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他們是誰?”
陳韓沈已經拿出手機,隨時準備按下報警電話。
可是,班主任的一句話,卻令他宛若被一道雷擊中,整個人都呆住了。
“市長,市長和夫人。”
白夢清什麼話都沒有說,她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門好像不止碰觸到了牆,更似乎敲在了陳韓沈的心上。
之前所有的努力此刻都像一個笑話,虧他還傻傻地以爲自己這麼做是爲了夢清好,以爲這樣就能與夢清共進退,卻沒有想到,真正帶給夢清不幸的,正是他自己。
班主任看陳韓沈一動不動,連忙趁機跑開,夏日聒噪的蟬鳴從窗外傳來,簡陋的小旅館隔音不好,可以清晰的聽見馬路上貨車駛過的聲音。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聲音,讓陳韓沈心臟如同被尖銳的刀子捅着,一下一下,凌遲一般帶出淋漓的鮮血,那是白夢清的哭聲,隱隱約約,不絕於耳。
陳韓沈終於邁着沉重的步伐離開了,他這次出來,爲了躲開父母的視線,費盡了千辛萬苦,卻沒想到,只是白白浪費了自己的精力,沒有給夢清帶來絲毫好處。
蒸籠一般的暑氣撲面而來,馬路上塵土飛揚,天空漆黑一片,被工廠的煙氣遮蓋住應有的星光。
自己和夢清在一起是好的嗎?他以爲自己陪伴着夢清,能夠緩解夢清的痛苦,可是現實卻給了他沉重的一擊,自己非但沒有給夢清減輕負擔,反而讓夢清陷入更加絕望的沼澤。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陳韓沈瞟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是爸爸,他毫不猶豫地掛斷,然而鈴聲又再度響起,被吵得煩不勝煩,陳韓沈正想掛斷電話,忽然轉念一想,自己正好可以問一問,父母到底是多狠的心,才能忍心對一個可憐的女生做出這麼惡毒的事。
“韓沈,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媽媽急壞了!”
剛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便是劈頭蓋臉一頓職責,陳韓沈面無表情,此刻,他恍若失了心一般,不會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疼痛得麻痹的心臟,支離破碎之後又怎麼會鮮活地跳動?
“你們爲什麼要那麼做?”
單刀直入,陳韓沈並沒有回答父母的問題,徑直奔向主題。
電話那頭似乎是愣了一下,“什麼?我們做什麼了?你說什麼爸爸不懂,你現在趕緊回來,咱們的賬就一筆勾銷,否則,等你回來的話,你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呵呵。”陳韓沈冷笑一聲,果然是父母可以做出來的事,他們向來不就是這樣的嗎?永遠把自己的孩子作爲一個附屬品,不會考慮孩子們想什麼,甚至從不把他當成一個獨立的人。
他是他們的,他們一直這麼說。
“你們知不知道,就是因爲你們的舉動,夢清別說自己心儀的大學,就連普通的大學都有可能考不上,當然,你們不知道,你們也更不會知道,夢清
如果考不上大學,她的父母就會讓她出去打工,你們也不會知道,曾經有無數次,夢清的爸爸媽媽確實,想要打斷她的腿。”
陳韓沈越說越激動,他向手機咆哮着,宛若籠中的困獸,想要和敵人同歸於盡。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一陣哭聲,陳韓沈瞬間有片刻的不忍心,那是他的媽媽,向來對他很溫柔、言聽計從的媽媽。
“韓沈啊,媽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明天就要高考了,你快回來好不好?爸爸媽媽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現在回來好不好?”
“都是你慣得,你要是早嚴格一點,他現在也不至於這樣。”
那邊傳來爸爸指責的聲音,陳韓沈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那麼這樣說來,媽媽並不知道班主任對夢清做的事?
所以,背後指使這一切的人,只要爸爸一個人?
陳韓沈憋着一肚子的怒氣,手指緊緊扣住手機,以防因爲現在激動的情緒導致手機掉落。
“爸,是你吧?指使班主任打擾夢清高考的人是你吧?”
電話那頭的人又愣住了,沒有說話,叮鈴鈴的聲音響起,陳韓沈正欲掛斷電話,卻聽到那邊的人接過家用電話,喊了一聲——“劉老師”。
“劉老師,這麼晚了爲什麼還打電話啊?有什麼事嗎?”
