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屍山血海之中,一個清如玉樹般的人,正目光清明地看着徐晚照,江東關切地凝視着徐晚照,彷彿徐晚照此刻就是一塊冰雪鑄成的人,一不小心就會化掉。
就在徐晚照醒來的那一刻,那團黑霧終於有了變化,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現在江東三人面前。
蕭決拿起一張符紙就要作戰,一聲驚呼傳來。
“不要!”
徐晚照噌的一下從江東的懷裡起身,連忙制止道,江東和蕭決很是不解,疑惑地看着徐晚照和那個厲鬼。
厲鬼化作人形,竟然出人意料地清秀,一身雅緻的衣物,看起來像是民國時期的知識分子,他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徐晚照看着,只覺得心裡一抽一抽的疼。
“這些人,都是當初食我肉啖我骨之人的兒女,我之所以做出這等罪惡之事,實屬心中怨恨太深,徘徊陰陽兩界多年,終究無法排解。”
厲鬼神色清明,口中如珠玉滑落,聽來琅琅悅耳,只是徐晚照覺得有些奇怪,他似乎有着一點奇怪的口音,說起話來有些拗口。
“怎麼回事?”
江東看向徐晚照,他對於眼前的厲鬼仍然並不是很相信,要聽徐晚照親口說出,他才能放下心來。
徐晚照的太陽穴跳動着,眼睛乾澀而又疲憊,頭疼得讓她感覺幾乎就要裂開。
然而她還是強忍着身體的不適,許久許久,終於緩緩開口。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這些人,”徐晚照視線掃過眼前的殘肢,俗話說天道輪迴,果不欺人,“把他給吃了,而那個親手把他做成肉湯的人,就是他。”徐晚照看向那個暈倒的老男人,不對,不是他,時間上對不起來。
徐晚照轉頭看向那個一臉無辜惆悵的厲鬼,“這個人是那個廚子的兒子?”
厲鬼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長嘆一口氣,“原本對我施以毒手之人手上殺伐之氣太重,我無法下手,所以才遷怒他們的子女,這是我的錯,我願來生投身畜生道,以此彌補我的過錯。”
江東和蕭決已經聽明白了,如此說來,這個厲鬼也算是一個冤魂,冤魂報仇,情有可原,只是殺戮太深,免不了來世要多受些苦楚。
“蕭決,你送他往生吧。”
說完,徐晚照身體向後一揚,暈倒過去,江東飛快地過去把徐晚照接住,臉上浮現出擔憂之色。
這是怎麼一回事?爲什麼晚照這次竟然暈倒了,她到底在夢境中看到了什麼,爲何神魂受到如此大的創傷?
那邊蕭決已經開始佈陣,因爲此處乃是集結血腥殺戮之地,結起陣來,倒是很不容易。
蕭決只得在原來的基礎上,多加了幾道符篆來穩固陣法,光影流轉,映照在厲鬼雪白的面頰上,他遠遠望着蕭決,眼中似有千帆掠過,看不出來在想着什麼。
此刻江東正在照顧徐晚照,無法對蕭決施以援
手,蕭決佈陣的速度比起往日,顯得慢了不少。
窗外的燈光逐漸暗淡下來,星輝如同白雪一般灑滿了大地,青磚石上緩緩結上了一層霜,霧氣不知道從何處而起,悄然漫布整個城市。
而在這個逼仄狹小的房間裡,之前尚且流淌着的血液也逐漸凝固起來,刺鼻的惡臭被冰冷的溫度掩蓋,不再薰得人頭昏腦漲。
商店裡的歌聲漸漸小了,那一曲放了很久的薛之謙的《演員》終於停歇,江東抱着徐晚照,想起蘇薇陳濃他們,心裡有些焦急,他們該等急了吧。
陣法終於布好,蕭決示意那個厲鬼過來,他心中仍然有些懷疑,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只是徐晚照都已經那麼說了,他相信晚照,所以並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
厲鬼走到往生路那個圓形光圈前面,往生路如同一個幽深的隧道,通過這個隧道,他便能夠洗清自己身上所攜帶的所有殺戮,變得像冬日裡的大雪一般純白無暇,他舔了舔嘴脣,低下頭,不讓蕭決他們發現自己眼中邪惡的笑意。
他身體傾下,墜落下去,忽然,一道宛若實質的聲波緊跟着追趕上來,他不屑地側身躲開,卻沒想到,那個聲波竟然能夠轉彎,強大無比的聲波如同一個堅如玄鐵的鉤子,徑直把他勾了上去。
就差一點,就差這一點,他便能夠前往下一世!
