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部的王經理今天突然發飆，站在員工共用的大辦公室裡對着整個部門的人教訓了一番，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卓羽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周圍的人有意無意瞟過來的目光，滿是對他的同情和被牽連的無奈。
於是卓羽很自責。
他知道王經理並不是故意找他麻煩，而是太過追求完美，楊月曾經告訴他，王經理對員工的篩選是非常嚴格的，寧願人手緊張，也不願意隨便招人，更別說沒有通過任何考覈就放人進來，卓羽想，他能憋到今天才爆發，也算是給面子了。
一番槍林彈雨之後，王經理調整了一下語氣，稍微緩了緩，說：“卓羽，你進來一下。”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紛紛埋頭工作，楊月在後面拍了拍卓羽的肩膀，卓羽衝她微微一笑，然後跟着王經理進了辦公室，說不緊張是假的，自從他出事以後，不管是家裡還是朋友同學，跟他說話都特別注意語氣，生怕有一點重了讓他難受。
可這是上司，所謂人在屋檐下……
“卓羽，我不是針對你，但是關於設計部裡的規矩，我希望你多向別的同事請教請教。”王經理把卓羽交上來的作品遞給他：“沒有人的設計能在我這裡矇混過關。”
卓羽接過，安靜地點點頭，王經理看了他一會兒，嘆氣，說：“你別想太多了，我不會刁難任何一個下屬，但是作爲設計部的一員，你要讓我看到你的水平。”
水平……
他是一個畫油畫的，怎麼可能在幾天之內就能做出驚爲天人的設計？
心裡有一點點的委屈，卓羽還是畢恭畢敬地接受了經理的批評，比起他的委屈，王經理被迫接受這樣一個空降兵才叫真的委屈……
回到位置上坐下，楊月忍不住拉了張椅子坐到他旁邊：“經理沒怎麼你吧？他就是這樣的，三天兩頭罵人，我都被他罵了幾百次了，你別放心上。”
卓羽打開桌面上的新建文檔，打上【沒事，是我沒畫好】。
“其實你畫得很好了，可能是你以前沒做過這種設計，所以有些東西跟經理的標準有點出入。”楊月翻看着卓羽被退回來的畫稿，眼裡滿是欣賞：“卓羽你畫功真不錯。”
卓羽淡淡地笑了笑。
“我說真的，比我強多了，你等着吧，總有一天經理會對你刮目相看的。以後有什麼問題來問我就好了，雖然技術上我不敢誇口，不過工作來說我還是比你多一些經驗的。”
【謝謝。】
“都跟你說不用謝了，我可把你當朋友才幫你的啊。”楊月吹了吹額頭上的劉海，笑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中午下班，大家三五成羣下樓吃飯，卓羽專注於手上的畫稿，大部分時間都皺着眉凝視沉思，遲遲下不了筆。
工作果然比創作要難，卓羽揉了揉太陽穴，頭疼地想。
“卓羽，怎麼不去吃飯？”
卓羽擡頭，韓樂在門口探了個腦袋進來，看看四周沒人才進門：“你也太敬業了吧？廢寢忘食啊。”
卓羽搖搖頭，放下筆。
“走吧，一起吃飯。”
卓羽抽出一張空白的草稿紙，草草地寫下【不想吃。】
“不吃怎麼行，工作再緊張也不能餓着肚子幹活嘛，走吧走吧，少畫一會兒天又不會塌下來。”韓樂不由分說把凌亂地散佈在桌子上的畫稿摞好，一把拉起卓羽：“我快餓死了。”
卓羽被他拉着走了幾步，楊月正好從外面進來，看到韓樂有點詫異：“韓經理？”
“嗨，這麼快吃完了？我和小卓正要下去呢，先走了啊，拜拜。”韓樂自顧自地高興，卓羽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看了一眼表情複雜的楊月，低着頭跟韓樂走了出去。
“想吃什麼？給，我昨天下班以後去附近幾家店都拿了外賣單，你看哪家的口味適合你。”韓樂變魔術一般地拿出一疊五顏六色的紙，驕傲地在卓羽面前展示。
卓羽沒接，沉鬱漆黑的眼睛看着韓樂。
“怎麼了？”韓樂摸了一把臉，笑得有點忐忑：“我臉上有什麼？”
卓羽想了想，拿出手機，打了幾個字，然後給韓樂看。
【你爲什麼總是來找我？】
韓樂看完，訕訕地摸了摸腦袋，支吾着說：“我，我就是……也沒爲什麼……你不喜歡我過來找你？”
