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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夜了無痕

3.一夜了無痕

莫予諾拿了錢夾走出去。酒吧外面泊了很多出租車,也有很多行人,有流浪漢睡在地上,有乞丐在乞討,男人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她東張西望半天,沒看見一個人像他。向前走了幾步,被地上的流浪漢絆了一下,條件反射性地跳開,低頭一看,才發現那個流浪漢就是她要找的人。

他靠牆坐在地上,長腿一隻彎曲,一隻直直地橫到人行道上。她拍他的臉,餵了好幾聲,就是打不醒。

他是真的醉了,醉得寧願昏過去。是什麼打擊讓這樣一個大男人自暴自棄。她席地坐在他身邊,打開錢夾,裡面有薄薄一壘錢,還有身份證。

滕紀元,她輕輕地念這個名字。身份證上的照片很年輕很帥,眉目間有點陰鬱。再看身邊的男人,比照片上更帥,頹廢落魄讓他的面容更添一份滄桑感。

年輕的滄桑,讓人覺得嗆然。

莫予諾在街上叫了一輛出租,和司機一起把滕紀元扛上車去。

男人上車後,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沉沉的呼息,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她不知他住什麼地方,身份證上的住址現在已經不復存在。

司機將他們隨便帶到一間賓館。莫予諾要了底樓一間房。然後吃力地把男人拖進去。要把他拖上牀卻是再也沒有力氣,只好抽了被子墊在地毯上,讓他躺在上面。

開了空調調好溫度,替他蓋好毯子。一切安排妥當,她準備離去。手搭上門把手,忽然聽到身後劇烈的掙扎喘息聲,如野獸嗜殺慘烈的掙扎,呼吸急促雄厚。轉過頭去看,他的雙手撕扯薄毛毯,那條毯子傾刻間分崩離析。

她一時情急忘了害怕,跑過去抓住他的手說:“喂,你怎麼了?你醒醒。”

在她的手碰到他的手時,他安靜下來。

雙手抱住她,頭埋進她懷裡:“不要走。”

“你放手,我要馬上離開,我還要去賺錢呢。”她推他,可是推不開,他強有力的雙手牢牢制住她的腰,臉埋在她懷裡,只是不停地說:“不要走,不要去賺錢,不要離開我,媽。”

“媽,不要走。”

空調打得並不低,房間裡慢慢有了小小的涼意。窗簾大開着,關了燈,月光照在牆上,映出婆娑樹影。有車開過,一陣接着一陣的聲響,牆上也是一陣接着一陣的黑影飄過,明瞭又暗了,明明暗暗間,只有月光樹影固執地停留在原地。

莫予諾一手抱着他的頭,一手輕輕拍着他的背。身體僵硬地側臥地躺在地上。一隻手肘半撐在地,上半身支起。她看見自己半個身影印在牆上,那身影異常龐大,蓋過了月光樹影。

痛苦無助時,他在她懷裡找到了媽媽的感覺。

她卻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她又看到那個坐在樓頂的她,一罐接一罐地喝啤酒,空罐子踩扁,扔到樓下去,聽到遠處那叮地一聲響,手指疼得發白。

短短几天裡,她做了很多傻事,半夜不停地打電話去騷擾他,跑到他寢室門口用力踢門,叫喊。拿了噴漆在他門口亂塗亂畫。

全校的人都知道她了吧。那個時候她就像個瘋子,明明知道卻不由自主地沉淪下去。

這麼大個人了,還被學校叫去訓話,她站在那裡一句話不吭,一點委曲與認錯的表情都不做。不是她倔強,實在是麻木了,那時什麼感覺都沒有。

走出教職樓,走到陽光底下,她忽然蹲下來哭,分手以來第一次哭,不是爲了那個人,而是爲了自己。爲了自己竟將自己作踐到這種地步。

她一向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從小就打定了主意要照着父母的意思生活,小時候除了學習還是學習。高中時有了喜歡的人也保持着少女的羞澀,只是在不經意間問他,要去讀哪所學校,最後和他填了同一所學校,他們的感情是她理想中的感情,少年情愫,細水長流。

莫予諾爲自己的規劃的未來是這樣的,找個自己愛的也愛自己的老公,有一份喜歡的工作,再生一個可愛的小孩。

可她偏偏沒給自己計劃一次失戀。

自己愛的也愛自己的老公,喜歡的工作,也許很多人一生都得不到,可是失戀,很多人都需要去經受。

他多像她啊。莫予諾看着滕紀元心想:他跟她半個月前簡直就是一個德性。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從她第一眼見到他,就在想,他多像她啊。

滕紀元一覺醒來,頭痛欲裂。

陌生的房間,牆壁和牀單白得一塌糊塗,讓他差點誤以爲自己在醫院。衣物安好地穿在身上,只掉了幾顆鈕釦。想必是自己扯壞的。

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照進來,照在他的臉上。他低低地咒罵一聲起來去拉窗簾。到這時他纔看清自己躺在地上,身邊還蜷縮着一個女孩。

