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幾年之前……”
婆婆的聲音如同從歲月長河中穿行而來,飽含着風霜與無奈,時光追溯到經年之前,徐晚照和江東靜靜聽着,彷彿也跟着婆婆回到了那悲劇發生的時候。
“你們先走吧,四樓那個洗手間被一個小丫頭吐了一地,我再收拾收拾。”
那天,婆婆已經下班了,但是她想着樓上還沒清掃完,心裡總覺得直接走了太不負責任,所以和其他清掃阿姨們打完招呼,就又回到了四樓的洗手間。
天氣很冷,水管被凍住了,她不敢再打開水管,怕水管會凍得直接炸開,所以就拿了盆子打算出去接點熱水。
忽然,洗手間裡飄起一股煙味,她有些詫異,那個時候,還不像現在,女孩子倒是很少有抽菸的。
如果是我的孩子,我可不能讓她這樣。婆婆這麼想着,也沒有當回事,轉身就要走出去。然而,那個人好像是被嗆着了,竟然咳嗽起來。
這一聲咳嗽,婆婆意識到不對了。
那分明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婆婆輕輕放下了手裡的臉盆兒,攥了一把壞掉的掃帚,躡手躡腳地到了那個隔間門口。
然而她終究是老了,步履難免沉重。裡面的人似乎是意識到了,噤聲大氣也不出一下。
咯噔咯噔。
正當隔間門外和隔間裡面兩個人都屏息凝神的時候,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女生。
“阿姨好!”
女生熱絡地打着招呼,她也是常常遇到這個婆婆,和婆婆算得上相熟。
“哎,吃飯了嗎?”
婆婆的眼角笑出了褶子,她最喜歡和這些女學生們聊天了。
“吃了,阿姨您幹嗎呢?”
女生注意到了婆婆手裡拿着一個棍兒,還杵在這兒一動不動,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哦,這個門壞了,我看看能不能打開。”
婆婆指了指裡面有男人的那個隔間,如果這些女學生知道了女廁所有男人,還不得嚇壞了。
“孩子,這裡我還沒打掃乾淨,你去樓下那個洗手間吧。”
“嗯,好嘞。不過,這個門老是關着,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那個女生並沒有發覺什麼異常。
看來是一個慣犯,一直躲在這裡,或許是個偷窺狂。婆婆心裡更加惱火,大學校園裡竟然有這種變態,這還了得,她絕對不能容忍。
女生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微弱的光線裡,婆婆握緊了手中的掃帚棍兒,眼睛緊緊地盯着緊閉的隔間門。
砰!
門忽然打開了。
應該是意識到外面的人已經和他槓上了,裡面那個男人竟然大搖大擺地打開門走了出來。
“你爲什麼在女廁所!”
婆婆大聲怒斥道,她的眼神有些飄忽,事實上,她莫名感到有些害怕。
那個男人一臉絡腮鬍,人高馬大,長得很是強壯,而她只是一個柔弱的老人,兩人如此面對面互相對視着,若是打起來,她一點勝算也沒有。
此時唯一能夠作爲她的武器的,其實不是她手中的木棍,而是道德的制高點。
她是正義的一方,而這個男人,是個猥瑣的變態。這麼想着,婆婆的底氣又略微多了一些。
男人確實也感到一絲惶恐,他目光閃躲,一張黝黑的臉龐憋出絲絲紅意。
“我走錯了,這就走。”
男人甕聲甕氣地迴應道,急衝衝地就要奪門而去。
婆婆連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別走,跟我去保衛科。”
男人聽了婆婆這麼說更害怕了,猛地抽出胳膊,用力一甩,慌忙地跑了出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經釀下了大錯,比之偷窺女廁所,這個錯,涉及到一個人的生命。
這個人,當然就是婆婆。那個男人甩開她時所用的力氣之大,讓她根本站不穩,眼看就要倒下,然而她又一腳踩在了之前未清理乾淨的嘔吐物上。
冬天寒冷的溫度把那些粗糙噁心的嘔吐物冰凍起來,變得光滑。就算是好好地走着路,小心翼翼地繞過去,都有可能會冷不丁摔一跤,何況婆婆本來就要摔倒。
呲溜一下。
婆婆不受控制地讓後方滑倒過去,身體彷彿變成一個柔軟脆弱的爛番茄,在危險的角落上碰撞,終於,她的頭撞到了堅硬的牆磚上。
溫熱的血液剎那間如同泉水噴涌,婆婆還沒有意識過來,血液已經糊到了她的臉上,她怔怔地抹了一把,卻把眼前的視野變得更加模糊。
漸漸地,意識開始抽離,她感覺自己彷彿浸泡在五光十色的水中,不止眼前天旋地轉,連身體也如同在水中飄搖一般,如同晴日裡搖曳的藻荇,沒有絲毫支撐的力量。
