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黑暗……
好吧其實也沒那麼黑暗。
方舟山別墅底的小地牢,此刻終於迎來了自己的下一位住客。
雖然地牢時時會有仿生人女僕定時前來細緻清潔,保持一塵不染的乾淨且沒有一絲異味,日光燈管也散發並不可怖的溫暖光芒,但對被手銬鎖固定在審訊桌前的隴琳而言,仍然能感受那種來自內心的冰冷,空間充滿了陰森與邪惡的壓迫感。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房間裡,她已經獨自度過了漫長的數小時,既沒有人和她說話,也沒有人理會她的呼喊。
現如今她的神經如同即將斷裂的琴絃,已經繃緊到極限,整個人虛弱不堪。
但她,隴琳,從未後悔!
她刺殺那個男人前,就已經懷揣必死的覺悟!
隴琳還記得他說過的話,他將郗琅當做奴隸玩弄,甚至清楚郗琅睡覺時的小細節,讓郗琅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
憑她對郗琅的理解,除非這個男人是真正的紫薇帝君,否則根本不可能!
他一定是動用了邪惡的手段洗腦了郗琅,把她當成玩具虐待、折磨!
肯定是用對她同樣的方式強行讀取了郗琅的記憶,才能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那些秘密。
隴琳握緊了雙拳,眼中淚意與憤怒交織。
郗琅,嗚嗚,我的郗琅……
痛!太痛了!
可恨啊!可恨啊!
她在‘太虛’只是個小小的女侍,不是李陽春那樣的戰鬥角色,如今縱然有心殺賊,卻也已經無力迴天。
想到這裡,隴琳的眼眸逐漸溼潤,居然發出了小聲的啜泣聲。
其實,太微帝君對她也很不錯,平日裡從沒少她吃穿用度,也不會指使她去做危險或不願的事情。
她對‘僞神’也好‘真神’也好,都沒有什麼獨特的認知,帝君是誰對一個快樂的小女侍根本不重要。
她只是因爲郗琅的執念,纔想着從‘太虛’偷跑,來蔚藍星幫助朋友。
就那麼簡單的想法,卻讓自己落得如此下場。
“帝君大人,隴琳知錯了,對不起。”
“郗琅,原諒我,是我沒用……沒能幫上你的忙……事到如今,我也唯有以死保全尊嚴,嗚嗚嗚。”
——好渴,好想回家。
這是她腦中最強烈的念頭。
隨後,突如其來的開門聲打斷她胡思亂想的節奏。她不由得眯起眼睛,朝已經打開的牢房門看過去,試圖看清情況。
門雖然已經開啓,但奇怪的是,還沒有人進來。
隴琳隱隱約約聽到外面走廊上傳來的交談聲。
“大人……這樣子會不會太過分……”
“你心軟了?”
“沒有……可是……”
“沒有可是,做好表情管理,我們要進去了。”
“……”
暗色的室內中,付羲的身影從門口緩緩走進。
他是獨身一人,沒有帶今天見過的那兩個漂亮女秘書,也沒有帶什麼猙獰的刑訊專家。
他就那麼簡簡單單走進來,然後輕輕坐到了審訊桌對面的椅子上。
隴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單手捏住下巴強制擡起,迫使她的視線與他相對。
她那由淚痕繪成的臉蛋眼眶通紅,殘留着寧死不屈的英氣,優雅且高傲,就像不幸落難到哥布林巢穴的蘿莉公主。
“你想要對我幹什麼!要殺要剮隨你便!”隴琳硬氣道。
其實在付羲走進來之前,她想過咬舌自鯊那種傳統影視劇橋段,可小小咬一口後,就因爲太疼而放棄了。
“把你知道的東西都交代一下吧!爲什麼刺殺我、來蔚藍星的目的,通通一字不落說出來,我放你一條生路。”
付羲注視着她那雙淚光漣漣的眼眸,口吻認真地說道。
“不可能!”
郗琅一口咬死,閉上眼睛轉過頭,不去看他。
“看來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付羲倒並不意外,翹着腿笑吟吟坐直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
“蔚藍星有句古話,叫識時務者,爲俊傑。若你是這副態度,我也不得不用些小手段……郗琅,進來吧!”
話音落地的瞬間,隴琳緊閉的眼睛霎時睜開,下意識望向門口的方向。
另一位長相幾乎與她完全相同的少女面帶猶豫與不安地走了進來,站在了付羲的旁邊。
“郗琅……”她失聲喃喃道,“真的是你……”
“現在可不是敘舊的時候。”
付羲笑着,緩緩湊近隴琳並輕輕伸出右手,撩起她耳畔散落的一縷頭髮,“因爲你不乖,接下來是處罰環節。接下來由你選,是處罰你,還是處罰她。”
郗琅數次欲言又止,看向付羲的視線也有一些複雜。
付羲沒等隴琳開口,就自顧自做出決定,“還是處罰你吧,就在郗琅面前,讓她好好看看。”
隴琳徹底怔住,
很快她渾身顫抖起來,臉色由白轉青,花容失色哀求道,“不……請不要……在郗琅面前的話是絕對不可以,不行不行不行!”
