他有什麼好讓你討厭的?”
“予諾,爸不奢求你以後有多大的成就,賺多少錢。只希望你能有個好歸宿。滕紀元即使不是出身富賈之家,他也不是個能託付終身的人,你要怪我也可以,我和你媽不會把你交給一個自私自利,冷心冷血的人。”
莫予諾一顆心冷了,幾乎是哭叫地說:“他哪裡自私自利,冷心冷血了,我纔是自私自利。”
“予諾,聽話。”父親的聲音明顯重起來,有些生氣地說:“一個人得做多少缺德事,才能完成原始積累,纔能有現在這樣的的財富基礎。這樣的家庭,我們決不能與他們同流合污。”
“他什麼壞事都沒做。”莫予諾死硬地說。
“無奸不商,無商不奸,奸商家庭,能教出什麼好孩子出來。”
“爸,你有偏見!”
“好了,予諾,你現在還小,先不要忙着談戀愛,和嚴正非這種鬧着玩的也不要來。你就算喜歡他,也再等等,等過幾年再說。人的想法是會變的。”
可是已經等了兩年了,莫予諾心想說。
話筒那端,父親低低的嘆息聲傳來,一縷縷像輕煙渺渺飄散。那麼輕那麼淡,又揮之不去。莫予諾無法拒絕她的父親,就像她無法忘掉滕紀元一樣,她就置身在這些輕煙中,煙霧繚繞,不知該往哪裡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沒有再見到滕紀元,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他說:我要你這種人做什麼。
他真的不理她了。
畢業臨近,工作難找。他們這一班同學還留在學校的個個心不在焉,特別是外地學生,每星期都泡在各種招聘會上,到最後都是垂頭喪氣地回來。
週末的午後,和隔壁寢室的同學坐在一起聊天。已經入冬了,在這個城市,現在是一年裡最令人舒服的日子,陽光溫暖,大片大片地灑在陽臺上。陽臺一張小圓桌上,水仙冒出短短的嫩芽,像個小洋蔥頭,煞是可愛。
莫予諾小心地切着花球,坐她對面的周媛在勾着一條圍巾。周媛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她會做玫瑰花脯,會用電飯煲做蛋糕,會做酸奶,會織圍巾會做玩具小熊,同時她也像其它女孩子一樣,愛講八卦。
她對莫予諾說:“你聽說沒,顏玉琢進了電視臺做了實習主持。”
莫予諾已經很久沒見到顏玉琢了。有次她下課回來,正巧碰見顏玉琢回來拿東西。樓下停着一輛豪華名車,顏玉琢見了她,站在原地沒動,一直等到莫予諾走近了,高聲與她打招呼:“噯,予諾。”
顏玉琢在笑,可是這笑容離她越來越遠。
莫予諾說:“你還好吧?”
“好得很。”說着彎腰鑽進車離去,坐在駕駛座的是個發福的中年男子。
莫予諾在心裡想,顏玉琢和滕紀元真的斷了嗎?她的工作是怎麼來的?但不管怎麼樣,她終於進了自己夢寐以求工作崗位。想着想着,一不小心,切斷了整個花球。
周媛沒注意到,她還在說:“像顏玉琢這樣多好,我也去找個有錢的男人好了。像現在這樣,辛辛苦苦,連份工作都找不到。你也真是的,幹嘛要放棄嚴可非,他家有一間外貿公司,資產怎麼說也有上千萬吧。吳菲可開心死了。”
吳菲搬出去以後,也許是距離產生美,又或許時間的忘性太大,她與莫予諾又漸漸地親密起來。在圖書館裡,吳菲拿好吃的給她:“我媽做的果脯,你吃吃看。”
莫予諾貪嘴,連吃了好幾顆。
正吃在興頭上,吳菲話鋒一轉說:“予諾,你和滕紀元現在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我又沒跟他怎麼樣。”
“你別繞圈子,我是到現在才知道你們關係那麼親厚。還是嚴可非告訴我的,嚴可非家和衛利集團下面的一家三級子公司一直有業務往來,都十幾年了。上個月,好好地忽然被通知把所有的業務都停掉。他們是大集團損失得起,嚴家只是小公司,哪裡經得起折滕。”
莫予諾警覺地說:“吳菲,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吳菲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嚴可非就是因爲曾經和你交往過,才惹到了滕紀元,連累到家裡的公司。”
“那你想要怎麼辦?”莫予諾吐出嘴裡的果脯。
“你至少得去和滕紀元說清楚,說你和嚴可非從來沒來交往過,兩人只是裝裝樣子罷了,一點關係都沒。”
“既然我和嚴可非沒關係,那和滕紀元更加沒關係了。”
“予諾,嚴可非對你不錯,你不能不幫他。”
莫予諾翻開書,低下頭去看。她不想理吳菲。吳菲的要求讓她難受。她最親的親人,她所愛的愛人,她的好朋友,總是讓她陷入兩難的境地中。
可是又有誰真正替她想過。
總是一個人在十字路口徘徊,他們都站在前面,遠遠地對她說:“予諾,來,到我這邊來。”
沒有人來拉她一把。
她總是一個人。
寬敞的圖書館,窗子巨大明亮,窗外是幾株巨大的桂花樹,秋天時香氣襲人。現在零落憔悴了,滿地的小落花都不見,只餘下幾片葉子還在窗前耷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