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君憶囊橐遠去的皮鞋聲中, 李娉婷默然掏出張紙帕將眼淚拭乾,努力平緩着聲音問:“爲什麼?”
方鵬飛驚恐在陳君憶的憤怒與直白中忘了回答。
“電話裡說好了的我先和他提,他同意了你再過來談具體情況。爲什麼就這樣衝出來?”
“我……我……怕你談不好, 把事情弄砸。”方鵬飛吶吶地說。
怕她把事情弄砸了?娉婷想笑, 眼淚卻再次涌出。看着桌上潔淨得閃亮出光芒的餐叉具, 她有那麼瞬間的衝動要抓起一隻插入方鵬飛的腦袋裡。算了吧, 估計還是插進自己的腦袋裡, 止痛止悔的效果要好些。
“恭喜你親自出馬大功告成。慢用!”娉婷起身欲走。
“娉婷,”方鵬飛喚住她,“對不起!這段時間我滿腦子都是貸款的事, 甚至連晚上做夢都夢這,我不知道他……你, 我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 我太着急了。唉!”他嚅嚅而又語無倫次。
“娉婷,我是不是, 害到你了?”方鵬飛放棄解釋,頹然將手插入濃密的頭髮中。
害到了她?害到了她什麼,再次夢斷嫁入豪門?呵呵!娉婷心下冷笑。至於說陳君憶,嗯,他的確有被氣壞, 不過, 她無數次的“銅臭”應該早就將他的心臟鍛鍊得強悍而又堅硬了。
誰都沒有害到, 方鵬飛搬起石頭砸到了自己的腳, 與人無尤。
第二天中午, 李娉婷正津津有味地在食堂大嚼特嚼宮保雞丁,陳君予走到身旁。
“陳總, 纔來呀?正好,我吃完了,坐我這兒吧。”可憐剩下的雞丁,再無人欣賞那份最後的香-豔的。娉婷端起還沒吃完的餐盤想溜。
“大哥昨晚撞車了。”
聽見他這話,娉婷一顫,手中的盤子差點滑落。再看陳君予慢條斯理地吃飯,心裡大致有些譜:沒事,沒事,不會很嚴重的,否則,他怎麼可能吃得下去。
“真的嗎?總舵主沒事吧?代我問候他。”娉婷繼續想溜。
有勺匙摔落在不鏽鋼盤裡發出的脆響聲。陳君予少見的冷凜聲音傳入耳:“李娉婷,你是真沒心還是沒真心?即便是我們兩兄弟主動招惹的你,我大哥總是爲你纔出的車禍吧,你就沒有絲毫歉疚?”
娉婷忽然坐入陳君予對面,用一雙“哀絕”的眼睛誠摯地看着他,“悽婉”地說:“我歉疚,歉疚得恨不能代替他出事,可是,我代替不了。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化悲痛爲力量,勤奮工作,讓陳總舵主能放放心心地休養身體。我發誓這點我肯定能做好。就這樣,行了嗎?就這樣吧!拜拜。”
陳君予在後面咬牙:“我明知道你是對的,可我就是痛恨你居然做得到。”
她當然做得到,即便,一整個下午惶惶然象只四腳朝天翻不過背來的烏龜。
臨着還有一刻鐘下班,實在是忍不住了。跑到一樓大廳,準備等Ketty出電梯時,裝作偶遇的模樣詢問一下陳君憶的情況。誰知,等啊等啊,等得天都黑了,花兒都謝了,保全都已經放下電閘關閉正門了,她心目中的女神仍舊沒有出現。
應該不會提前走的啊!娉婷心裡嘀咕。正要放棄地轉回樓上打下班卡,女神出現。
“啊!你還沒走?看見你真好。”她還來不及激動,Ketty先激動一個,衝上前抓住娉婷的手,象抓住救命稻草般:“達令,你一定要救救我。”
“陳總舵主呢?”娉婷問。瞧着Ketty一派脣紅齒白、身材健康而又婀娜,別要人命就算好的啦,還救命?不管,先關心了陳君憶再來談她的事吧。
“想見他?很好,看在平常關係不錯的份上,我幫你了卻這個心願。”一邊說,Ketty一邊自手袋裡摸出兩百塊錢,“隔壁必勝客的三文魚披薩,9寸,加一個蘑菇湯,這是總舵主的。你要什麼隨意點。給,錢拿好,多不退少補。”
“蝦米意思?”娉婷慒慒然就被Ketty抓着手接下了錢。
“你不是想見總舵主嗎?幫他買了外賣送上去就能見着了。”
“Ketty!”娉婷大怒,“做人要厚道……。”
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出口,Ketty雙手抓住她的胳臂,眸中淚光隱現,整個人搖曳着帶動出雨打梨花的纖弱:“娉婷,你一定要救我。總舵主、總舵主今天跟換了個人似的,我跟了他這麼久,從沒見他如此暴戾,我已經被他罵了一整天了,罵得我死的心都有了,我,我不要再去面對他,我會死的。小陳總說你是打不死的小強,拜託拜託,接下來你幫我抵擋一下,改天我請你吃大餐。謝謝啦!”
沒容娉婷拒絕,她就甩着皮包飛奔出大廈,動作誇張得仿似後面有鬼在追。
奧斯卡最佳演技獎怎麼就沒頒給她!娉婷抖着嘴皮氣至無語。
去,不去?娉婷目光呆滯,喃喃自語,作激烈思想鬥爭。必勝客的服務生象看怪物般看她。
去,不去,娉婷目光呆滯,喃喃自語,作激烈思想鬥爭。大廈的保全衝她點頭打招呼:“晚上要加班?”
