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灌好的香腸還是鼓囊囊的,夾雜着飽含水分的鮮肉以及調味料,需要經過好幾天甚至十幾天的曝曬才能入鍋蒸煮,徐爸爸爲了這幾天便可以吃上香腸,於是乎在灌香腸的店裡又買了一些現成的。
鍋架在天然氣竈上,裡面擱置一層籠屜,籠屜上擺着七八根結實緊緻、油光發亮的香腸,至於鍋底,卻不是尋常人家的白水或者簡單的調味料。
這是徐爸爸獨創的一種方式,鍋底放置的,是紅燒肉,茴香等調味料已經全部放好,這樣蒸煮下來,不止會節省時間,更會讓香腸中融入一股鮮香。
徐晚照在客廳裡吃着巴旦木看着電視上播的往年小品,陪徐媽媽聊着天,聽她說什麼樓下老李的哈士奇今年竟然生了十一個寶寶,還有什麼誰傳銷被騙了之類的。
這時,一陣嗚嗚的氣聲傳來,徐爸爸高聲喊道:“晚照啊,快來幫爸爸端過去。”
徐晚照從沙發上起來,飛快地跑到廚房,剛要在徐爸爸擺好的盤子裡拿一塊嚐嚐,就“啪”的一聲被徐爸爸打在手上,“小饞貓,這個不能動,這是給你鄰居姐姐家的。”
“你先去給送去,我等會兒把咱的盛出來你在吃,放心,我弄得這些,夠你吃好幾天的了。”
“好嘞,得令。”
徐晚照右手舉起來,做出敬禮的動作,徐爸爸一下子就被逗笑了。
她左手端起一盤紅燒肉,右手端起一盤香腸,邊向外走便喊道:“媽,幫我開下門。”
徐晚照一家所在的居民樓已經上了年歲了,聽徐爸爸徐媽媽說,他們那個房子,比徐晚照都要大上四歲,可能因爲是上個世紀建造的緣故,這裡的樓道走廊都是灰白色的,不過是水泥刮過,簡簡單單地裝修了一番。
只是經過了幾年的風吹雨打、油煙浸染,這裡儼然已是一副居住經年、破舊待修的樣貌,樓道口處有着聲控的燈,然而卻也會經常一閃一閃的。
徐晚照踏在一層層的臺階上,仍是灰白水泥色的臺階上有着一條條細細長長的防滑設施,說是設施,其實無非也就只是鐵片做成的鑲邊長條罷了,經過十幾年的踩踏,已然生出紅鏽,不時簌簌往下掉落着鐵屑。
手指傳來些微灼熱的感覺,徐晚照有些迫不及待想到鄰居的姐姐家裡,那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姐姐,兩人小的時候,沒少一起闖禍。
徐晚照還記得有一次,兩個人在家裡玩過家家,她扮演爸爸,鄰居家這個姐姐叫做杜思雨,人如其名,又漂亮又溫柔,所以扮演媽媽,兩個人從衣櫃裡翻出徐爸爸徐媽媽的衣服,不倫不類地穿在身上,玩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於是乎她就想了些餿主意。
那個餿主意便是做家務,兩個小豆丁大的小孩能做什麼家務?最後的結果,便是開門那一刻,來接思雨姐姐的鄰居阿姨和徐媽媽齊聲尖叫起來。
因爲開了水
龍頭,整個家裡都溼淋淋的,然後兩人又想補救,拿來了成堆的衛生紙以及乾淨的衣物,簡直不能再亂了。
現在想想,熊孩子果然是最可怕的。
不過,徐晚照嘴邊揚起一抹笑容,最後的時候,思雨姐姐一個人攬去了所有的過錯,她當時不解其意,一直大喊着“不是的,是我的主意”,不過到了最後,大人們誰也沒有怪罪。
徐媽媽和徐爸爸倒是一直就是很疼愛徐晚照的個性,而思雨姐姐,卻只有那幾年是備受疼愛的,後來她有了一個弟弟,鄰居家的阿姨和叔叔重男輕女,便忽視冷落了思雨姐姐。
甚至,他們爲了讓思雨姐姐的弟弟從小就學鋼琴,就讓思雨姐姐放棄了學了好久的芭蕾舞和爵士舞,最後,或許是因爲自暴自棄,又或許是因爲父母的原因,打小學習便數一數二的思雨姐姐反而沒有徐晚照的學歷高。
她只是上完高中,便輟學了。
她們兩個人小學的時候還是在一個學校,兩個人一起去買辣條,去玩丟手絹,從來都是形影不離,不知道的人,看到這兩個女孩子都長得眉清目秀的,還以爲是雙胞胎。
可是到了初中的時候,徐爸爸徐媽媽爲了挽救徐晚照慘不忍睹的成績,給她找了一個好的學校,儘管交的各種費用多一些,但徐爸爸和徐媽媽認爲很值得。
至於思雨姐姐,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普通的甚至有些聲名敗壞的一個初中,廣外流傳的不是學校裡出過幾個清華北大,而是哪個女生懷孕了,哪個女生墮胎了,哪個男生打架鬥毆被捉到警察局了,諸如此類的傳言倒是層出不窮。
而高中兩人更是分道揚鑣,再也沒有什麼交集,雖說逢年過節還可以一起敘敘舊,但是平常兩人都是住校,因而也漸漸生分起來。
徐晚照內心不由一陣唏噓,自思雨姐姐輟學之後,自己對於鄰居家的阿姨和叔叔總是喜歡不起來了,甚至於看到思雨姐姐那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弟弟,也覺得很不公平,他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王子,那思雨姐姐呢?她的人生不就毀了?