等到婆婆終於醒過來的時候 ,她看到的,是自己的身體。
只可惜的是,她是在一個高高的地方,看着自己的身體遠遠地躺在地上,老邁的身軀被凍僵了,蜷縮在廁所的一個角落,血液也變成了深深的黑紅色,不復最初的粘稠。
她知道,她死了。
其實,年齡到了這個歲數,她早就在等待着這一天,只是這一天來的這麼倉促,她有些猝不及防。
那個人呢?會因此付出應得的代價嗎?那樣也好,學校裡就會少一個變態,社會上就會少一個敗類。
然而,婆婆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結果。
學校裡的相關人員確實發現了婆婆的屍體,不過只以爲她是自己滑倒的,並沒有深究,給她的家屬賠了一些錢,也就作罷了。
這件事一度成爲學校的熱點新聞,他們都在說,明明是婆婆自己沒有打掃乾淨廁所,自己年老體弱,自己自作自受,卻讓學校承擔後果。
而那個變態,婆婆不止一天跟着那個人,然而那個人只是在後來因爲偷窺跟蹤被警察抓住,拘捕了一個月不到,就放了出來。
婆婆不甘心,所以怨氣越來越重,於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徐晚照和江東聽完了婆婆的講述,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世界上,總有一些角落,掩埋着真正的事實
,可是知道這個角落的人實在是太少了,或者說,知道這個角落的人,往往已經和真相一起被埋葬着。
“阿姨即使是現在這樣,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加害你們。”
婆婆怯懦地說着,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她頭髮蓬亂,在夜風的吹拂下如同一堆乾枯的亂草。
“我剛剛之所以那樣,是因爲他,”婆婆指了指江東,這個頭一次來到女廁所的大男孩瞬間燒紅了臉,“我以爲他也是個變態。”
“不是的,”徐晚照耐心地安慰着婆婆,聲音較之往日有着不易察覺的溫柔,“他發現你是鬼魂,不放心我。”
“那您什麼時候走啊?”
江東忽然插話道,一個鬼魂,不管如何,待在活人的世界總歸是不好的。
“我,我,”婆婆囁嚅着,“我也不知道,但是孩子們啊,爲什麼明明不是我的錯,他們卻要這麼誤解我呢?還有那個人,他這些年,一直還在做着錯事,卻沒有受到應得的懲罰,我實在是不甘心啊。”
徐晚照在很小的時候,曾經聽到奶奶說過那樣一句話,唾沫星子能夠淹死人。
活到這麼大,徐晚照越來越覺得奶奶那句話說的很在理,脣槍舌劍,往往比明晃晃的刀劍更爲恐怖,果然,不只是活人,死人也受不了。
徐晚照擡頭看了看江東,想要徵求江東的同意。
她記得不久之前蕭決做過一個實驗,讓鬼魂一時附身到人的身體上,而且還能修改被附身之人的記憶,只是在江東眼裡,這簡直算的上歪門邪道了,所以徐晚照首先想到的,是得到江東的同意。
“不行!”
江東搖搖頭,看起來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那樣的話,我們就是助紂爲虐,與鬼魂爲伍,陰陽兩界,應該各不相干,而不是陰魂不散,干擾活人的世界。”
江東堅持的理念讓徐晚照有些無力,然而聽了這話,反應更大的,是婆婆。
婆婆那一雙銀色金屬色澤的眼珠變得銳利異常,她狠狠地瞪着江東,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
“好的壞的都分不清,又分什麼活的死的?”
“阿姨你別生氣。”徐晚照更加小心謹慎地安撫着婆婆,周身突然降下來的溫度讓她暗道大事不妙,婆婆怕是要暴走了。
“他一直就是這個模樣,這就要熄燈了,我們兩個今天先回去想想辦法,明天再回來幫你。”
徐晚照拉着一張黑臉的江東向外走去,江東不情不願地邁着細碎的步子。
“阿姨你彆着急,明天我們就回來。”
一直出了門,徐晚照還在對着裡面的婆婆不放心地大喊着。
活的死的,好的壞的,到底什麼更重要呢?
和江東並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徐晚照腦海中思緒萬千,如果,真的如江東所說的,陰陽本就應該兩相隔斷,那麼,自己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自己不也是陰陽相隔的阻力嗎?
徐晚照瞥了瞥一言不發的江東,發現他似乎也在沉思着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