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玫瑰迷路了 > 玫瑰迷路了 > 

6.愛在白樺林

6.愛在白樺林

第二天,繼續他們無目的的行程,過玉門關,陽關,魔鬼城。

臨行前,滕紀元取了份報紙,專注地看社會財經版,無心吃早餐。莫予諾把麪包遞到他嘴邊說:“乖,吃一口。”

他張開嘴,忽然咬住她的手指。她使勁地打他,咯咯笑着,縮起身子,最後兩人一起倒在地上。報紙扔出窗外,隨風飄着。

如此良辰,空氣清新爽朗,闊葉樹的葉子還帶着昨夜的雨露,他們似乎應該做點什麼,可是無論做什麼,都似會破壞這良辰,浪費時間。

每天都去看日落,坐在葡萄架下吃葡萄。

喝當地人自己釀的葡萄酒。

喝得微醉,忘了時間,一路狂奔着去火車站,去烏魯木齊的火車上,坐硬坐車廂,他們碰上一羣五湖四海聚集在一起的驢友。

帶頭的叫老牛,是個強壯英俊的年輕人,一行人中有很多女孩子,好多都似去遠行,帶着行李箱,穿漂亮的衣服。莫予諾與老牛聊天,他說現在自助遊的女孩子越來越多,反而男孩子不易找。他說:“要照顧這麼多女孩子責任重大啊。”

莫予諾馬上說:“那我們也加入,可以叫滕紀元幫你分擔一下責任。”

老牛擡起頭,看着她身後說;“你們情侶檔加入,會酸掉一羣人大牙。”

順着他的目光,她仰起臉,看到滕紀元就站在她身後,他雙手托起她的臉,柔聲說:“別坐在這裡,我們去別處。”

莫予諾站起來,拉住他的手說:“我們和他們一起走吧,人多熱鬧啊。”

滕紀元立刻冷下臉說:“不行。”

“爲什麼。”她不知道好好的,他怎麼又擺出一張撲克臉出來。

“我沒興趣。”

莫予諾說:“他們可是專業級的戶外愛好者,和他們一起走,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莫予諾這句話把一頂大帽子壓在老牛頭上,壓得他擡不起頭來,臉上流下幾滴汗,擦掉幾滴汗,正想解釋幾句,滕紀元冷冷地開口了。

“戶外愛好者?不要笑死人,春遊還差不多。打着旅行的幌子,到處搞豔遇,你少跟這種人混在一起。”他抓住莫予諾說:“走了。”

老牛年輕氣盛,受不了,騰地拍桌而起。雖說莫予諾的高帽子過份了些,滕紀元的嘲諷更傷人。

車廂裡本是一片詳和,三三兩兩坐在一起的人羣,歌聲,琴聲交織,琴聲下隱藏着老牛的怒氣。滕紀元扯了扯嘴,冷笑一聲,拉過莫予諾往車廂外走。

莫予諾卻站着不肯動:“我不要和你一起走。”

“你說什麼?”他看着她,臉色平靜卻讓人害怕。

“你太過份了,你要向老牛道歉。”

“你倒是挺爲他着想的。”瞟一眼老牛,又一聲冷笑,扔掉她的手頭也不回的離去。

一節車廂,又一節車廂,無限止地延伸下去。她看不到他。

沒有他的地方,再熱鬧忽然也覺得靜寂。

老牛招呼她在一羣女孩子當中坐下,一羣男男女女,有人在吹口琴,有人借來一把手風琴,拉琴,唱歌。

充滿異國情調的歌曲,車外沿途是充滿異域情調的景色。

高大的白楊樹靜穆沉重。老牛與她說話:“現在並不是去新疆最好的時間,葉子都還沒黃,再過一個月就好了。你們爲什麼選擇在這個時候去?”

莫予諾沒好氣地說:“這是他挑的,根本沒把心思放在旅行上嘛,還好意思說別人豔遇。”

老牛說:“其實他說得沒錯,旅行說穿了就是一場豔遇的期盼。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選擇這個時間過來嗎?”

“爲什麼?”

“爲了重溫舊夢。”

“舊夢是什麼夢,夢裡是美景還是美人?”

“那裡多的是美景和美人。”

他看着車外飛馳而過的景色,流露出一種回憶的憂傷:“那裡有很多白樺林。”

“白樺林啊,很憂傷的歌!”莫予諾腦海裡響起一股熟悉的旋律,她輕輕地哼出來:“靜靜的村莊飄着白的雪,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

手風琴的音調一轉,奏起了白樺樹,熟悉的旋律,男男女女都唱起來。

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

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村莊依然安祥

年輕的人們消失在白樺林

老牛說:“白樺林的愛情很憂傷。”

莫予諾沉默着,眼角餘光四處去尋找滕紀元,這節車廂裡並沒有他。

“莫利,莫利,過來一起唱歌。”女孩子們叫她。

莫予諾坐到她們中間,低低地唱着和聲,歌聲把淡淡的哀傷籠上她的心頭,她沒有把滕紀元拋到腦後,反而更加清晰地想起他來。

一個人影悄悄在門口處出現,她飛快地跑過去:“滕紀元!”

