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謹行離開後, 陸彥回一個人胡思亂想了許久，腦子裡完全是亂的，今晚方謹行告訴他的事, 信息量實在太大……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沒完全走出當初那件事的陰影。
當天晚上, 他睡的並不安穩, 很多人的臉交替出現在他的夢境裡, 有父母、哥哥、那些嘲笑他的人, 當陳慕栩的臉出現的時候，他徹底被驚醒。
他點開方謹行的錄音，在對方的聲音中再次入眠, 這一次果然只夢到了方謹行……
第二天，陸彥回醒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 一晚上做了兩個夢, 都不是太美好。後半夜第二次入睡, 他夢到了方謹行，可是卻是被方謹行發現了自己喜歡穿女裝的事, 方謹行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然後轉身離開，陸彥回使勁叫着他的名字，想要挽留他，卻怎麼叫都叫不住他……
等等……
陸彥回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些什麼, 昨天聽方謹行講他遺忘的兩段記憶, 商場那一次, 他醒過來的時候, 自己是穿着女裝的……
陸彥回瞬間張大了眼睛, 所以，方謹行早就見過自己穿女裝的模樣嗎？
陸彥回拿過手機遲疑了許久, 還是發了條短信過去：第一次的時候你帶我從商場回來，我穿的什麼衣服？
等待短信回覆的時候，陸彥回簡直是在等待行刑般痛苦，可是有些事，明明事實已經在眼前，他不想再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地過下去了。
方謹行的短信很快回來：女裝
果然……
陸彥回最擔心最害怕被對方看到的一面，原來早就已經暴露了，可是爲什麼之後方謹行還是對他那麼好？幫他上藥，一起吃飯，兩人的交往似乎完全沒有什麼異樣……
陸彥回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希望的光，這是不是說明，方謹行是接受自己這個癖好的，他不覺得討厭？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我一個男的穿女人的衣服。”陸彥回咬了咬牙，再次發過去。
——雖然有些不太理解，不過我尊重每個人的生活方式。
陸彥回呆呆地看着那一條短信，感覺自己的鼻子和眼睛酸酸的，他將頭埋入自己的膝彎處，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所有人都覺得他那樣是不對的，是神經病，就連一向照顧他的哥哥，雖然沒有明確說出那樣的話來，但也是希望他能改。
這一刻，陸彥回覺得自己的心被方謹行抓得牢牢的，再也放不開了。
……
方謹行在陸彥回的“病情”方面，也做了大量的功課。他那位老同學，在短時間內被他騷擾了無數次。
“顯然，陸先生仍舊走不出過去的陰影，其實最重要的還是周圍人，尤其是親人對他這件事的態度。他不喜歡聽到別人提及醫院、心理醫生等字眼，如你所猜測的，是家人不理解的態度給了他更沉重的心理壓力。”
“甚至是親人曾對他進行了嚴重的言語攻擊或冷暴力。老一輩的家長對於同性戀、異裝癖都是完全不能理解和接受的，他們覺得那就是神經病、精神病，久而久之受到嚴重心理創傷以及精神傷害的人，會以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將心理某一處保護起來，當外界的人，提及到任何有關那被保護的那一些信息時，他的大腦會自動採取對應的措施，刪除記憶或封閉記憶。”
“所以……不是人格分裂嗎？這個……問題能治好嗎？有沒有什麼方式在不看心理醫生的情況下，自然復原的？”
“那要靠陸先生自己走出陰影了。不見那個對他造成初始傷害的人確實算是一個方式，但不是解決問題根源的方式。如果他能遇到一個讓他全身心無條件無保留的信賴的人，並且無條件無保留的支持理解他的性向及癖好問題，不以異樣的眼光看待他，讓他覺得在對方的眼中，他是個正常人，也許走出過去並不是一件那麼難的事。其實按照你所說的，我個人認爲，他對你的依賴和信任程度很高，你或許能讓他徹底走出來。”
“……我？我要怎麼做？”
作爲一個只是輔修過心理學，完全業餘的如今某醫院的心內科醫生，他覺得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你的陸先生在受到刺激意識不清的情況下卻只認得出你，叫着你的名字主動親你，你覺得這是爲什麼？他喜歡你啊，而且喜歡的程度不低！一個關懷備至理解他包容他讓他有安全感的同樣他也喜歡的愛人，比任何心理醫生的治療更有效果啊，你別告訴我你完全不知道！”
“……”
從老同學那邊出來，方謹行開着車在外環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去了陸彥回那邊。
陸彥回來開門時，眼睛還紅通通的。
方謹行一怔，“你哭了？”
陸彥回馬上低下頭掩飾，“沒有。”
方謹行知道他並沒有說實話，下意識地擡起手，想要安撫他，卻在那瞬間想起了老同學的話，他的手在空中滯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輕輕落在了對方的肩頭，“進去說吧。”
“我，”陸彥回猶豫了一下，“我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是夢到了過去的事嗎？”
陸彥回的身子瞬間僵直，方謹行的手就放在陸彥回的肩上，自然感覺到了，“我去找鹿揚問過了，你高中時候的事……”
方謹行的話音剛落，就見陸彥回的身體輕顫了起來，方謹行的呼吸一滯，心頭閃過一絲心疼，“是那些人的錯，你並沒有錯，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錯呢？”
“可、可是……”陸彥回甚至連聲音也是顫抖的。
“喜歡男人也好，喜歡穿女裝也好，這只是個人的喜好而已，不能因爲那些人不理解，你就自己也覺得自己是異物。”方謹行輕聲道，“在你心裡，我是不是比那些罵你的人更重要？”
陸彥回怔愣地看向方謹行。
“是，還是不是？”
陸彥回看着方謹行溫柔的眼神，心裡的一切負情緒奇蹟般地一掃而光，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可以期待的，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是。”
“那好，”方謹行看着他說，“在我眼中，你是一個完完全全正常的人，跟任何人沒什麼不同，你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可以期待愛與被愛，不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因爲這是你的生活，與他們無關。”
我可以期待愛與被愛……陸彥回的腦海中不斷地迴響着方謹行的聲音，那我可以期待被你愛嗎？
陸彥回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方謹行靜靜地看着他，“你想和我說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
“嗯，什麼都可以。”
陸彥回閉上眼睛，爲什麼這個人可以那麼溫柔，爲什麼？
“那……那如果、如果我說，我……喜歡你呢？”
閉着眼睛的陸彥回在片刻後，感覺到方謹行溫熱的指尖落在自己的臉上，他說，“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