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翟南在京中周旋於權貴之間,陰謀建立教廷之事。
自打道泉赴京,徐守信便受託料理着自然道教團諸般事務。他已是成名數十年,又得了朝廷推崇,有封號在身,肯委屈幫着自然道打理,一是着實喜愛這龍空山色,預備着在此頤養天年,當然,若是能熬過十年去,他心裡還惦記着就近觀看那道泉遭受天雷劈的大劫。另一方面,則不外是內心那點期盼道門大興的執念。
正如他當初與道泉相識時便知道的,這所謂“自然道”其實於經義上殊無可道之處,但偏就因爲這隻奉習五千字文等三經,卻將天下道教各宗的教義爭執消於無形。並且,看那道泉的心思,雖然只將上清、玉皇等系道經當做世人造制,卻也並不一味強行排斥。此般作爲,正就是合了所謂“求同存異”的精要。
以此爲基,再有了這自然道那專門傳教的套路,便讓徐神翁感覺有了整合道門各宗,一併發力振作的契機。這纔有了他邀來左近友好同道,拼湊這自然道教團的舉動。
其中,與那壺中子的樓觀道聯宗之事,更是他的試探。若是能成,則其他天下各宗皆可如此嫁接。因此,自打從從道泉那裡得了一干許諾,他這些時日裡,便在不斷勸說壺中子等人。
王老志,王仔昔倒是爽氣,他們本來就沒甚正經宗派,不過是得了自家師傅的傳授,這些年又帶了幾個弟子罷了。見得這龍空山的氣象,而條件也是如此寬鬆,自然沒了二話,隨即便由着徐神翁安排,開始在那天慶觀、閒雲觀、和即將建成的自然靈虛觀石豐下院輪換着講經說道,熟悉各處信徒等事。
而徐知常,雖是道門,但專情於繪畫之學,只想着有個讓他專心向畫,安心授徒的地方就好。雖說並沒表示加入自然道,也基本不參與傳教這等事情。但平日裡盡心主持石豐的諸般營造,還將弟子陳雷遣去教授那些收留的孩童。倒是頗有些樂不思蜀,在龍空山中安頓下來的樣子。
至於癸變泉師徒,雖說道泉已是決議要收納進龍空山,只等他自京中回來再辦授籙儀式,但徐守信卻是頗爲看不上眼,只是打發着與慕容鵡、王豆腐爲伍。預備着將來就安頓在這石豐下院當個知客道士。
偏是他最爲看中的那壺中子,一直沒有個明朗態度,讓徐守信有些困擾。
但徐守信也是知道,壺中子並非那抱殘守缺一味守護家業的心思。而今官家崇道,也是有心振作。又想起道泉臨走之時叮囑過的剛剛改名爲西寧的鄯州之事,這一日裡便將壺中子請來商議。
“前番那道泉對與樓觀聯宗之事也說得明白,道友又在這龍空山中待了不少時日,諸般氣象應是明瞭在心。莫非如今還是不能決斷嗎?”徐守信年歲較大,輩分又尊,當下便是直入主題。
壺中子給出一個苦笑,坦誠地說到:“不瞞神翁,貧道倒是頗爲意動,但念及樓觀數百年的傳承。心中頗有些不安,委實不敢草率。而且這等大事總得顧及到我師姑,即便決心聯宗,也得想個妥善法子說服她老人家纔好。”
“道友所想也是尋常,你師姑虞仙姑那裡,也是需要好生商議。但老夫這裡卻有個想法,還請道友考量。”徐守信捻鬚點頭,緩緩說到:“道泉道友此前隨軍徵平鄯州,于軍中和羌人中傳教頗有成效。但因着朝廷相召,這才匆匆而返。但鄯州那裡傳教之事卻不可無人主持,他本待是要讓王豆腐前往,卻被老夫攔下,建議請道友攜着慕容鵡前往主持。”
壺中子聞得此事,不免詫異:“這。。。。”
徐守信也不等他推託,直又說到:“我也知曉,道友還未入龍空山中,卻又諸多不便。但一是自然道而今草創,人手不足,須得依仗道友幫襯。此外則是,我見道友遲遲難下決斷,不如就去那邊看看,見識一番道泉傳教的手段,說不定便能拿定主意了。道友以爲如何?”