郗琅見狀,嘴角忍不住抽搐,伸手捂臉,別過頭去。
只有付羲猖狂地大笑起來:“這位小姐,你也不想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被看到醜態吧!”
隴琳看了看他又看看旁邊的郗琅,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
……
“哇……”
隴琳縮在郗琅懷裡痛哭流涕,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滑落,她渾身發顫,小鳥依人地死死抓住郗琅的手臂不願意鬆開。
郗琅輕輕撫摸着她的秀髮,柔聲地寬慰她,宛如風中的柳絮輕輕飄舞。
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美少女宛如明鏡映像,相擁而坐,光從場面上看還是非常養眼的。
付羲心滿意足坐在旁邊,只有郗琅埋怨地白了他一眼:
“真是的,大人。”
“明明由我出面勸說,她很快就會了解到現在是什麼情況,您非要搞這麼一出把她嚇哭,哄半天也哄不好。”
付羲伸出手指搖了搖,笑着反駁道:
“不不,敵意與戒備可沒那麼好消解。雖然她可能因爲對你的信任暫時放下一些心裡的疙瘩,但那終究會成爲隱患。”
郗琅作爲帝君的小迷妹,當然不是真的埋怨責怪他。
郗琅只是一邊牽着隴琳的手,一邊走過來:
“那麼現在,欺負完小姑娘的您滿意了嗎?”
“神清氣爽!”付羲豎起大拇指,“這麼一出之後,現在她對我就不存在什麼敵意,已經完全變成我的形狀,只會乖乖聽話。”
彷彿爲了印證,縮在郗琅後面的女孩壞掉般低聲呢喃重複了一遍:
“我會乖乖聽話。”“好,好,乖孩子。”郗琅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像母親那樣安撫道。
付羲看着她們兩人的樣子,停頓片刻後問道:
“她和你是什麼關係,郗琅?”
她們此時站在一起,看起來就更直觀。
兩人從外貌上看絲毫不差,甚至就連身高都一模一樣,只有額前劉海的走向和頭髮長度有細微區別。
放在蔚藍星上不算稀奇,就是平平無奇的雙胞胎。
不過付羲還記得郗琅和他說過,‘太虛’不允許自然生育,人造受精卵若不刻意爲之,是不可能出現同卵雙胞胎這樣的情況。
“她是你的克隆?”
付羲挑了挑眉,發出詢問。
郗琅則搖搖頭,猶豫了那麼一瞬,低頭開口道:
“抱歉,帝君大人,是郗琅此前對您有隱瞞……隴琳她,嚴格意義上來講,並不是我的克隆。”
“哦?”
付羲撓了撓頭,揮手比劃一下,示意可以離開之後,便率先走出審訊室。
郗琅牽着隴琳小巧的手心,乖乖跟在後面,慢慢解釋道:
“隴琳是與我同期出生的人,雖然有着相同的基因結構,並不是同卵雙胞胎。您或許已經猜到,她其實是我的‘備份’……用於在未來某個時刻,我出現不可控的致命性問題之後,代替我的職責。”
“就比如十二年前,你從‘太虛’叛逃而走?”
郗琅點了點頭,坦率地承認,“沒錯。”
付羲的步伐微微地猶豫了片刻,但很快再次迴歸到穩定的速度,走到別墅內的電梯前,銀門爲他打開。
隨着電梯的平緩上升,他又隨口說着:
“你曾告訴我,‘太虛’中每一個人在受精卵胚胎形成之前,就會提前通過基因微調確認好未來的‘天賦’。你原本只是‘太虛’聖女的預備,但最後成爲了真正的聖女。”
“也就是說,你從出生那一刻,就註定是爲了成爲‘聖女’而存在。但因爲這個頭銜代表的意義十分重大,所以即便從基因就將聖女職責與天賦刻入你血脈,也需要經過後期二次篩選才能真正成爲‘聖女’。”
郗琅順從地承認,又跟在他後面走出電梯,“您說的沒錯。”
三人再次置身於方舟山的寬敞客廳,剛纔的審訊猶如一場短暫的夢,明亮與舒適的環境使隴琳恍如隔世,沒能適應。
她靜靜聽着郗琅與那個男人的談話,並未有什麼插嘴的餘地。
在沙發上坐定,付羲讓兩人就坐在自己旁邊,才慢慢露出玩味的笑容。
“那這麼說的話,就很有意思了。”
“在二次篩選之前,並不能確認你郗琅一定可以成爲‘聖女’,也就是說那時的你根本就沒有那麼重要。”
“可沒有那麼重要的你,卻在出生之前‘太虛’準備好了一個備份,用於你失控之後控制局面——那麼郗琅,你難道不覺得這是自相矛盾嗎?”
