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車優秀的隔音沒有讓瑪姬的笑聲在夜空下響徹。
只是在車廂內，她笑了很長時間，笑聲如清脆的鈴，一直到眼淚都流出來。
停下後瑪姬用力喘氣，抹掉眼淚後讚歎說道：
“巨企裡也不全是滿腦子利益的貪婪蠢貨，不愧是傳說中重生軍用的繼承人。”
付羲察覺到她的形容詞，第一時間感覺瑪姬似乎在暗示別的什麼。
不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就像是錯覺。
旁邊的蒂露輕輕抓住他的小臂。
蒂露聽得很認真，不過到現在，反倒積攢了一頭霧水。
她秀氣的眉頭微微皺起，低聲朝這邊問道：
“老闆，你們在說什麼？”
付羲看看她，又看看嘴角勾起笑容的瑪姬，略微坐直後平靜開口：
“蒂露，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是否還記得，所羅門帝國裡，瑪德琳娜與阿比蓋爾的父親，那個昏庸暴虐的老皇帝。
“或許，他並不是因爲晚年迷信，對天神頂禮膜拜才變得昏庸。從最開始，最早的時候算起，他就是天神的信徒，甚至可以說是天神的後人。”
“他從神界來，與凡人混在一起，用更卓遠的見識和一些天神纔有的能力，建立起所羅門帝國。”
付羲停頓片刻，與瑪姬的視線交錯在一起，繼續向下說道：
“天神容忍他的所作所爲，允許到凡間當皇帝，他自然也要時不時付出代價，爲天神獻上祭品，彌補自己下凡的罪孽，躲開懲罰。”
說到這裡他就將故事暫停，蒂露將幾句話在腦中轉過一圈，突然瞪大眼睛。
“老闆，你的意思是……”
蒂露最開始還沒有跟上付羲的思路，但在此刻突兀意識到不對勁。
故事與他們在神國幻境裡的親身經歷有所不同，但只要把裡面的幾個人名調換一下。
比如老皇帝換成‘亞瑟’、瑪德琳娜換成‘瑪姬’，而阿比蓋爾換成‘碧姬’。
一個假說或者猜想就成立了！
這個猜想直指最尖銳的問題，其中就包括她一直追尋的，父親亞瑟·柏菲爾的死因。
“不可能是這樣……”
蒂露喃喃自語，求助似的扭頭，想要找自己的姐姐確認。
等她看過來的時候，瑪姬已經拿起付羲的接力棒，自顧自繼續講述故事的下半段。
“所以老皇帝纔會舉辦天神祭典。”
“那場天神祭典上，所羅門老皇帝遭到叛軍精心準備好的襲擊，關鍵時刻是大公主瑪德琳娜帶人救了他。
“本該是一段佳話，但兩人間其實也有不可調和的衝突——大公主瑪德琳娜不想獻上祭品，而是要破壞天神祭典。”
瑪姬帶着笑，彷彿真的在說一個故事：
“於是瑪德琳娜背叛了老皇帝。”
說完這句話，蒂露如遭雷殛，整個人都僵坐在位置上，不得動彈。
瑪姬與付羲對視，繼續笑着點了點頭：
“承認吧付羲先生，我們真的會很合拍……這樣子我安排那個幻境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你看出想裡面要傳達的隱藏含義。”
她歪了歪頭，用一根手指放在嘴脣上：
“不過你們知道嗎？現實與幻境故事不同的地方在於，現實沒有一個強大的、不可忽視的尤比烏斯將軍。歷史上的真實發展是，大公主雖然親手殺死老皇帝，但局勢卻沒有那麼好。”
“且不談父女二人兩敗俱傷，老皇帝死後留給瑪德琳娜的只有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大臣心懷鬼胎、叛軍無孔不入、人民怨聲載道。”
她抓了抓腦袋誇張說道：
“更遭到的是，大公主瑪德琳娜在檢查老皇帝的遺物時，才第一次知道他與天神的關係。相比高高在上的天神，叛軍和大臣都不值一提。”
蒂露已經完全沉默下去，就連呼吸聲都沒有發出半點。
