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打電話?”
“我弄丟了。”
“你不是不知道我。”
他面無表情地看她.
莫予諾不敢看他的眼,調轉目光,僵硬地說:“正是因爲知道你是誰,我纔不想和你扯上關係。”
“你什麼意思?”他雙目如冰,死死地瞪着她。
深秋季節,夏季的餘溫尚未褪去,天氣本不該那麼冷的,莫予諾卻覺得鋪天蓋的寒意籠罩下來,侵入毛孔裡。
她冷,每根細微的絨毛都在顫抖。縮了肩,抱着胸說:“因爲我不想再與你有什麼關聯,花心,爛交,自私,你沒有一樣是我瞧得上眼的,邊疆的景色太迷人,讓我鬼迷心竅,而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不敢停頓,一口氣說完。遠處路燈的餘暈投射過來,他依舊平靜,起伏不定的是光線留下的陰影,莫予諾不由自主地往後退,有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密密麻麻,無邊無垠。她恍惚間覺得燈光抖了一下,他的臉色隨之變動,幾近扭曲,下意識地轉身就跑,沒踏出一步,手臂被他牢牢抓住。
滕紀元臉色鐵青,一聲不吭地盯着她,十根手指像鋼筋鐵箍,把她的手臂生生抓住一道血痕出來。
“你放開我。”莫予諾疼得叫起來。
“什麼叫不是一路人,你給我說清楚!”低沉的聲音掩蓋不了此刻的瘋狂。她想甩開他,他卻抓得她更緊,他的臉近在眼前,眼裡是難以抑制的憤怒。
她很害怕,真的害怕,胡亂地說:“我討厭你,就是討厭的意思。”他的十指又一次收緊,幾乎要將她的手臂折斷。莫予諾覺得全身一陣□□的痛。她打他,用腳踢他,他就站在那裡,什麼都沒幹,只是看她。
“我討厭你啊,快放開我。”
他聞言,忽然狠狠地將她摜到地上,身子與水泥地接觸時,她吃痛地叫出來。
滕紀元趕緊上前一步撈起她。
“哪裡痛?”
“不痛!”
她嘴角下垂,看也不看他一眼。她的臉還和以前一樣細膩飽滿,膚色白了些,很健康的小麥色。他忍不住擡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臉,癸別多年的觸感,留在指間的柔軟,彷彿又回到當初溫存的日子中,在星光之中耳鬃廝磨。
現在也有星光,透過樹葉間的空隙,能看到一顆顆的星珠子,在暗淡的夜空下閃着暗淡的光。而莫予諾別過臉說:“痛死也不要你管,我有男朋友的。”
她看着他,目光像星子一樣冰冷晶透。她說:“你也好好去找個女朋友吧,不要再去玩弄人家女孩子的感情。”
他冷笑:“當然,你就算是死,也不關我事。”
他放手,扔她在地上,開車離去。
汽車遠去,車尾燈在地上拖出一道老長的紅光,校門前的林蔭道上只剩下沙沙的樹葉聲。莫予諾這時才感到手肘處傳來陣陣疼痛,外套與單衣在左手肘處都擦破了。
夜涼如水,莫予諾回到寢室,一團暖氣撲面而來,她才發現自己手腳冰冷。有什麼東西涼涼地滑過她的臉頰。
莫予諾伸手揩去。她不哭,她纔不會哭。
吳菲說:“予諾,你幹嘛去了,衣服褲子全破了,頭髮也亂糟糟的。”
莫予諾揉揉頭髮說:“我摔了一跤。”她看一眼顏玉琢,顏玉琢從牀上探出半個身,若有所思地望向她。
她走進浴室去。擰開水籠頭,任那冷水淋在自己身上。吳菲在外面拍着門叫:“予諾,你沒提熱水進去,這麼冷的天,你在裡面幹什麼?”
