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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絕望

34.絕望

冉冉看到張伊慎的瞬間, 後背冰涼,她想,一定是短信讓她看到了, 可她一直隱忍不發, 一杯茶下去, 早過了約的六點鐘, 卻沒有看到自投羅網的鄭其雍, 心裡不由得納悶。對面張伊慎一直冷笑,看得她心裡直發毛。

李沛然的聲音從屏風外頭一響,平地驚雷, 近一個月未見,自覺該說的已經說清楚, 界限明確, 再不會見, 卻沒想到是在這樣尷尬的情勢下。

他微仰着頭繞過屏風,立在張伊慎身後, 衝冉冉點頭,目光觸到她的一瞬變得寒意凜凜。冉冉生硬地點了點頭,想轉過頭去,卻聽得一聲“冉冉?”,鄭其雍跟在李沛然身後。

他身上和自己一色的皮衣像根刺紮了自己一下。

張伊慎聽到其雍的聲音, 轉頭看了只一眼, 像被燙了似的站起身, 攥住李沛然的外套衣襟, “四哥, 你的女伴兒是其雍的前女友,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激動得不能自抑。

終究還是捅破了, 冉冉微微撇了撇嘴角,玩味起“女伴”這個詞,她的這句話倒是極有分寸的,胡桃木樓梯上那個半裸的女子,也是她的女伴兒,溫泉酒店陪他過夜的,還有……她又覺得說女伴兒用在自己身上太侮辱人,臉上滾燙。

三個人都安安靜靜的不說話,只有李沛然微微點了頭,算是應了她。

“你知道?”她一聲冷笑,之後哼了一聲,犀利的眼神掃了他們三人,覺得難以置信,“你們三個人都心知肚明,就玩兒我一個?”她的憤怒轉到了李沛然和鄭其雍身上,畢竟,冉冉和她是不搭界的人,瞞她的只能是最親近的人。

“都過去的事情了,還有什麼好提的。”李沛然一笑,接過了怒氣衝衝的興師問罪。

“過去了?過去了?過去了他還把老照片一張張收在書架最上頭?”她指着鄭其雍。

鄭其雍只淡淡一句:“你翻我書房了?”帶着點無力的淒涼感。

“翻了,不翻怎麼知道我旁邊伏着這麼個狐狸精呢!”她恨恨地看着冉冉,“我陪你回國,陪你回南京,你說你喜歡這兒!我不喜歡我都陪你來了,你就這麼對我的,鄭其雍,你就這麼對我的!”她衝其雍喊叫,服務員繞到屏風這頭,卻被李沛然擺擺手打發走。

“我說前幾天拿着我手機幹嘛呢。”鄭其雍也不生氣,只淡淡地笑了。

“我約她了,我用你的手機約她了,不是過去了嗎?一約就出來了!”

冉冉覺得自己胸口吃了一擊悶拳,久久的不能透氣,是自己想多了,還想着其雍邀約,自己還裝腔作勢一廂情願地要來了結這些,其實不過是假的,他沒有約自己,自己卻走了這麼遠的路來這兒,來之前還精心打扮一番。冉冉爲自己的赴約而羞愧。她站起身,拿上包,挽起椅背上的皮衣。

冉冉頓了頓,記得大二時候和其雍在新街口,看到一對情侶穿着一色的皮衣,就是這個顏色,當時兩人一致覺得好看,卻沒有在商店買着,去年,偶然看到極相似的,冉冉就買了,沒想到其雍居然也買了件很像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穿了這套“情侶”裝,出現在這樣滑稽的“捉姦”場景裡,說不出的有趣。“既然是場誤會,我先走了。”她無心再停留。

“你先走?”張伊慎嘲諷地擋在向後轉着想要繞過屏風的冉冉,截住她的去路,冉冉後退着,背對着李沛然和鄭其雍,被她堵住。“你沒有車,更沒有一個電話就來接的司機,這麼偏僻的山裡,你怎麼走?”