聽徐守信如此說來,壺中子思量再三,倒也覺得不失爲一個機會。龍空山倒是一派興旺,終是砸了錢糧下去才能建起這偌大宮觀,但開宗立派的根基卻是不在於此。這些時日裡,他也聽多了這道泉的道術靈驗的傳說,但總歸是沒有親見。亦曾感覺這自然道德傳教手段頗有效應,但若親眼看看那從未信道的羌人被這套手段教化的效果,無疑更是確切實在。
意動之下,壺中子便應下了這差使。隔了兩日,便領着慕容鵡及自家徒兒風閒,一行人離了龍空山,徑直往青唐而去。
三人皆是道人裝束,都有度牒在身,也沒人來爲難。一路無事,數日間便是到了宗哥城。
這年代也沒個電話手機之類,甚至連郵政系統都沒有開放給民用。所以也無法預約,三人只得進城後一路尋人打探,這才找到得熙河諧道營的所在。
諧道營如今場面僅次與城守府,佔了相連的幾處院子,又將隔牆打通了,分在各院處理駐軍和羌人教務。
被道泉委託暫領全青唐區域教務的許多,不過是十八九歲年齡,若在翟南原時空裡,尚忙着玩遊戲看小說打發大學時光。如今卻是趕鴨子上架,既直管着宗哥,又要遙控着西寧的吉恩和解二等人,自己還兼着駐軍醫官的差遣,整日裡直忙的團團打轉。
他突然聽聞龍空山宗門來人,急急趕出來迎了,便如見了孃舅一般。他與那慕容鵡早就認識,有他引着見過壺中子,問明來意,頓時如釋重負。請幾人稍事安頓,當下便開始介紹如今這青唐教務。
廓州舉城降服後,兵不血刃的王厚、童貫領軍還駐青唐腹心之地西寧,也就是先前的鄯州。如今宗哥城中依舊由着河州知州劉仲武管事,雖然用不了多久,朝廷議定了此番西征的功勞後,他必定有所超遷,但現在這城中還是他說了算。
劉知州本是領軍的武將,雖然掛了個知河州事,但也明白自家乃至後世子孫的功名泰半還是得靠軍功。所以,在得了道泉許諾將來傳授那千里傳音的道術,將兒子送入自然道後,便對諧道營傳教格外照顧。
有了他的照拂,諧道營行事自然方便。這段時日裡,羌人帶路黨政權愈發穩固,而在入了自然道,分配私產和繳納稅賦時可得優惠等措施下,除去少許頑冥不化的,大多羌人盡是被自然道收爲信徒。
且不說這些羌人有多少是真心崇信,但憑這信徒所佔比重而言,已是成了這宗哥城周邊,羌人勝宗部的“國教”。在各村坊的信徒監督下,即便不信的羌人,也沒有膽敢說自然道的壞話的。否則,由王鐵錘和李雲吞所領的羌人護教隊,自然會尋個由頭弄得他家破人亡。
如此一個集治權、信仰、和武力於一體的機構,又有城守默許,自然就漸漸成爲宗哥城的實際統治中心。縱然說民政盡歸了城守衙門處置,但一切有關羌人的頭領推舉,紅白喜事,乃至私事糾紛處置全然被諧道營統攬。即便是基本上全是駐軍的宋人裡面,諧道營也通過日復一日的傳教,滲透泰半。
而在西寧,自李雲吞和巴比波那一場大鬧,羌人原本的統治結構已是土崩瓦解。雖是因爲王厚的阻礙提防,不像這宗哥城一般明目仗膽,但也漸漸將羌人聚攏到自然道的旗下。
至於新降的廓州,既是有着王厚刻意控制,加上道泉走後,缺了核心人物,自然道卻是無力滲透。只是有着隨軍駐紮的諧道營在軍中維持着傳教而已。
壺中子聽完這般情形,終歸是初來乍到,許多關節尚未明瞭,當下也不多說。隨後幾日裡,只是讓許多陪着,探訪了一番城中各處自然教傳教的諸般事務如何處理。
等到粗略看過這自然教在宗哥的基業,壺中子心中頗爲震撼。他卻從未想過,道門竟然可以如此深入俗世。
特別是那些羌人,本也習慣了有薩滿巫師,或是稱爲苯教的,與頭人共治部落,加上心思本就單純。如今有了自然道,又是各種傳教手段花樣百出,羌人毫無困難的便遵循起那些五日一沐浴,一月一掃屋等自然道的規矩。每逢講經,更是不肯錯過,講完經後,往往便成了部落裡開會議事得時候。有些虔誠的羌人,即便是有病在身的,也要家人揹負着到道場才行。
壺中子這日裡發現院中還有個後花園,便在晚飯後到此散步消食。但心中總是想着這些日子裡的所見所聞,不由心生感慨:“如此這般,縱然是另有頭領管理那農事、稅賦等俗務。這自然道於信徒,與那官府治民也是相差彷彿,威權更是甚之有餘。”
他本是個自小就入道門修行的,雖是期盼道門大興,但對自然道這等編民而治的樣子心中頗爲惶恐。只覺得與他想象中,道門大興後衆生逍遙,羽冠往來的情形全然不同。
突然間,就聽有人喝道:“誰在那裡?!”語調怪異,發音含混。
壺中子得這一聲驚醒,才發現這後花園昏暗,自己又是滿腹心事,不覺間竟是步入一處偏院。而眼前,正站着一位女子,金髮碧眼,實在是說不出得怪異。
壺中子也曾於各地訪道,算是見識廣博的,但卻從未見過此般人型生物。便是那羌人,也不過是膚色黑紅,服裝與宋人不同,但大體形貌眼鼻髮色等均無太大差異。
因此,在這昏暗院中,突然遭遇之下,由不得壺中子不心生警覺。更何況,此地還地處異族所居的邊陲。下意識間,便伸手將他那壺中短劍拔了出來。同時嘴裡喊到:“你是何人?!”
“啊!”就聽那女子發出高亢尖叫,然後迅即反身撲入屋中,並大聲示警:“一個持刀老婆婆闖將進來啦!”
驚慌之下,怕是連自己的母語都忘了轉換回來,還是繼續用適才說的宋話。但卻順暢標準,字正腔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