不加班,她只是……。“啊!”一聲怪叫,娉婷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乖乖地買來了外賣,而且,摁亮了電梯的上行鍵。
確定要去21樓,確定要見他?娉婷冷汗涔涔。手機不識時務地唱響。Ketty來電:“娉婷,外賣買了嗎?麻煩你動作快一點,總舵主剛纔打電話又吼了我一通。不過,請你幫忙真是我最明智不過的決定,他一聽說是你給他送上去,聲調都低了好多耶,你真是我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快去快去,記得一定要幫他把那些不開心的事統統扔掉喲!嗯啊,你知道人家最怕總舵主的鐵板臉啦。”
嗲掉娉婷一身皮屑。
“我就只看看他有沒有事,然後,把外賣擱那就走。”娉婷心道,敲門。
沒人應。他明知是她,故意爲難。
依娉婷的本性,扭頭就要走。“你自己不答應,我以爲你已經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保管讓他噴嚏都打不出一個。
可是,雖然心裡是這麼想,手卻無意識地推開了門。
那人好手好腳、臉青眼黑地坐在轉椅裡斜睨着她。桌上的菸灰缸裡堆滿了菸頭,他的手上還燃有半支。
“陳總,Ketty說她有點事,讓我幫忙把您的外賣送上來。”娉婷打開披薩和蘑菇湯,推到陳君憶面前。
他沒有說話,抽了口煙,繼續看着她。
娉婷有些侷促,搓搓手:“聽說,聽說您昨天撞車了,沒傷到哪吧?”
他還是沒說話。
房間裡安靜得令到娉婷想逃。“您慢用,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李娉婷,”陳君憶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令娉婷狠狠地難過了一下。“我給你個機會爲昨晚的事作解釋,記住,只有一次機會!”
他霸道得又讓娉婷難過了一下。
沒有解釋,就象陳君予說的那樣,是你們主動招惹的我,與人無尤;貧富有別,李娉婷看見有錢人就恨不得貼牆走,根本不要和你們有任何交集。
娉婷是這麼想的,她也準備這麼說。可是,話在脣邊打了個旋,看見陳君憶滿眼紅絲、目光倨傲卻又似有所期待般望過來,想起他放大她信用卡的額度、傻傻地和Sherry退婚、昨晚還撞了車……,心間一處,軟軟地、不由自主地、舉起了白旗。
“我是爲了幫他才約你的,可我不是爲錢。
他叫方鵬飛,譽都房地產公司的老闆。我大學畢業後應聘到他公司工作,後來,兩人開始戀愛。在他的財力幫助下,我弟弟得有特教補習,順利考入他心目中的國大醫科。我倆的事他母親本來就不贊成,因爲樂天的學業上方鵬飛出錢又出力,更給了她反對的理由,藉着樂天留學需要一大筆錢的關口,拿了張銀行卡要我在人和錢之間作個選擇。當時,我好希望方鵬飛能拿出勇氣駁斥他母親的荒謬,可是,他站在他母親身邊,緊張萬分地等着我作決定。我明白了,不管選了哪一樣,都將以我的失敗告終。”
“結果,你選了錢?”趁娉婷歇氣的功夫,陳君憶忍不住顫巍巍地問一句。她平鋪直敘地講,他卻聽得驚心動魄。
娉婷寂寂地看他一眼:果然,都只關注她選了什麼。
“你拿了他們多少錢?”
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問得娉婷感覺就象是一瓢涼水自頭淋下。她咬咬舌頭,爲自己一把年紀居然還有解釋的興趣懊惱不已。算了,走人吧。
陳君憶掐滅香菸,自轉椅起身,挾着濃濃的煙味抵近娉婷,雙手抓緊她的手:“不管拿了多少,咱們連本帶利全還給他!方鵬飛不是要貸款嗎?好,你通知他明天來見我,至此錢情兩清,從今以後,你與他再無瓜葛。”
聞得此言,娉婷腿一軟,差點癱下去。陳總舵主,你……你……你是堂堂茂發的當家瓢把子,說話不待這樣衝動、這樣義氣的,真是……真是讓人感動。
她哼哼着假裝揉額試去眼角的淚花花,擡頭,眼睛晶亮,聲音輕軟:“人,我沒選;錢,我也沒選。我承認,當年剛從學校出來,年少輕狂,初初與方鵬飛拍拖,虛榮的成分多過愛情,但是,越到後來,我越覺得,情比金重。就在他們試探我之前,樂天的學費,我已經找萱蘭借到了。那天,當着他母親的面,我問方鵬飛:如果,我選他的話,他願不願意馬上和我結婚?
他們試探我,我也試探他;我通過了方家的試探,方鵬飛卻沒通過我的試探。
於是,我離開了譽都。按照入職時的約定,譽都補償了我一筆錢,而我,兩年內不能從事房地產相關行業。但是,你想呵,我一畢業就做這行,熟也只熟它,別的,哪能說找就能找到事做?找不到事,樂天的生活費和學費打哪來?所以,我躲到房產經紀公司裡去了。方鵬飛知道,他沒有和我計較,方母卻不肯。把我趕出來那天,巧遇小陳總。”
故事講完,娉婷聳聳肩,嚥下一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