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蕭決新研究出來的法器“遁形”,不止可以隔絕聲音,還可以讓屏障之外的人看不到裡面的活動。”
察覺到了徐晚照的疑惑不解,江東解釋道。之所以屏蔽其他人,是因爲他可不想這個學校裡還有其他人知道學校裡有鬼,更不想讓別人對徐晚照有什麼偏見。
徐晚照忽然感覺臉上涼涼的,她仰天望去,天上竟然突如其來下雨來,原本稍微有些赭色的天空瞬時風雲突變,頃刻間竟然演變成一場傾盆大雨。雨幕鋪天蓋地一般瓢澆下來,徐晚照三人的視線一時模糊。
“安雨”的全身上下已被雨水打溼,溼噠噠地附着在身體上,她緩緩地擡起頭,眼睛裡似乎藏着一團團火焰,目光如炬地看着徐晚照,她朝向天空,發出一聲淒厲的叫喊,一下子向徐晚照撲了過來。
心跳這一秒似乎停頓了,徐晚照閉上雙眼,她清晰地感覺到,“安雨”的手此刻已經距離自己的喉嚨不足五釐米!
咔!
一聲宛若金石相碰的聲音與雷聲交相呼應,徐晚照豎起了桐木琴,擋在自己與“安雨”中間。
手指彷彿像是上緊了弦的木偶,沒有絲毫猶疑地彈奏着,一串串音符恍若實質,穿過安雨的身體,一個也不浪費地擊打在安雨妹妹的靈魂上。
“安雨”的目光裡流露出一絲痛苦,然而她沒有放棄,發起了又一次的進攻,攻勢相比於前一次,顯得更爲狠辣迅疾,她一個騰躍,身體脫離了地心引力的束縛,兩隻手徑直向徐晚照的頭顱衝過來。
這時,江東在不遠處橫指一道劍氣,劍光如虹,發出嗡嗡的龍吟之聲,“安雨”躲閃不及,被劍光逼倒在地。
似乎知道了自己並無勝算,“安雨”絕望地發出淒厲的怒吼,她的眼角似乎流下了淚水,只是這雨下的太大,已經分不清她臉上的是雨水還是眼淚。
“講講怎麼回事吧。”
徐晚照淡淡地開口,安雨的妹妹這個模樣,倒令人內心不由產生悽惻之感,她雖然不是悲天憫人的性格,也覺得有些心酸。
“假惺惺!”
安雨的妹妹還在咒罵着,她無力地癱倒在地,雙目無神地望着傾瀉的雨水。
“我妹妹五年前就去世了。”
安雨忽然開口說道,徐晚照和江東知道,這纔是真正的安雨。
“那是一次出遊,我們倆和爸爸一起去爬山,山上風景很好看。然而下山的時候,忽然下起一場大雨來,更爲糟糕的是,山上竟然出現了山體滑坡,我們倆都遇到了危險。就在那樣的危急關頭,我們倆的爸爸,先救了我,等到他再想去救妹妹的時候,已經晚了。”
安雨似乎又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妹妹大喊着救命,然而終究還是絕望地掉下了山崖。她心情沉重地垂下了頭,在暴雨下看起來很是可憐。
“對啊,爲什麼啊?”
安雨的身體突然又被她妹妹掌控,不甘地大喊着。
“憑什麼就只救你一個人,憑什麼一模一樣
的人,你就能在陽光下好好地活着,而我,就要永久地眠於地底?這不公平!那麼久了,你活得夠多了吧,現在該我了吧。”
“不是這樣的,爸爸也是要救你的,只是沒來得及。”
安雨抽噎着說道,她不知道怎樣說,才能安慰妹妹已經宛若癲狂的心情。
“還有一個問題,”江東已經看不下去兩人無休止的對話,“爲什麼你要任由你妹妹去傷害那些無辜的流浪狗和晚照?”
安雨的表情變得更加無辜,她不無悽楚地咬了咬嘴脣。
“妹妹說,只有用那些狗的鮮血祭奠,她纔不會魂飛魄散。而正是因爲我們兩個人一個身體,她去喝血,我纔對動物的血肉產生了厭惡的情感,故而養成了不吃肉的習慣。至於晚照,她在晚照入住的第一天就說道,晚照是一個對她有威脅的人,早晚會殺了她的。”
“用鮮血祭奠纔不會魂飛魄散?”