話語間的輕蔑冉冉聽在耳中,卻麻木了,“打車的錢還是有的。”

“別裝了,這麼晚約在這種地方,你想着要回去嗎?你根本就沒想要回去過夜!”她的聲音特別刺耳,刺激了冉冉本就瀕臨崩潰的神經。被當衆戳破後,就羞愧難當,強自撐着,被她說得如此無恥,已然超出了承受能力。

“你自己心裡齷齪,別以爲我和你一樣齷齪。”冉冉氣得嘴脣發白,差點說不完整這樣一句話。

張伊慎聽完揚手一個巴掌打在毫無防備的冉冉臉上。冉冉捂着臉,被人拉到身後擋着。

“怎麼動手了你,其雍,你快勸勸伊慎。”果然,張伊慎要麼怕事,要麼惹事,他從沒見過一貫畏手畏腳的小跟班這樣暴怒過,一巴掌扇得人猝不及防,趕忙把冉冉護在身後,餘光撇到其雍向冉冉伸出的手,一把打開,把他推了過去,新歡舊愛的事情處理得一團糟,李沛然直後悔方纔一拳頭沒砸上去。

“四哥,你就護着她,這恨不得給你跪下也要傍着你的賤人!”張伊慎衝過來,撞在李沛然身上。

鄭其雍這纔回過神拉住了她,聲音裡全是氣惱:“不要說了。”

李沛然對他嗤之以鼻,他這樣生硬地怪罪她,勸得住纔怪,更何況兩人間反而是他更有資格護着冉冉,這樣拎不清,太幼稚。遂換了張平日裡的玩笑臉,“伊慎,你這就不好玩兒了啊,人家說了,捉姦要在牀,我們四人杵在餐廳裡,這抓的什麼現行啊?光叫人看笑話了。再說,你騙人冉冉出來吃飯,飯也不給吃,還打了她,四哥都看不下去了啊。”

張伊慎碰了個軟釘子,怒氣就被那麼強行掩下去些許,李沛然低頭湊在她耳邊,“四哥什麼時候不向着你?但凡冉冉有不對,我一定站在你這邊,玩伴兒不好和你比對不對?可你這確實過了,傳出去也不好聽,趕緊別在這兒鬧了。”

雖是極低的話語,站在李沛然身後的冉冉還是一字不落地聽到了耳朵裡,眼裡噙了點碎碎的淚花,他們三人都是一起的,只有自己像個跳樑小醜,就是個玩伴兒。然而,現在卻不是哭的時候,她轉過身去,擦了擦眼角,而後往外走去。轉過屏風,就看到大廳裡齊刷刷望向自己的客人們,只能目不斜視。

“我送送你。”李沛然追上來。

“謝謝。”冉冉沒有回頭,低低一聲,像是失望透頂,謝得李沛然心裡沉沉的。

冉冉捂着左臉,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一定是很委屈的。李沛然心裡軟軟的,有點心疼。她的皮靴踏在碎石路上,發出提提踏踏的聲響,攪得他心頭很亂。“你等等,我去酒店給你弄個冰袋來。”他拍拍冉冉的肩,示意她稍等,自己匆匆往主樓走去。

冉冉立在三月倒春寒的夜風裡,擡頭看天,卻是濛濛一片,半點星辰都看不到,一副要下雨的樣子。

和李沛然在一起的最後一天,當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她對李沛然是極盡輕蔑的,儘管兩人身份懸殊,冉冉卻是俯視他的,即使承認自己要不起他,可在心理上,她從沒有屈過膝,始終高昂着頭。張伊慎這一巴掌把她打到塵埃裡去了。她無法給自己辯白,也沒法站在上風,終究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自己像個想要飛上枝頭的麻雀似的丟人。淚水劃過滾燙的面頰,左臉很疼。

李沛然遞過冰袋,她竭力地遮住臉,頭髮也垂着,讓他完全看不清神色,只聽得一聲聲的啜泣,像隻手捏着他的心臟似的,前些天滿心的嘲諷隨風飄散。

鼻尖上一涼,“下雨了啊。”刻意轉移注意力似的,他幫冉冉拉了車門,讓她坐上去,才繞進駕駛室,“這一塊兒路在修,本來就不好走,塵土飛揚的,還下雨!”

冉冉“嗯”了聲,再是覺得丟人,卻不能不識好歹,若沒有李沛然的偏幫,今天還不知要鬧到什麼下不來臺的地步,不管他說了什麼,都是幫了自己的,縱使傷自尊了些,更何況也是事實

手機鈴突然響起,冉冉一看,是陳杰,覺得他是根救命稻草,真的該斷了和他們這些人的關聯,忙不迭接起電話,像是藉此撇清自己,從來沒有想纏着李沛然。

陳杰剛巧在冉冉家附近,臨時想找她吃晚飯,冉冉確實沒法答應,卻不想讓李沛然覺得是在刻意地激他,所以態度溫和,儘量用很親近的口吻拒絕了他,冉冉客氣地說明天一起吃飯,然而陳杰又沒有空,只能約了個虛幻的下週,她還堅持要請客,聽得李沛然心裡好笑,這姑娘真是特別。兩人又聊了會兒銷售正在忙的一套設備,才掛了電話。