他望向那個已經在自己身邊生活了有一段時間,從來都是乖巧聽話的女孩。
“就好像‘太虛’那位太微帝君從一開始就內定你會從所有候選者中脫穎而出成爲‘聖女’,也一開始就知道你這位‘聖女’會失控,提前做好了準備。”
“不是這樣!”
郗琅還沒說話,旁邊隴琳就先急忙反駁起來。
但她的話音剛起,郗琅便輕輕地拉住了她。
郗琅示意隴琳稍安勿躁,隨即沒有任何逃避迎上了付羲的審視,坦然點頭道:
“您說得對,這確實是我對您所隱瞞的事情。”
她緩緩起身,朝兩側張開雙臂,就像要讓付羲能看清她身體每一寸細節那樣。
“因爲從我出生開始,就並不單純是一個普通的太虛人。這副樣貌、外表,來源於我生理意義上的血脈傳承者,我的母親。”
郗琅眉頭微蹙,似乎說出這些對她而言也很艱難。
“也就是‘太虛’的統治者,篡位的‘僞神’,太微帝君。”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付羲也還是被這個答案給震住。
因爲很難想象,在此前他們之間談論瞭如此之多關於‘太微帝君’的事情,後者能篡奪星神頭銜,統治‘太虛’長達千年。
如今還代領艦隊親臨Sol-III星系與付道一達成合作,目標直指蔚藍星的‘星神禮讚’。
聽起來就像一位深沉威嚴的幕後大BOSS,外表卻像眼前的郗琅一樣,只是個人畜無害的小蘿莉。
反差有點過於太大了,以至於一時間讓人無法接受。
郗琅繼續說,“我無法長大,已經三百多歲仍然只有小孩子的體魄,也是因爲如此。現在這副模樣已經是我基因中限定所能達到的極限。”
沉默的空氣持續了那麼一會兒,付羲才緩緩回過神,凝視着郗琅問:
“也就是說,你其實是‘太微帝君’的克隆?”
“不。”郗琅搖頭否認,“是血脈傳承者,也就是說,將我培育成完整人類的卵細胞和染色體實際是來自於她……雖然是通過人造子宮,但也與其他太虛人有直接區別。”
“其他太虛人都是從學令館的生物數據庫中提取基因數據,通過生物質合成,來組成受精卵胚胎。”
說話者是隴琳,她眼神複雜地替郗琅解釋了區別何在,“只有郗琅真正存在生物學意義的‘母親’,在整個‘太虛’,她和帝君一樣是獨一無二特殊的。”
幹!
大腦有點過載,CPU快燒了!
付羲感覺到有些頭疼,情況好像一下子又複雜了起來,倫理關係這種話題要是真深入展開,不扯個三天三夜不要像有結果。
那麼總結一下就是:
郗琅是‘太微帝君’的女兒,卻一口一個‘僞神’從太虛叛逃到蔚藍星,現在還要聯合他殺回太虛去,推翻母親的統治。
爆孝如雷了,家人們!
原本付羲只以爲,郗琅作爲皇帝的‘天璣星’,魔怔之處也只在於對紫薇帝君的無腦崇拜上。
現在看來還有當性轉阿爾薩斯的潛質。
是我低估皇帝的魔怔程度.jpg
“不對,還有問題!”
付羲反應過來,發現了盲點,“‘太微帝君’是你母親提供了卵子細胞,那是誰提供了精子細胞?”
“我不知道。”
郗琅真誠回答,顯然她真的不清楚這件事,“我與您說的這些,還是在從‘太虛’逃出來的路上,聞人春水前輩告訴我的。”
“與你一同乘飛燕號逃亡的那個女官?”付羲問。
郗琅點了點頭,然後立刻九十度彎下腰,緊緊盯住自己的腳尖。
“抱歉,我並不是有意隱瞞,只是害怕……”
“只是害怕說出來之後,我會懷疑你的身份與目的;懷疑你是‘太微帝君’故意派出來尋找真正紫薇帝君的馬前卒;懷疑你是叛徒,會在關鍵時刻給我致命一擊?”
付羲搶先一步反問道。
郗琅抿了抿嘴脣,仍舊保持彎腰的姿勢沒有動,承認道:
“是,大人。我害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晚了!”
付羲不知真假到地看着她,眸中閃着微光,一字一頓。
“現在我已經開始懷疑了,該怎麼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