她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密曖昧感。

可惜那個人並不是滕紀元。他朝莫予諾笑笑,又繼續抽菸。她皺了皺眉,滕紀元抽菸纔不會像他這般萎縮。

可是他人在哪?一節一節地車廂找過去,沒有看見他。

所有人都在自顧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有吵鬧有溫馨。可是這一切全與她無關,他不在,這裡沒有一樣與她有關係。

忽然害怕起來,孤獨,飄零,外面是無邊無際的原野,她一個人在這裡該怎麼辦。她忘了火車有沒有停過,也許停了,他下車了,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裡。

回頭張望,身後空無一人。

她曾經一個人住一個寢室樓,整個學校也只有幾個學生住在那裡,整天像遊魂一樣晃來蕩去。

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害怕過。

不停地走,不知不覺又回到原來的車廂。車廂裡歌聲熱鬧,他們唱流行歌曲:如果沒有你,日子怎麼過。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如果沒有他,莫予諾不敢細聽,躲進一個角落,那不是牆,那是車廂,冰冷冰冷。

一隻手矇住了她的眼睛。

“滕紀元。”她抓住他的和。

手心碰到她的濡溼,他驚訝地放下手:“你哭了。”

她用手抹眼淚,又哭又笑:“我纔沒有。”

“別用手揉。”他拉下她的手,吻她的眼。睫毛在他脣上撲簇簇抖動。她說:“你去哪了?”

“我給你去摘玫瑰了。”

“這裡哪有玫瑰。”

“還不是怕你生氣,豁出性命也得摘朵玫瑰向你賠罪。”

他從身後掏出一朵玫瑰。

那是用落葉做成的一朵玫瑰,本枯黃焦脆的葉子,在他手中重新又煥發出生命。她接過花,不自覺地低頭去聞花香。

枯葉哪來的花香,想到這,忍不住笑出來。她說:“你也知道自己錯了,還那麼兇。”

“就算是我錯了,我也不會道歉。”他抱住她:“除了你。”

在烏魯木齊他們住了幾天,到烏市的維族聚集區去逛了一圈,滿大街的帥哥美女,莫予諾覺得自己像一粒沙子混進珍珠堆裡。

她買了塊紅頭巾學維族姑娘的樣裹在頭上,在滕紀元面前轉了一圈說:“像不像飛紅巾?”

滕紀元沉吟了半晌說:“女孩子裹頭巾是因爲她們的容貌只有自己的丈夫才能看。”

她馬上說:“你想得美。”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她拉下頭巾打他,紗巾輕飄飄地,在空氣中揮過時閃過一陣氣流,像羽毛一樣拂在他臉上。他把頭巾重新披在她頭,說:“很美,不如我們在這裡住下來。”

她撇嘴:“不如你找個維族姑娘吧,這樣老婆不用被別人看見了。”

他笑着抓她的脖子,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心裡頭不快,把紗巾纏在他的手上說;“我纔不做飛紅巾,你要拿去。”紗巾垂下去,絲絲縷縷。

晚上找了間小酒吧去玩,比傷心人還要小的一間小酒吧。

滕紀元跑去和老闆說了半天,過來時拿了一瓶紅酒,在她耳邊悄聲說:“老闆送的。噓,低聲點,會被人嫉妒死。”

莫予諾驚呼,馬上又用手捂住嘴,小聲說:“免費的?真的嗎?”

“因爲我們很幸運。”

他倒了酒,深紅的酒液在杯底淺淺晃盪,擡起頭看向舞臺方向,那燈光如織,舞者如魚,纏綿悱惻。DJ在旋轉吶喊,在如浪的音樂中,傳來幾個熟悉的字眼。

“莫利,我愛你。”

底下舞池裡也響起呼應聲。

“莫利,我愛你。”

滕紀元的脣線慢慢上揚。莫予諾又氣又羞說:“你搞什麼鬼。”

他說:“玫瑰,約會,海灘,跳舞,美酒,我深怕不夠花前月下。”像想到了什麼,他馬上拉起她的手說:“我們現在就去看月亮。”

酒才喝了一杯,她已是醉意迷人。離開時她心想,不知他們有沒有機會再來這裡喝完剩下的那半瓶酒。

離開烏魯木齊,在布爾津的一家客棧裡他們遇見老牛一行人,這次滕紀元心情極好,沒和老牛嗆氣,用力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一起走吧。”

老牛拔了根菸,不置可否地說:“還是算了吧,我可擔待不起。”

滕紀元不氣反笑,接過他扔過來的煙說:“再怎麼着,經驗也比你豐富點。”

這支隊伍女孩子多,見着滕紀元,個個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你十幾歲就徒步走完整個新疆,好厲害。”

他淡淡地說:“徒步走完整個新疆那是不可能的。”

“已經很厲害了,你去過西藏沒,我們下趟去西藏,不起去吧。”

他閉上嘴不想再說話。

莫予諾買了整整二十隻饢背在身上,從外面匆匆趕來,他取笑她:“看你這陣勢,是要去行軍。”