昨天晚上的事像被塗上了一層五顏六色的油彩,看不分明瞭。他依稀記得昨天自己拉一幾個老友去俱樂部,那幫人很有分寸,知道他公司裡的事太糾纏,一句公事都不提,一如既往地放浪。平日裡過慣了的紙醉金迷,他卻覺得異常難忍,空虛難耐。半夜扔下他們獨自離開。

那幫傢伙沒一個留他。邵榮生過來與他說話:“兄弟,想開點,身外之物何必太放在心上。”

滕紀元看他一眼說:“你還醉死在你的夢裡。”,邵榮生咬碎煙,吐在地上說:“行,就你還活着,我一個死人和你有什麼可說。”

遂離開。

滕紀元人雖活着,卻成心想像邵榮生一樣醉生夢死。進了一家酒吧後,立刻有熟女上來挑逗,請他喝酒,尖尖素手,從他脖子爬到胸膛。蓬鬆的大卷發伏在他肩頭。

“你很寂寞。”女郎說。

“寂寞,不,我怎麼可能寂寞。”

“你很孤單。”女郎笑着從胸衣裡抽出一卷錢塞在他口袋裡:“今晚陪我怎樣,你可不止這個價。”

他露齒笑,看不清臉上神情。

女郎站起來說:“在後門等我。”

他出了後門,卻拐進另一間酒吧。

其實他只想喝酒,讓自己醉個半死。

他在那間酒吧看見了莫予諾。

一覺醒來,他還記得她。

滕紀元擡起莫予諾的臉,她無疑是漂亮的,有一張飽滿的臉,尖尖的圓潤的下巴。膚色是很健康的金棕色,眉目間有種來自山野間的靈氣。

昨天晚上光線晦暗,思維散亂,他沒有真正看清她,到今日纔看分明,纖細圓潤的身材有着女孩特有清純與跳脫的野性,翕上的眼睫毛微微顫抖。

她明明是個小姑娘,他卻清楚地記得昨夜擁抱着一具溫暖的軀體。那麼多年過去,他又一次做幼年的夢,年幼的他躺在母親懷裡,大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身。

他撿起她的手。她的手很小,肉肉的,摸上去軟綿綿,睡夢中的那雙手很大,當它一拍上他的身,他立刻沉沉睡去。

現在沉沉入睡的是莫予諾,她從滕紀元手中抽回了手,墊在臉下,翻了個繼續睡。他去拉她的手,用了蠻勁,一門心思地要把她那雙手從她臉底下抽出來。

“別吵。”莫予諾揮手,小手輕輕打在他臉上。這一聲輕脆把滕紀元適才的迷亂打掉,更讓莫予諾睜了眼。

沒等她清醒過來,一雙大手把她從地上撈起,順帶把她的瞌睡蟲搖跑。

她看到男人陰沉着臉,站在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她。她馬上站起來說:“你好了,沒事吧。”

他臉色很壞地問她:“請問我出了什麼事?”

“你喝醉了,嗯,做惡夢,你還叫媽媽。”

他的臉色更壞,撿起牀上的皮夾,剛要抽出一疊錢,想了想,搜遍口袋,最後掏出一卷皺巴巴的錢扔到她面前。

“這是做什麼?”莫予諾問。

他冷冷地說:“這是你陪我一夜的代價。”

“呵,你把我當什麼了。”語氣耶諭,不見半絲惱怒。

滕紀元卻被她的這種不在乎惱得有點上了火,冷笑着說:“一個女子半夜三更開房,與人共度一宿,還想別人把你當什麼。”

莫予諾大度地說:“你說話真刻薄,不過我知道你失戀了,心情不好,所以不與你計較。”

她以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表情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裡帶着同病相憐的味道。滕紀元不屑於這種表情,更不屑於解釋。拾了衣服開門離去。

她緊跟在他身後出去。

他的步伐極大,一覺醒來後的他與昨夜完全不同,高大沉默穩健,又很冷酷。寂靜的走廊上很快沒了人影,大堂的玻璃門上反射白光,門前車水馬龍,門內靜靜悄悄。好似一夜無痕,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們是什麼都沒發生,只有她捏在手裡的那疊錢在宣示着什麼。

即使遲到了,莫予諾照舊去上班推銷東西。拉客人,發傳單,宣傳手機。

她工作的地點是一條繁華大街街頭,人流車流量大,顯得很擁擠。

因爲昨晚沒睡好,此刻什麼事都幹不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換休息,我要回家去睡覺。

主管已經敲了她好幾次頭:“小莫給我認真點,再這個樣子馬上走人。”

莫予諾心裡在說走人最好。一開口卻是:“老大,你放心好了。”

主管說:“以後晚上早點睡,別玩得太晚。”搖搖頭走開,低聲咕噥:“現在的小孩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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