他轉頭看去,一張臉猙獰得如同野獸,文質彬彬的氣質瞬間消失,繼而化作一張面目可憎的嘴臉。
只見徐晚照已經坐在之前江東拋下的羽絨服上,雙手撫在琴絃之上,面色冷若冰霜,彷彿帶着深仇大恨一般看着那個厲鬼。
厲鬼也不再奢求什麼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招招如同亡命的虎狼,向徐晚照三人攻去。
“殺了他。”
冰冷無情的話語從徐晚照口中吐出,蕭決和江東聽了,頓時拿出自己全盛的功力,回擊厲鬼。
江東手上一道寒光掠過,長劍如同浸過冰水一般,只是看着,就令人渾身發冷,他毫不留情地一劍劈向厲鬼,厲鬼分身做霧,閃躲過去,然而江東又是一劍,斜刺過去,劍尖在厲鬼的瞳孔中逐漸放大,他嘶吼一聲,竟然用肩膀處生生承受過去。
滋啦一聲,厲鬼的肩胛骨處出現了一個大窟窿,黑乎乎的斷口處有些火一般的痕跡,那是江東的劍氣。
就在江東的劍還沒有收回的時候,厲鬼一個上千,劍刺的更深,只是這一來,厲鬼便離江東更近了些。刀劍利於遠而不利於近,若是貼身打鬥,江東的劍,卻沒有厲鬼的爪牙更爲方便。
他竟是想用自己的傷來換取對江東的一擊,蕭決面露冷色,只是這個厲鬼沒有想到,這個房間裡,並不是只有他和江東兩人。
蕭決符紙已然寫就,符篆如同檐間飛鳥,須臾間飛到厲鬼的面門,厲鬼正要對江東狠下殺手,忽然看到這張符紙,面色大驚,連忙後退。
然而蕭決怎會
讓他輕易躲過去,他向後退,符紙也緊跟而去,如同天際絢爛的煙花一般,符紙頃刻間化作無數箭矢,向厲鬼撲去。
噌噌噌。
一聲聲銳器嵌入身體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厲鬼疼的開始哀嚎起來,只是哀嚎並沒有絲毫緩解他的疼痛,反而因爲徐晚照的琴聲,變得更加疼痛。
這一聲哀嚎讓厲鬼想起了什麼,他轉頭看向徐晚照,臉上露出苦苦哀求的神色,一聲聲哀嚎像極了他死前那一刻,然而徐晚照卻不爲所動,像是變了一個人。
箭矢如同放不完一般,一波一波地涌入厲鬼的身體,不到片刻,厲鬼終於化作一灘黑水,落在同樣黑漆漆的地面上。
呼,徐晚照鬆了一口氣,之前巋然不動的身體眼看又要歪倒在地,江東一把抱住徐晚照,收起她的桐木琴和自己的劍。
“發生什麼了?”
三人行走在回去的路上,不,其實是江東和蕭決行走在鋪滿白霜的青磚小道上,徐晚照被江東抱着,虛弱得面色蒼白。
“假的,那個厲鬼給我看的夢境是假的,剛剛暈倒,那些在這裡死去的冤魂,又給我看了一個夢境。”
徐晚照搖搖頭,倘若當時再晚一刻,這個滿手殺戮的惡魔,就要被他們放過,而那個深明大義的好人,就要被徐晚照恨一輩子。
那個夢境,仍舊是那個大雪鋪天蓋地的寒冬,戰事吃緊,舊中國宛若一隻氣息奄奄的獅子,無數豺狼虎豹緊緊相逼,虎視眈眈。
不過患難之時總能見到人的真心,曾經完全沒有交集的人、身份截然不同的人,市井小販、風塵女子、知識分子,抑或是普通農夫,一個個走出來,投身於守家衛國的戰鬥之中,然而還有一些人,他們搖身一變,穿上華麗的衣服,拋棄自己的出身,成了侵略者的奴隸和幫兇。
事實上,那個厲鬼,也就是之前那個看起來純然無害的年輕人,他就背棄了自己的家國和同胞,成爲了日本侵略者的走狗。
現在,這個地方是繁華的大都市上海,而曾經,這裡同樣也是中國數一數二的上海灘,一個地理位置重要、商貿發達的交通要道。
日本侵略者怎麼會放棄這一口鮮美的肉,所以無數忠勇義士,就這樣一個個死在他們的槍口之下。
就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之下,那一天,那羣傷者,便是一羣愛國志士,他們已經彈盡糧絕了,中國人都在飢寒交迫之下苟延殘喘着,他們也不例外。
這一天他們剛打完一場小規模的戰鬥,俘虜了一個人,一個他們都恨透了的人,這個人,幫着日本侵略者燒殺擄掠,出賣着和他留着同樣血液的同胞,以此來換取自己的榮華富貴。
他們想殺了他,來祭奠死去的親人,然而一個人,忽然攔住了他們。
那個人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廚子,戰爭開始之後,他毅然決然地成爲了一個補給人員,用自己半生的積蓄來幫助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