水嘩嘩地還在流着,她坐在浴室的小凳子上,衣服都溼透了也無所覺,只是發怔。父親說得對,有些東西只能是遠方的一道風景,是心底的一道回憶。可是他把她的美好回憶都打碎了,那些溫暖的,甜蜜陽光的往事如煙般逝去。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是傷口,遇到冷水,生疼生疼。
第二天,張明殊和莫予諾約好一起去見她父親的老同學。
父親的老同學住在一個幽靜小巷的舊宅裡,是很久以前的老房子,修繕一新後掛了個匾,叫藏寶樓。
張明殊說:“這位劉建州最喜歡收集石頭,他那個藏寶樓什麼值錢的寶貝都沒有,就一些稀奇古怪的石頭。”
莫予諾說:“怪不得,我爸爸也喜歡各類希奇古怪的石頭。”
見了面後,她恭恭敬敬地叫:“劉叔叔。”
劉建州有點感慨:“老莫的女兒都這麼大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說:“長得像你爸,也像你媽。好,把他們的優點都集合啦。”
莫予諾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洋洋自得:“我哪能跟他們比,我媽到現在還是十里八鄉第一美人。”
劉建州哈哈大笑,思緒回到三十幾年前,又有點傷感地說:“當年我和你爸可是最好的朋友,現在卻……唉,不說了。以後你有空就過來玩,老莫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
劉建州留莫予諾和張明殊吃飯。席間他問莫予諾的手機號,她說沒有。劉建州聽了直搖頭:“要找工作了沒手機怎麼行,儉樸是好事,但不該省的東西不能省。”
張明殊馬上說:“我們等下就去買,到時我叫予諾打電話給您。”
劉建州笑咪咪地說:“小張啊,老莫向我提起過你,把你誇得不得了,嘿,他就喜歡像你這樣的年輕人。”
張明殊不禁看了莫予諾一眼,她低着頭扒飯吃,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離開藏寶樓,張明殊陪莫予諾去買手機。在一個手機賣場,她挑了一款兩百不到的藍屏手機,樣式很老舊,只有打電話發短信的功能。張明殊說;“現在很多專門面向學生的機子,功能齊全,價格便宜,外形也很漂亮。”
莫予諾說;“我買手機可是做過功課的,這款機子最適合我,經摔,待機時間長,操作簡單,而且藍屏不像彩屏那樣總是黑乎乎一片,隨時隨地拿出來都能看清上面的時間。”
她買得樂滋滋的,張明殊也就不再說什麼。
他說:“我這手機也用煩了,以後我們可以換換。”
莫予諾說:“我幹嘛要和你換,我可是新手機。”她低着頭輸號碼:“明暉哥,我第一個就輸你的名字哦。”
張明殊看着她專注而喜悅的樣子心想,她是真的喜歡。不是因爲它便宜或其它原因,也不會因爲別人的評價而對它心存芥蒂,更沒有因爲失去其它更好的而懊悔,一味地沉浸在她的喜悅裡。
他拉過她的手,一起下了扶梯。她一直低頭擺弄手機,任他牽着手。商場里人來人往,上上下下,他拉着她的手,似乎因此而多了些牽絆。
這是張明殊第一次牽她的手。曾經設想過無數次的場景,在人潮洶涌中,他們手拉手一起離去。她一直離他那麼近,她的母親在他耳邊一次次說着女兒的一些小事,幾歲開始說話,幾歲開始走路。小時候最喜歡去操場看露天電影,每次都跑幾公里的路去看,那段漫長的山路也成了她最喜歡走的一條路。一次七月半,風雨交加。而每年那時鄉里總會放電影,她固執地跑過去,結果操場上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
張明殊的心裡因此留下一個小小的,幼稚而倔強的人影。
他一直覺得她是個喜歡享受的人,艱難的,困苦的,舒適的,歡娛的。她統統能過得甘之如飴,所有的憂傷都像風一樣,來得快也去得快。
多少次陽光落在竹梢上,她和她家的黃狗阿旺追逐在竹林裡,她發上細細的絨毛在眼前飄揚。伸出手卻觸不到她。
從第一次見面,他冷冷的話語將她推出數步之外,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界定,他再怎麼近,也近不了她的心。
張明殊拉着莫予諾的手,廣場上陽光燦爛,穿透他薄薄的線衫。他恍忽覺得手心出了汗,莫予諾卻毫無知覺,自顧自地擺弄着手機。
繁華的街道上,精緻櫥窗裡,模特擺出冷豔的架勢,珠寶閃爍着高傲的光芒。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那麼近又是那麼遠,疏離而冷漠。
滕紀元開車至商場附近接顏玉琢,停下等待的間隙,從倒車鏡裡看見張明殊和莫予諾。兩人一前一後,隨意自然,像這大街上任何一對平凡的情侶。
她低着頭,看不到臉上的神情,可是即使隔着這麼遠,他還是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愉悅心情。
她永遠不會爲他感到一絲煩亂。兩年前是這樣,昨夜也是如此。昨夜,夜深時分,他再一次走進傷心人酒吧時,老倪興奮地和他說,說知道莫利的下落了。
“她叫莫予諾,這小丫頭,連名字都瞎編,還編了這麼個俗氣的名字。”
滕紀元警覺地問:“從哪裡打聽到的?”
老倪朝旁邊努努嘴說:“有人失戀了纔想到我這裡。”
嚴正非拉了幾個哥們坐在那邊,面前堆滿了空酒杯。他喝多了,不斷地罵罵咧咧,發着牢騷。作陪的一個同伴性子粗躁,狠狠地打了嚴正非一把,扯着嗓子吼:“不就是以前在這裡做服務生的那莫利嘛,爲了這麼個小娘屁弄成這付德性值得嘛,她住哪,老子去幹死她。”
幹字纔剛落地,迎面被人潑了一杯酒,緊接着一拳揍在鼻樑上。
嚴正非見兄弟捱揍,酒勁上來,熱血沸騰,抓住滕紀元的後衣領,卻反被滕紀元壓制在桌上。
“你要敢再說她的名字,我讓你嘴裡再說不出一個字。”
拳頭沒命地揍在身上,嚴正非滿嘴是血。
他打嚴正非,而嚴正非的同伴合圍起來撲打滕紀元。悶聲結實的肉體碰撞,酒瓶子敲碎,一地破碎聲,被打了鼻樑的那位外強中乾地慘叫。警笛聲嗚嗚叫着過來,紅色警燈與酒吧內的燈紅酒綠相映成趣。
滕紀元的左肩還留着昨日的傷,而她正享受着情人間的甜蜜時光。
金秋暖暖陽光下,滕紀元的臉容冷得沒一絲波紋。他早該知道,莫予諾就是個不甘寂寞的人。
她可以在失戀半個月後迅速愛上他,自然也可以在拋下他後,馬上與別人交往。
她可以什麼都缺,就是不會缺男人。
他把她留給他的美好,生生敲碎。從今以後,他的生命裡再也不會有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