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嚴正非騎了腳踏車來找莫予諾。下午四五點鐘,校門口停了很多名車。莫予諾坐在校外的花壇上,撐長了雙腿,數着地上的螞蟻。嚴正非一腳撐地,坐在單車上問她:“找我什麼事,如果要說分手,就不用說了,我知道。”
莫予諾有氣無力地說說:“嚴正非,我們不說這個,我好煩。”
他沒好氣地說:“我都沒說煩呢,你有什麼好煩的,現在失戀的人是我哎。”
“我們去海邊玩吧。”
“喂,不是吧。”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前幾天才說要分手,現在又找我出去玩,你別一天一個花樣地耍我好不好,我被你折滕了兩年,是分手是和好,給我個痛快話吧。”
“嚴正非,我真的好煩。”她抱住頭,痛苦地說:“我喜歡你,可是我不愛你。如果我愛你就好了,我就不用這麼煩了,就不用爲了他而煩心難過了。”
“你真的愛上別人了?”
“我不知道。”
“你是因爲有了那個人才和我分手對不對,莫予諾,你耍我,你是騎驢找馬,把我當驢耍是不是!”嚴正非扔掉車走到莫予諾面前,他蹲下身使勁搖着她的肩。
“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你明知道我們的交往是假的,我一直把你當朋友看待。”她接受不了這個樣子的嚴正非,推開他說:“我是把你當朋友看,纔會約你出來,你幹嘛這個樣子。”
“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
“我們從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們是朋友。”
“朋友?有哪個朋友會像我這樣對你,你別跟我說什麼純潔的友誼,你現在可不是十三歲的小姑娘,不用在我面前裝純。”
“既然這樣,我們之間什麼都不用說不得,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莫予諾甩開他離去。
嚴正非拉住她:“你得把話說清楚。”
“你說得還不夠清楚?還要我怎麼說。”
兩個人在校門口的那條綠蔭道上糾纏不清。灰撲撲的廣玉蘭葉了偶爾落下一片,在地上擦同一道聲響。一道緊急剎車聲響起,緊接着一記拳頭打在他臉上。
嚴正非側身倒在地上,嘴角沁出一道血。
一隻腳踩在他身上,滕紀元臉色陰沉狠辣。
變故來得太快,莫予諾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死死地拉住滕紀元的身子,他本來瞪着嚴正非的眼轉而看向莫予諾。
一字一句地說:“你居然還跟這種男人糾纏在一起,真是自甘作賤。”
剛剛是嚴正非,現在又是滕紀元同言相傷,她突然之間覺得自己所認識的世界完全變了樣。
她鬆了手,退後兩步,遠遠地看着嚴正非爬起來,拳腳並用還過來。他們兩個是爲了她打起來,可她又恍忽覺得這一切與她毫無關係。
他們不是她所理解中的他們。
過去的二十幾年,她本以爲經歷了足夠的挫折,足夠堅硬。到現在才知道,她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封閉了太長時間。
說自私也罷,說逃避也罷,她發現自己原來的想法全都是錯的。
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吳菲喘着氣從後面追上來,拉住莫予諾的衣服說:“嚴正非怎麼和玉琢的男朋友打起來了,你快去看看!”
莫予諾站着沒動:“不關我的事。”
“什麼叫不關你的事,嚴正非都快不行了,他好歹是你男朋友吧。”
吳菲又拉又扯地,一個勁地把莫予諾往後攥,而莫予諾憋着口氣要往前走,那口勁使得太大,沒料到吳菲會忽然鬆手,她一下子向前傾去。
一隻手扶住她。一股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她的鼻間。
夾雜着濃烈的泥土塵埃的味道。那隻手橫過她的腰,將她攔腰拖走。
吳菲呆呆地看着滕紀元蠻橫霸道地將莫予諾拖進車裡,她跑向嚴正非,嚴正非仰天躺在地上。
“嚴正非,你還好吧?”
“吳菲。”他拉住她的手:“吳菲。吳菲。”
滕紀元重重地把莫予諾扔在座椅上。
她顧不得頭撞在車框,一陣陣發麻地痛,使勁地開車門,打不開。
“你讓我下去。”
他看着她,冷笑:“下去再去勾搭男人?一個張明殊,一個嚴正非,莫予諾,你讀了幾年書,原來只學會了勾三搭四。”
“是啊,我學會了勾三搭四,這都是向你學的。要不是你給了我試驗機會,我還沒今天成就呢。”
她反脣相擊,擡起頭瞪回去。而他冷酷的臉上,雙目咄咄逼人。她害怕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狹小的空間,退無可退。
“你再說一遍!”