這自然而然的一通電話,聽得李沛然心頭酸溜溜的,剛想開口問什麼,右邊反光鏡裡遠光燈異常刺眼,心裡暗罵,這麼窄的一條道上開遠光,太沒素質。

突然感到車身一震,“砰”一聲,冉冉面前的氣囊彈出來,她尖叫一聲,副駕駛的玻璃一下變得粉碎粉碎,李沛然瞥見右車頭擦上了什麼,連忙把車頭往左偏,卻又撞上什麼,震得他五臟六腑發疼,急忙往右打方向盤,瞥見喘不過氣來似的冉冉,咬咬牙重又向左,剎車踏得死死的。感受到左車頭硬抵在什麼硬物上向前滑行,方向盤裡的安全氣囊也彈了出來,他只覺得頭痛欲裂。

冉冉從短暫的眩暈中回過神來,外頭是“噼噼啪啪”的雨聲。額頭上冰涼涼的,擡頭髮現天窗已被擠裂,雨水正從縫隙裡潺潺地往下流。轉頭看李沛然,嚇得倒吸涼氣,駕駛室被擠得只剩下一半大小,李沛然在氣囊和座椅間,額頭淌下一道血。

她抽出紙給他擦血,發覺是髮際處被磕破了,慌張地掏出手機報警,勉強看到一個路牌,四周只有幾盞微弱的路燈,是條修了大半的路,遠處還有沒有合攏的高架,突兀立在路上方。

“咣噹”兩聲,什麼沉重的東西掉落在左面,將早已變形的車門砸落,冉冉才發現,駕駛室那側外面,一輛半傾斜的渣土車,滿車的石塊像是隨時傾倒下來。

拼命地搖李沛然,“李總!”沒有反應,“李沛然,你醒醒!你醒醒!”他斜在座位上,以極不自然的姿態被夾着,定是昏過去了。

冉冉推開車門,想要下車,卻發覺雙腿被緊緊夾住,動彈不得,渣土車又傾下些石子,打在車框上,又砸落在地上,有幾塊打在李沛然的身上,他輕微動了動。

冉冉用盡全力抽出腿,靴子卻仍被夾住,她赤着腳跑下車,繞到駕駛室,李沛然剛睜開眼,茫然地四處張望。

“我拉你出來。”雨水將冉冉徹底淋溼,徹頭徹尾的寒意令她麻木,說話間,雨水順着她的下巴往下淌進脖子裡。

李沛然被牢牢夾在駕駛室裡,不疼,卻也動不了。他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配合着冉冉,自己也用力撐一切能夠撐得到的物件,卻沒法讓自己脫身。

“嘩啦!”又一捧石子灌下來,正砸在冉冉背上。“你報警了嗎?”冉冉點頭。“報了就等着。”他把冉冉往後推了一把。

“這石子兒要倒下來了!”冉冉帶着哭腔,撲上前,環抱住李沛然往外拖,卻怎麼也動不了。

李沛然心裡一聲嘆,塊頭比冉冉大那麼多,就是平常,她也未必拖得動自己,更何況自己的臂力都無法擺脫這擠壓,她怎麼弄得出來自己?又是一大捧砸了下來,冉冉一下跪倒在駕駛室邊。幾塊砸在他肩膀上,很疼,帶着點絕望和不忍。“別費勁了!”

冉冉勉強爬起身,四處張望,前後一片黑漆漆的路面上,昏黃的燈光暗淡,身後是輛半傾斜的渣土車,看不清駕駛室的情況,繞過這輛Escalade,一輛半掛車一隻輪子陷在路邊的溝渠裡,車上的貨物散落一地,是鋼管。冉冉雙眼發亮,“你等着,別動,別把石頭弄下來了,你等我!”

李沛然帶着點無奈,看她消失在車後,你拉不動我的,走開等救援也好。

冉冉握着根鋼管跑回來,雙腳踩在滿是碎石的地上,不覺得疼,只是咯腳。空氣中被攪動起來的土塵又逐漸沉澱下來,隱隱含着點玉蘭花的香氣。

“你怎麼又回來了。”李沛然靠在椅背上。

冉冉將鋼管重重插在座椅和方向盤之間,全身壓在鋼管上,卻紋絲不動。

渣土車駕駛艙傳出點聲響,震得碎石如山崩般傾在不堪一擊的冉冉和李沛然身上。

“你走!”李沛然重重推了一把她,有力氣,卻使不上勁兒,李沛然被鋪天蓋地的絕望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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