卓羽抿了抿脣，眼睛看向別處。
韓樂本來興高采烈的一顆心慢慢冷卻，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半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卓羽生氣了麼？他做錯什麼了？
兩個人僵持了一分鐘，卓羽煩躁地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眼還呆在原地的韓樂，韓樂連忙跟了上去，跟他一起進了電梯。
“卓羽，你今天怎麼了？”猶豫了半天韓樂才鼓起勇氣問了出口，卓羽那鐵青的臉色實在是讓他看着心慌。
卓羽腦子裡還想着早上王經理的話，聽見韓樂的聲音回過神來，正對上他略帶討好的眼神。
心裡突然就涌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他不能說話，即使對方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通，他的迴應也只能是簡單的點頭搖頭，每次韓樂說了一個笑話然後徑自哈哈大笑的時候，他也不能給他任何的笑聲。
那麼單調那麼枯燥，可是韓樂還是那麼熱衷於跟自己一起吃飯，照樣有着說不完的話題，講不完的笑話。
甚至在莫名其妙地被甩了臉色，他也還是賠着笑臉，努力想哄自己高興。
也許正是篤定了韓樂會讓着他，他纔會無所顧忌地對他生氣，發泄自己的情緒。
他是高高在上的經理，明明可以不買自己的帳的，何必這樣……
想起很久以前幫陶嘉搗鼓電腦，一時大意沒有斷電就拆了主機箱，結果被不輕不重地電了一下。微微的刺痛裡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襲上指尖，他猛地縮了手，刺痛轉瞬即逝，只剩下酸酸的麻痹。
就是那種感覺，只不過這次被襲擊的，是他的心臟。
叮的一聲，電梯下到了一樓，卓羽頭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倒有了點落荒而逃的味道，韓樂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難以置信。難道是他幻視？卓羽剛纔居然臉紅了……
“卓羽！你等等我，你別走這麼快嘛，我真的餓得走不動了。”韓樂追出公司，不顧形象地大叫，卓羽果然站住，在嘴巴上做了個拉上拉鍊的動作。
韓樂這次看懂了，閉嘴嘛，簡單！
“你還沒說呢，想吃哪裡？你自己又不認路。”韓樂傻笑着跑到卓羽身邊，卓羽氣呼呼地掏出手機。
【我是啞巴又不是傻子，難道來了快一個星期了還會迷路麼？】
韓樂緊張地拼命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傻子好不？”
卓羽盯着他慌張的樣子，忍了許久，繃緊的嘴角還是控制不住勾起了一道弧線，因爲被批評而一直積壓在心裡的躁動和鬱悶頓時一散而光。
【剛纔對不起，我情緒有點不好，不是故意要冒犯你。】
“有什麼，我被人罵習慣了，你對我太溫柔我還不適應呢，嘿嘿。”韓樂樂得直揉攥在手裡的外賣單。
【你帶路吧，我吃什麼都行。】
“成，那就跟我來咯？帶你去個好地方，保證你喜歡吃。”自從認識了卓羽，韓樂就找到了新樂趣，就是中午帶着卓羽出來覓食，卓羽很給面子，每次都吃得心滿意足，讓他特別有成就感。
“你剛纔心情不好？怎麼了？我能幫上什麼忙麼？”在等飯的時候韓樂問正漫不經心地看着窗外的卓羽。
卓羽回過頭來，頓了頓，最後還是搖頭。
“說嘛，我聽聽也不行？”韓樂期待地看着卓羽：“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卓羽被他閃亮亮的眼睛看得沒轍，拿起胡椒瓶子在他面前用力搖了搖，韓樂被嗆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眼角都被擠出了眼淚，連連求饒：“我不問了，卓羽，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