“我討厭你。”
這句話不知何時聽誰說起過。她想起來,是顏玉琢。就在前幾天,顏玉琢站在她牀前,像現在的她一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出來。
現在在她面前的人是滕紀元。
滕紀元是顏玉琢的男朋友。
“我討厭你,”她說:“我就討厭像你這樣的人,除了勾引女孩子什麼都不會。”
他一句話都沒說,點火啓動,踩下離合器,加大油門。
車了狂飆着前行,一輛又一輛的車後退消失。隔着車窗,她聽到呼嘯而過的風聲。秋風捲起地上的落葉與雜物,路邊的建築被捲成一團混沌,快速甩在後面。
她很害怕,他臉上肌肉緊繃,掙得發白的指關節泛出刺眼光。
“你快停車。”她叫:“你這樣開車太危險了。”
他看她一眼。
她嚇得心臟抽緊:“你別看我。”
前面一輛車打橫裡竄出來,她眼睜睜地看着車子向前撞過去,下意識地,她尖叫着撲到他身上。
滕紀元打轉方向,朝路邊一堵牆衝過去。
一聲巨響,她緊緊地抱着他,一動都不動。
車子停在距牆幾釐米的地方,牆上巨大的白色字體看不清全貌。
一動不動坐着,任她抱着自己,他伸手撫過莫予諾的頭髮,髮絲從他指間滑過,捲曲的頭髮細膩又柔順。
“予諾,我不會放開你。”他喃喃說。
盯着面前的牆壁,手上漸漸加大力氣。
“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不管你怎樣看我,我都不會放開你。”
莫予諾掙扎,卻絲毫動彈不得,他的雙手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的臉被他壓在懷裡,滿頭滿腦都是他的氣味。
曾經的過往一點點浮上來,堤防一點點潰敗。一種明知害怕卻又無能爲力的情愫在四肢百骸漫延。
她十指抓住他的衣服,卻一點勁都用不上。她是要推開他,還是要抓緊他?她不知道,她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到底想做什麼。
擡頭看他,他也正低頭看她。拂開她臉上所有的頭髮,露出她飽滿的一張臉。貪焚地看她,手指拂過她臉上每一寸肌膚。
每一份肌膚,每一寸熟悉的觸感。無數種情緒襲上來,甜蜜,心悸,瘋狂,絕望。她這張臉如此普通,普通到每看到一個人都與她如此相像。
她又是如此不普通,除了她,他再也找不到歡娛。
他低頭吻她,那一刻,她一片空白。他瘋狂地折磨她,似乎要吸吮盡她所有的甜美。他的手緊緊抓住她的腰,她的頭,恨不得就此將她揉碎,與她一同化爲灰燼,恨不得,恨不得從來沒有見過她。而如今,她在這裡,他只能與她融爲一體。
她頭後仰,悄悄地向後退,他壓上來,身子將她整個覆蓋住,重重地,她的後腦倒在窗玻璃上,發出一記聲響。
那一記聲響像一聲春雷,在莫予諾腦中炸開。
平空響雷,理智回覆過來。
她別過臉。滕紀元將她的臉扳過來,看着她說:“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
她看牢他,眼睛一眨不眨:“我們是不可能的。”
“以後我不想再聽到這種話。”
“我爸不喜歡你。”
他沉默,終於放開她。
路上此起彼伏的車流聲,更顯得車內的寂靜。
“這就是你離開我的原因?”他抽出一支菸,打火機咔嗒一聲,火苗竄出來。他沒有點菸,看着火苗越燒越旺,最後收回去。
她皺了皺眉頭,什麼都沒說。
他眉頭緊皺着,過了好一會兒,才輕笑一下,嘴角上揚:“這根本不能成爲理由。”
“我不會對不起我父母。”她說。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不必操心。”他抿緊脣,倒車,把車開回路上:“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他表情平靜,她心裡覺得不對勁,卻不知說什麼。
他掌控了一切,讓她一見面,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可是畢竟不是兩年前,現在已經不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莫予諾心裡有一處地方一直空落落,飄乎乎,着不着地,好似失去了什麼。直到車子開到學校,遠遠地看到身着白色風衣的顏玉琢,她才發現失去的那一角是現實。
顏玉琢站在路中央。
滕紀元從她身邊擦身而地,看都沒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