不長的臺階很快就走完了,徐晚照兩手都拿着菜,也沒辦法敲門,若是自己家的門,她便用腳尖輕輕踢兩下,不過這是別人家的門,那麼做就太不禮貌了。
“思雨姐姐,阿姨,叔叔,小兵,有人在家嗎?我媽讓我來送東西。”
徐晚照支着頭喊道,只聽砰的一聲,門就開了,一個姿容不俗、穿着清麗的女子噌的一下就打開門,撲到了徐晚照的懷裡。
儘管她在隱忍着,可徐晚照還是能夠感受到她輕微的顫動,冰涼的**從懷中女子的眼角滑落,落在徐晚照的肩膀上,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徐晚照張開懷抱,兩隻端着菜的手僵硬地高高舉起,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一張臉冷若冰霜,心裡,好像有一塊忽然破碎開來。
怎麼會這樣?
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突如其來的噩耗如同天崩地坼,因爲太過於震驚和悲痛,徐晚照竟然有些呆愣,恍惚的感覺傳來,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變成了電影裡的場景,她如同突然化身觀衆,呆呆地做着一名看客。
“晚照啊,你來了?又給送東西啊,你媽回回都這樣,給她說了我們什麼都不缺,她就是不聽。哎呀,快進來坐會,累不累啊,阿姨給你倒杯果汁。”
徐媽媽顯然比鄰居家的阿姨更受歲月眷顧,相比於杜阿姨,徐媽媽的眼角皺紋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只不過是半年沒見,杜阿姨的皺紋如同春天的爬山虎一般在臉上蔓延開來,白色的頭髮一縷縷的,摻雜在猶自堅守陣地的青絲之間,卻更顯老態。
“小雨,幹什麼呢?快把晚照手裡的東西拿過去,一點禮數也沒有,人家拿了這麼久手都酸了,你就只顧你自己。”
這一番話說完,徐晚照整個身體都不寒而慄,太可怕了,就像小時候自己和思雨姐姐一起闖禍的時候,杜阿姨也是這種語氣,她那時總覺得杜阿姨是指桑罵槐,埋怨自己帶壞了思雨姐姐。
這時一聽,往日的記憶倏然涌進腦海,杜思雨顯然也意識到了,含羞帶怯地從徐晚照的懷裡起來,也不擦臉上淚水,接過盤子,轉身一句話也沒回她媽,徑直放在了冰箱裡。
這時徐晚照已然坐在了沙發上,杜阿姨給她倒了一杯蘋果味的果汁,她記得以前自己說過,自己雖然喜歡吃蘋果,卻最討厭蘋果味的周邊產品,討厭吃蘋果味的泡泡糖,討厭吃蘋果味的果凍,當然也討厭喝蘋果味的果汁。
不過杜阿姨心裡能夠記着的,應該只有小兵的喜好吧,徐晚照眼睛盯着電視,裝作一副沉迷電視的樣子,實則內心一直吐槽着“快走開快走啊”,她希望杜阿姨能夠看着點眼色走開,自己好和思雨姐姐說會兒話。
還有,好好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杜阿姨完全沒有要走開的樣子,一會兒問道“上的哪所大學啊,學什麼專業啊”,一會兒又問“交了男朋友沒”,一個一個問題層出不窮,徐晚照有氣無力地回答着,網上盛傳的過年幾大酷刑之首,她今兒算是遇到了。
“媽,我和晚照先進我屋了。”
杜思雨拉着徐晚照的手就往她的房間走去,她冷冰冰地轉頭對杜阿姨說了一聲,杜阿姨好像又要罵什麼,不過臉上卻露出忌憚的神色。
兩個人快要進房門的那一刻,杜阿姨忽然像是回過神來一樣,低聲咒罵了一句“賠錢貨”,杜思雨聽見,一張向來溫柔似水的臉龐如同千里冰封,她驟然轉身。
“我賠不賠錢你自己不知道?現在小兵和你們花的錢不都是我賺的?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吃人不吐骨頭。把我逼急了,你們就什麼也撈不到了。”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