陳韓沈按兵不動,想要聽聽那邊要說什麼,真巧啊,竟然被自己抓了個現行。
“好的,華天度假賓館是嗎?好的謝謝。”
呵,竟然還把賓館的名字告訴了爸爸,班主任可真的是一個好走狗啊。
“那沒有事我就掛了,哎,劉老師,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別支支吾吾的,現在韓沈找不到,我們正着急呢。”
“什麼!你太糊塗了,你怎麼能做出那種事呢,別說那是違法的,就是在道德意義上,你也不能對自己的學生做出那種事啊。什麼!爲了我們,我們從來沒有這種意思,我們只是覺得那個女生出身不好,又在高中談戀愛,可能人品有問題,想讓兩人分開而已,絕對沒有報復的想法。”
心裡咯噔一聲,陳韓沈不知道此刻是想哭還是想笑,原來,心底裡一直不忍放下的那一絲希冀沒有被辜負,原來自己的父母,真的沒有做出那種道德敗壞的事,眼角忽然落下淚水,止不住一般劃出縱橫的淚痕。
陳韓沈喊了一句, “爸媽,我一會兒就回去。”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件事告訴夢清,他要告訴夢清,自己的父母沒有做出那種事,他要告訴夢清,雖然這樣,但是他們兩個人還是可以在一起的,他要告訴夢清,不管未來有多少艱難險阻,只要他們在一起,就可以攜手面對。
砰地一聲巨響。
一道弧線劃過平靜無人的街道,滿載貨物的大車驟然停下,車上下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司機。
發動機的轟鳴聲,人們的腳步聲和驚呼聲,以及救護車
獨有的旋律,眼前的光影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五光十色的燈火在陳韓沈的眼前肆意地跳動。
聲音越來越小,眼皮越來越重,夢清,可能要等一會兒才能和你說了,讓我先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陳韓沈閉上眼睛,他太累了,耳邊一聲淒厲的哭喊,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可是那個哭聲又十分熟悉,他想睜開眼看一眼,最終卻沒睜開。
那是誰的聲音呢?
雖是夏天,醫院裡仍是冷冷清清,和醫院外的炎熱形成鮮明的對比。平日裡悄無聲息的醫院走廊裡,一個婦人正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她的身旁,一個器宇軒昂的男人,卻彷彿沒有了半點力氣,疲憊地安撫着婦人。
“別哭了,別哭了,”他拍着婦人的脊背,眼神空洞地看着不知名的方向,“不管怎麼哭,韓沈已經走了,就讓他好好地走吧,你這麼哭,他也會捨不得啊。”
男人長嘆一聲,眼角卻再也止不住落下淚來。
怎麼可能會不哭,原本以爲韓沈只是鬧小脾氣出走了,卻沒有想到,韓沈竟然會一去不回 。
韓沈之前笑着的模樣,和他們發脾氣的模樣,彷彿就在眼前,似乎只要他們想,就可以再回到上一秒,就可以和韓沈聊天吵架,可是就那麼一瞬,過去了,卻仿若跨越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再也回不去了。
男人此刻恨透了一個人,那個人,不是他曾經以爲勾引自己兒子的狐狸精,也不是那個今夜讓韓沈失去理智的劉老師,而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步步緊逼,韓沈又怎麼會這麼決絕,生命裡最後的時間裡,韓沈自己一個人孤單單的,與整個世界爲敵。
這些,都是他逼的。
男人再也忍不住抱頭痛哭起來,他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光鮮的模樣再也不復存在,只剩下無盡的哀傷和悲痛。
一個人影姍姍來遲地走來,他看到兩人的反應,心中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了,腳步如同膠着在地面上,不能向前邁動一步,卻也不能向後撤回一步。
男人正低頭痛苦,婦人卻一下子注意到了他,婦人一下子站了起來,雙手毫無章法地胡亂擊打着。
“都怪你,你根本不配做老師,如果不是你,韓沈根本不會死!”
她下手極狠,裹挾了沖天恨意的手頓時化作武器,不留餘力地打在劉成剛的身上。
劉成剛躲也不躲,就那麼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婦人一下一下地打着。
幽深的走廊彷彿通向另一個世界,行走匆忙的醫生護士宛若電影裡的人物,耳邊的聲音也漸漸消失,外界的一切,彷彿都像是與他剝離開來,成了屏幕裡的畫面,而他,是一個置身於外的觀衆。
可是一切消失過後,他清晰地感受到一個地方,正在痛苦地哀嚎着,那是他的心臟,心臟每跳動一下,就如同被燒灼一般疼痛一下,疼痛之餘,還有着令他想要鑽到地底下的羞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