到了現在，她已經能完全聽懂姐姐毫無隱喻的故事。
“就在局勢快要糜爛的時候，可憐的瑪德琳娜公主只好與魔鬼做交易，用靈魂換取力量。藉助魔鬼的力量，她終於能統治帝國。”
瑪姬看了蒂露一眼，卻沒有說瑪德琳娜統治帝國是爲了什麼。
付羲同樣沒有第一時間去問接下來的問題，他知道現在蒂露肯定需要一點時間。
蒂露嚅囁嘴脣，片刻後才幹澀開口：
“所以說父親……是姐姐你殺掉父親麼？爲……”
這個‘爲什麼’蒂露沒能問出口，因爲她已經知道答案。
就是爲了她，爲了這個沒有血緣關係，天真又年幼的妹妹！
自己的姐姐爲了保護自己，而殺死兩人的父親，這種事情蒂露從來沒想過，也不敢去想。
她幻想過找到殺死父親兇手後用何種殘酷的手段發泄，可現在一丁點憤怒都升不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害怕。
想要找一個無人的角落，鑽進去就再也不出來。
“天神爲什麼一定要阿比蓋爾當祭品？”
付羲忽然插話問道。
瑪姬似笑非笑，用揶揄的音調反問：
“你說老皇帝死前還是死後？還能爲什麼？天神已經太老了，老得令人害怕。而他擁有純淨神血的繼承者已經墮落成人間帝王，更下一代孩子也是與骯髒的凡間女人所生。阿比蓋爾雖然是不潔的存在，但畢竟體內流着一半神血，經過精煉和淨化，還是能保證天神血脈的純淨。”
“不過阿比蓋爾本人，是沒有資格踏足神之領域的，多半會被抽乾神血後丟掉。”
這麼說付羲頓時瞭然。
亞瑟·柏菲爾……漩渦城出生的羅柏不是什麼小人物，而與他一樣是巨企唯一繼承者。
可羅柏爲了一個平民女人選擇了背叛巨企，逃到空落荒原。
或許是爲了親情，又或許爲了臉面，巨企的掌權者容忍了自己背叛的兒子，但同時也失去繼承人。
他已經太老，無法再繁衍新的孩子代替羅柏，甚至連dna都瀕臨崩潰。
巨企需要一個新的，年輕的有潛力的繼承者。
“這邏輯不對，如果天神只是需要一個繼承者，又嫌阿比蓋爾血脈不潔，老皇帝爲什麼不獻上自己那純潔的血脈。”
付羲意識到一個漏洞，然後反問。
問完之後，他猛地想起在神國幻境中，老皇帝說過的一句話。
[我親愛的阿比是神的祭品，遲早要進入神的國度成爲天神座下最崇高的天使]
“我明白了。”
付羲頓時明白瑪姬爲什麼要反問死前還是死後。
在因爲在死前，老皇帝的期望是讓自己女兒成爲“天神座下最崇高的天使”，也就是繼承人。
羅柏已經背叛巨企，但這是他那一代的事，巨企的物質享受無論如何都比荒原優渥。
靠着曾經的血緣與情分，他或許有辦法讓巨企容忍蒂露身上一半平民的血。
在他眼裡，自己的女兒不是成爲祭品，反倒是脫離荒原的貧窮、落後、愚昧。
因爲他愛自己女兒，想給女兒更優渥的生活。
人人都恨巨企，人人都想成爲巨企。
但羅柏死後，維繫關係的紐帶已經不存在。
‘天神’與‘阿比蓋爾’之間並無親情，與其讓她帶着一半不潔之血繼位，不如分離出屬於羅柏家的基因與遺傳物質，人工培育一個合適的新後代。
血脈傳承這種事情，哪怕在星際時代也依然有其信衆。
越是位高權重，就越追捧血脈純潔、門當戶對。
六年前，空落荒原白旗運動末期，瑪姬並不知道亞瑟·柏菲爾與巨企的關係，她只知道作爲反巨企領袖的養父要把繼妹交給巨企。
這是毫無疑問是赤裸裸的背叛！是在把繼妹推向深淵。
等後來她瞭解事後因由時，事情已經成定局。
亞瑟已死。
付羲終於忍不住一聲嘆息，將手放在蒂露頭髮上輕輕揉亂。
她是被愛着的人啊！
父親與姐姐，分別用自己的方式，忠實履行了這份親情之愛。
但對蒂露本人而言，這就是一切就是她當下人生悲劇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