她說:“有備無患,累死總比餓死。”

帶着重重的食物,從布拉勒漢橋到禾木,她的憂患意識讓他們兩人從早到晚只能啃着饢過日,晚上住在小木屋裡,老牛弄了一桌子的菜,來叫他們去吃。

莫予諾不肯,抱着饢說:“我的東西還沒吃完呢,不吃浪費了。”

“笨蛋,這東西可以放很久的,而且越久越好吃。”

“不吃。”她還是搖頭:“我不要浪費錢。”

滕紀元說:“我已經交了錢了,無論他們吃什麼,玩什麼,其中一份都是我們的。”

莫予諾聽了,馬上起來朝飯桌跑去。

去禾木的路上,景色迷人的要死。雖然葉子還沒變黃,但高大筆直的白樺林讓她恍惚間踏上了遙遠的異域。大片大片的綠色中,白樺樹的樹梢染上淡淡的黃,平添幾道濃豔。如果再晚幾天,舉目所及全是黃與綠,兩色交織,一簇簇筆直整齊地排列。

馬蹄踏在地上,地上是厚厚的落葉毯,枯黃的雜草樹枝交織,踩上去沙沙作響,偶爾傳來輕脆的折斷聲。

她騎在馬上,他拉着繮繩。緩慢地走,遠遠地落後於大隊人馬。整條路上,整個天地間,忽然之間只剩他們兩個人。莫予諾緊張地說:“只有我們兩個了,怎麼辦?”

“有我在,你怕什麼。”

是的,有他在,還有什麼可怕。

在遼闊廣袤的天地間,前方遠遠地有個人在等你。沉默的白樺樹,沉默的他的背影。

終於透過樹林看到被羣山包圍的的禾木村。雪白,金黃,濃翠,火紅,顏色分明,草場是厚厚的繁花織錦地。

小木屋四下散佈。

他們住下來,躺在草地上曬太陽,古銅色的陽光帶來爽朗明快的北歐風情,在燒烤攤前吃羊肉串,爬上海拔幾千米的山頂,看羣山峽谷間喀納斯河如藍色鍛帶鑲嵌其中,白雪皚皚的峰頂雲霧繚繞,恍若仙境。

坐船去遊喀納斯湖,水流很急,濺起的水花把他們全身淋了個溼透。衣服溼透,緊貼身上,肌膚若隱若現。

但是真的很開心,最原始的風景每天都在變幻顏色,他們親眼看着樹木由黃轉綠,整片草場,整片林區,山巒,彷彿是誰大手一揮,抹上重重一筆。

小松鼠在身邊不停跳竄,小木屋的生活帶着童話色彩。

她真想住下來,不再離去。

但是這裡不是終點,還有很多路等着他們。騎着馬走了很多地方,幾千米海拔的山路慢慢往上走,沿途時風時雨,氣候陰晴不定。餓了就着榨菜吃饢,晚上睡在帳蓬裡,看滿天繁星。

滿天繁星,晶亮得彷彿觸手可及。夜色溫柔得能掐出水來,深藍色絲絨緩緩滑過手上每一寸肌膚。

他們睡在一起,已經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很多個夜裡,他們睡在一個房間裡,卻只是相望取暖。

這裡太過深邃,遼闊,,俗世生活早變成前塵影事。滕紀元以前走過很多地方,穿越過羅布泊死亡之海,登過珠峰,獨自一人開車進可可西里,無數的藏羚羊從車子邊奔過。從沒一個地方讓他流連,他得到的不過是自虐的快感。

第一次停下腳步細心欣賞,才發現那些纏繞他很久的心事是如此輕而易舉地揮去。聞着她發間傳來青柚酸酸澀澀略帶苦味的氣息,心情平和,連□□那匹難以馴服的野馬也乖順地朝拜在這天地間。

在伊寧看美麗的熏衣草田,普羅旺斯的美景與之相比,也爲之黯然。

兩人每天在街上游蕩,什麼也不幹,只是拉着手亂逛。晚上,加入當地的篝火舞會中,一大羣小夥子小姑娘,肩搭着肩,排成長隊,圍着篝火跳舞。人羣裡,莫予諾敏感地發現有個人一直偷偷地看他們。她悄悄地躲到滕紀元身邊,拉拉他的衣服說:“那邊有個人老是在看我們,你認不認識他?”

他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眼光閃了閃。

不動聲色地說:“不用管他。”

又一輪歌舞開始,他拉着她進入跳舞人羣,人羣如潮水一般起伏不定,篝火燃得噼啪作響,菸灰不時飄過來灑在身上。他們趁着混亂溜出去。

這裡的夜空高而黑,星星永遠那麼明亮,牽絆無數的心事。滕紀元說:“我們要回去了。”

所有假期都會結束,這裡不是他們的根,只是他們人生的一個片斷。

路邊的花壇裡盛開着紫藍色的薰衣草,在夜色裡呈現奇異的幽藍。

花壇旁他與她相擁而立。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