徐晚照冷笑一聲,她笑安雨的無知,以及安雨妹妹的處心積慮。
“她是騙你的,她之所以去喝血,是因爲要增強自己的力量,以便於有一天,她可以從你的手裡,搶出這個身體的主控權,那麼,死的就不再是她了,就是你了。”
“不會的,不會的,妹妹也是愛我的。”
安雨聽到徐晚照此番話,頓時像是被一巴掌打在了臉上,瞬間失魂落魄,狼狽地擺着手。
“妹妹,你告訴他們不是的,你不是那樣想的對嗎?你今天之所以這個樣子,是因爲受到了晚照的刺激對嗎?如果不是他們,我們兩人,還可以共用一個身體,相安無事對不對,你說啊。”
安雨滿臉全是淚水,和着雨水滑落在她不停開合的嘴巴里,鹹鹹的,苦苦的。
“很可惜,他們說的是對的。”
“安雨”的臉上失去了之前倉皇的神色,她低着頭,徐晚照一時揣測不出她在想什麼。
“我一直就是那麼想的,一直就是打算積蓄夠了力量,就把你從身體裡趕出去。因爲我很不甘心,從小到大,什麼好的都是先給你,甚至是繼續活下去的機會,他們也是先給了你。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這麼不公平。”
“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這個身體你留着吧,我不稀罕。”
最後一句話彷彿像是小孩子逞強的賭氣話,徐晚照知道,或許,安雨的妹妹,是被安雨感動了。
雖然說她們的父母可能確實是對安雨好一些,但是安雨是沒有錯的,即使她承受着比妹妹好很多的對待,可那並不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她唯一自己做出的選擇,就是不管怎樣,都愛着妹妹,都全心全意爲了妹妹好。
“那你呢?”
安雨雙手環抱着自己,她覺得似乎這樣,就可以抱着妹妹,感受妹妹的溫度。
然而漆黑的夜色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她始終只是一個人,只有一個孤零零、單薄的身影。
“我們會送她往生。”
徐晚照擦乾桐木琴上
的雨水,把琴放回了胸口的白玉。
“那送我走吧,讓她活下去。”
這一句話,徐晚照已經分不清是誰說的了。
還用分得清嗎?徐晚照輕笑出聲,她們姐妹兩個人,現在腦海中所希望的,都是對方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吧。
“天地有法,萬物自有倫常,活着的就是活着的,死了的就是死了的。我們每個人,都沒有選擇。”
江東悵然若失地說道,他不是不希望兩人都能活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上,然而已死之人就該前往那黃泉路,踏上那奈何橋,飲下一碗孟婆湯,然後決絕地奔赴下一個輪迴。
安雨點點頭,此時,她的一身黑衣不再鬼氣森森,反而帶着些許莊嚴肅穆的佛性。
“收!”
只見一道黑影從安雨的身體裡衝出來,鑽到了江東手上託着的瓶子裡。
“安雨,你回去吧,你妹妹我明天就送她往生。”
江東暫時將安雨的妹妹擱置在儲魂瓶中,送鬼去黃泉路這種法術,只有引魂者纔會,他只能明日交給蕭決了。
徐晚照對江東投出感激的目光,她攙扶着默然不語的安雨,慢慢向宿舍走去。
兩人草草地在洗手間清洗了一下,熱水蒸騰出白茫茫的水霧,透過水霧,徐晚照似乎看見安雨的臉上,有一抹歉疚的目光。
“晚安。”
“嗯,晚安。”
此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徐晚照的身體一碰觸到柔軟的牀,眼皮就沉甸甸的如同灌了鉛一樣,沒過一會兒,意識就全部消失,進入了夢鄉。
“晚照,起牀了。今天三四節我們有課,程序設計語言的老師可是最兇的,別遲到了。”
清晨熹微的陽光一束一束地灑進靜謐的宿舍,關了一夜的門窗,整個屋子裡暖烘烘的,徐晚照一睜眼,就看到了窗外的太陽,她感覺渾身的痠痛都消失了,整個人精力充沛。
“都這麼晚了?完了完了,吃不上早飯了。”
徐晚照哀嚎着,就像很久以前一樣,等會兒,她擡起那個沒出息的、還想睡回籠覺的頭,剛剛喊我起牀的,是孟響?
響響原諒我了?徐晚照頓時感覺此時明媚的陽光更加明媚了,內心有一股暖流在不停地激盪着。
“沒事,我給你們買了。”
說話的是安雨,她換下了一身純白色的羽絨服,粉雕玉琢的模樣像一個卡通的娃娃,臉上透出一抹往日沒有的嫣紅,喘着的粗氣表明了她剛剛從外面回來的事實。
“你沒睡覺嗎?”
徐晚照大腦不加思索地開口,這一夜,安雨也沒睡,她不難受嗎?
“我不困,沒事。你們快吃飯吧,我買了皮蛋瘦肉粥,別涼了。”
安雨擡起頭望着徐晚照,一臉甜甜的笑意。
雨後的天空悄悄出現一彎彩虹,陽光燦爛,將一夜的暴雨蒸發成看不見的水汽,天氣突然變得溫暖起來。
一年之中最冷的時節,過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