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警察沒過多久就到了。林祈然和蘇鬱兩個人將那個男人交到警察手裡就離開了。天色已晚，從小區裡走出來的兩人往蘇鬱家的方向走去。城市之中，霓虹璀璨，他們兩個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往家的方向走着，林祈然今天穿了一件毛呢大衣，更加襯得他的背影挺拔勁節。北風從他的鬢間呼嘯而過，發出短暫的清嘯之聲。蘇鬱在後面默默地看着他，忽然覺得這一生十分美好。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蘇鬱家所在的小區門口了，林祈然轉過身來，對蘇鬱淡淡道，“我就把你送到這裡了，你自己回家吧。”
蘇鬱擡頭看了他一眼，在路上一直想要說出來的那句話在嘴裡迴盪了許久，林祈然見她沒有說話，以爲是默認，於是朝她揮了揮手，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我走了，你自己回家吧。”他的身影漸行漸遠，也許離開這個街角就要轉身不見，蘇鬱默默注視着他的背影，少年的名字終於在自己脣齒之間噴薄而出，“林祈然。”
少年回頭，夜風將他厚重的衣襬吹得微微掀起來，墨玉一般的頭髮也被風吹亂了。襯着身後如夢如幻的霓虹燈，少年的眼睛幽深如夜，裡面含着淡淡的疑惑，蘇鬱甚至可以在那雙眼睛裡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她張了張嘴，終於一笑，“謝謝你。”
不遠處的少年擺了擺手，他的臉上還有着剛纔與人打架還沒有散去的淤青，笑容也一如既往的沉靜，但是在蘇鬱看來，那或許會是她整個少年時代最美好的夢境。他走得乾脆，迴轉身的那一剎那，蘇鬱甚至還隱約看見他嘴角的那一絲笑意，他的身影轉眼便消失了，蘇鬱卻站在那裡許久不肯離開。一種濃重的失落感瞬間攫取住她的心房，那一句話，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不僅那天晚上她沒能說出來，事實上，在以後的歲月當中，她都沒能夠將那句話說出來。
他們，彷彿就在當初那轉身的一錯落之間，錯失掉了。
高二的下學期依舊過得忙忙碌碌，蘇鬱每天忙着和英語奮戰之餘還不忘去顧及一下她那細小而微末的少女情懷。那是臨近五月的一個午後，空氣中散發着初夏樹木特有的辛香，已有早蟬不甘寂寞在樹上低低輕鳴。蘇鬱做題做得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假寐。可是周遭的吵雜聲響彷彿就是要和她作對一樣，明明不想聽，就是偏偏要往她耳朵裡鑽。蘇鬱實在睡不着，就爬起來，打開窗子將腦袋伸到外面去透氣。操場上，有體育生在那裡打籃球，陽光照耀之下，是精力無窮的男孩子們臉上身上晶亮的汗水發出的耀眼光芒。風過薔薇，送來縷縷清香，蘇鬱倚着牆壁，慵懶地看着窗外的世界，連日以來的高強度練習已經讓她有點兒喘不過起來。但是她也知道，這不過只是一個開始。因爲高三要留下時間來做總複習，他們學校早就將高三的課程上得差不多了，如今不過是在爲高三做些必要的準備而已。
那個少年就那樣，彷彿帶着一身從樹木身上汲取出來的辛辣清新之氣闖進她的眼睛裡。已經將近五月，南方的夏天向來來得早，林祈然已經換了一身輕薄的衣衫，白衣飄飄的身影，是那個年代裡特有的情節。也不知道他剛從什麼地方回來，手裡碰了一疊《中國國家地理》，從操場最外圍的那面爬滿爬山虎和青苔的牆下慢慢地朝着教室走來。牆的那頭是學校的花園，有盛放的薔薇早已不滿這邊細小的侷限，從花園裡探出頭來朝操場這邊觀望。少年身影孑立，他清瘦的肩胛掃過牆頭垂下來的薔薇花，立刻就有花瓣留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卻渾然不覺。修長的手臂，白皙的皮膚之下是淡青色的血管，脈搏跳動之時，蘇鬱離得這麼遠彷彿也能夠感受到他勃發的生之氣息。有風吹過他的發間，宛如黑玉一般溫潤的髮絲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他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一樣，直接用手一撥就拿着書穿過了操場。
蘇鬱看着他漸漸走近的身影，忽然覺得又甜蜜又淒涼，有一滴淚輕輕劃過她的心尖兒。難道終其整個青春，都要埋葬在這樣似有若無、莫名其妙、忽近忽遠的愛戀之中嗎？蘇鬱將窗子關上，趴在桌子上，眼睛裡涌出的淚水瞬間打溼了她的衣袖。
下午的課她幾乎都沒怎麼聽，腦袋裡面暈乎乎的，林祈然的臉浮現上來又被她按下去，但是過不了多久又自動浮現出來了。蘇鬱實在沒有聽課的興致，她將手中的筆往桌子上丟去，臉上的神情也變成少有的頹然。雖然不想聽課，但是也不想去做其他的事情，什麼都懶懶的，什麼都不想做。這幾節課上的是語文，學校爲了方便學生練題，也爲了方便老師，在給準高三學生排課的時候都是幾節課幾節課地連着上的，這幾節課是語文，蘇鬱一直不怎麼討語文老師的好，老師在上面講得唾沫橫飛，她在下面始終一副懶懶的樣子，還好這是語文老師，一直不怎麼關注她，要是換成數學老師，還不知道怎麼訓她呢。她在下面坐了一會兒，最後連坐下去的耐心都沒有了。
感覺到兜裡的手機在震動，蘇鬱瞟了一眼老師，見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邊，低下頭將兜裡的電話掏出來，上面的顯示卻是陳丹染。蘇鬱打開一看，上面寫着：我也不想聽了。逃課吧，還能夠趕上今下午文化館的藝術展。
蘇鬱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好。
蘇鬱和陳丹染一前一後地跑出了教室，蘇鬱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心底的興奮難以言表。她站在樓梯口，見到陳丹染也出來了，立刻迎上去拉住她的手就要將她往外拖。陳丹染急忙攔住她，“再等等。”
蘇鬱回頭，自然不明白，“等什麼？”
“等兩個人。”話音未落，就聽見陳丹染略帶驚喜的聲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