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晚照在來蕭決這裡之前,心裡就隱隱不安,她最擔心的,莫過於被孟響發現。
即使遭遇任何危險,甚至這個鬼他們驅不了,也比不上孟響痛哭帶給徐晚照的疼痛。
“徐晚照,江東,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求求你們,不要再奪走我愛的人好不好?”
孟響嗚嗚地哭着,淚水撲簌簌地落在地上,一聲聲壓抑痛苦的哀求,彷彿是從她的靈魂深處一絲絲抽離出來。
奪走所愛的人?原來他們的行爲竟是這樣,徐晚照的眼眶中突然掉落下什麼東西,潮溼地劃過臉頰,在皮膚上留下一道冰涼的弧線。
“不是的,孟響。”
徐晚照抽噎着開口,她好像把自己的心剖開,拿給孟響看,告訴她自己其實是爲孟響好。
“如果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你和你媽媽都會死的。”
“我不在乎!”
孟響驀地爆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哭喊,肩膀微微顫抖着,滿臉漲得通紅,青筋一道道地出現在光潔的額頭上。
“從齊軒的時候,我就好想告訴你們,我不在乎!生命再長有什麼用,不能夠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每天不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度過,漫長的人生只能是折磨。”
“你們憑什麼,拿自己的觀念來衡量別人,我想要的,你根本不知道!”
最後一句話,孟響是對徐晚照說的,她怒視着徐晚照,如同在看一個仇人,恨不得把徐晚照千刀萬剮。
徐晚照感覺渾身一下子沒有一點力氣,心臟的鈍痛讓她有些回不過神來。
以前的自己,和每一個朋友,都是說說笑笑,從來也不曾吵架。然而自從有了這個陰陽眼之後,她便一直害怕着,唯恐有一天朋友們發現之後,會把她當做異類怪人。
現在倒不是當做異類了,而是當做仇人了。
也是,如果是人的話,孟響對徐晚照,應該有着殺父之仇、奪親之恨。
苦笑一聲,徐晚照心裡萬念俱灰,還能怎麼辦,這種場面,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不在乎,有人在乎!”
此時,江東忽然開口,他的手伸到桌子上,拿出一沓資料。
“二零零四年九月十三日,泰山路,一女子騎車突然衝到馬路中央,被貨車碾碎身亡。”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十五日,衡山路附近護城河,一男子釣魚時跌入河中,溺水身亡。”
“二零零五年一月二十九日,香山路香江飯店,一服務生被掉落下來的吊燈砸到,當場身亡。”
“……”
江東一條條的念着,孟響剛開始還有些疑惑,不一會兒,她驚異地發現,這些事故發生的地點,都是在她家周圍。
“最後一條,二零一七年九月二十八日,北江路青山大學,一學生離奇墜樓死亡,疑似自殺。”
青山大學,正是徐晚照他們這個大學的名字,而那個學生,想必一定也是徐晚照和孟響的同學。
“這些,是怎麼回事?”
孟響心中似乎有了一個猜測,只是這個猜
測太可怕,她不敢想,更不希望那是真的。
“齊軒和你在一起之後,你也發現了吧,即使是以爲自己是人,他也是體弱多病的模樣,總是很疲憊憔悴。”
江東把資料合上,放回桌子上,眼神飄向孟響的父親,他想知道,聽了這些,被女兒知道
這些,他會做何反應。
果不其然,孟響的父親面色開始慌張起來,手足無措地一把推開孟響,轉身就要向江東衝過來。
然而有着陣法壓制,孟響的父親剛到距離江東兩米左右的地方,就被一個無形的屏障阻礙,巨大的衝力把他彈了回去。
跌倒在地的孟響父親可怖的臉上扭曲起來,依稀可辨的眉眼似乎是哀求的表情。
“不要說,我走,求你了,不要告訴響響。”
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江東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一樣,無情地宣告着。
“這些人,都是你父親所殺。你以爲,你父親的去與留,只是你們的事嗎?很可惜不是的,一個鬼魂,想要在這人世留存,唯一能做的,就是以生期換死期,拿別人的生命,換取你們的一時幸福。”
孟響被江東所說驚得合不攏嘴巴,怔怔地站不穩,一下子跌倒在地。
那個雖然並不溫暖,但卻無比幸福的爸爸的擁抱,竟然要用那麼多無辜的人的生命來交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孟響口中喃喃地念到,眼神空洞地看向地面,那麼多人,竟然都因爲他們失去了生命。
“該上路了。”
蕭決點起一根凝神香,插在香爐裡,把香爐放置在了大廳中央。
“等一下。”
孟響心裡終於放棄了無謂的掙扎,但是她還想在父親臨走之前,好好和他說會兒話。
“好,這炷香燃盡之時,就是你父親離開的時候了。”
蕭決說完,就和徐晚照他們離開了這個房間,他們父女倆最後的相處時間,就讓他們單獨說說心裡話吧。
“響響……”
孟響的父親聲音喑啞,他感覺喉嚨乾澀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其實你們母女倆沒有我也可以過的很好,你們把自己照顧地無微不至,甚至比其他人做的還好,有我沒我,對於你們沒有多少差別。”
孟響的父親與其說是在和孟響交談,更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大半生的經歷化作光影從他渾濁的雙眼裡流過,無盡的悔恨與不捨如同刀割一般劃過他的心頭。
“而且,如若不是我,響響你也不會愛上齊軒,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不過響響,你以後看人可要看準一些,你還記得你高中喜歡上的那個男生嗎?那個男生背地裡其實是一個花心大蘿蔔,和不少女孩子都去開過房,我可不想一個一個那樣的小夥子把咱家的心肝寶貝兒給拐走了。”
說到這,孟響的父親忍不住笑了,他現在還能記得那個男生被自己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
這應該算得上是自己唯一爲響響做過的事吧。
孟響聽着爸爸的訴說,眼眶中的淚水落的更多了。
人啊,就是這樣的生物,沒有的時候不會
怎麼樣,一旦擁有再失去,就會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一炷香比她想象中燃的快多了,轉眼間火星已經點到了盡頭。
“爸該上路了,響響。”
這一句話彷彿是從孟響靈魂深處擠出來一般,他沉重地背轉過身,等候蕭決的最終審判。
徐晚照進來的時候,入目便是孟響的帶着些許頹然氣息的背影,忍不住眼眶一紅。
以後響響,還會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吧?還會好好地生活吧?
深夜,濃稠的霧氣從看不見的角落洶涌而出,平日裡人潮涌動的城市,變得模糊而安靜。
高聳的寫字樓上,只剩下這一面窗戶尚且還亮着燈光,空蕩蕩的樓宇裡,昏黃的光線讓人有種心安的錯覺。
蕭決輕描淡寫地施展着法訣,刻畫着打破陰陽的法陣。
江東在一旁幫着忙,看起來亦是無波無瀾,然而事實上他的心中絲毫不平靜。
他彷彿聽到了無聲的哀求,就像前世,像之前的每一世,他經歷過千帆過盡,經歷過生死離別,如今再見到相似的情景,他有些厭倦。
不只是厭倦,更是疲憊。
孟響的父親終於做到了無牽掛地躍入那個幽藍色的深淵,未來在等着他的,是畜生道,是失去此生所有的記憶。
江東長嘆一口氣,萎靡不振地轉過頭來,眼前的景象讓他吃了一驚。
孟響淚流滿面,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因爲此時此刻,她正狠狠地咬着一隻手,一隻來自徐晚照的手。
在看到父親真的跳了下去後,孟響忍不住就要衝過去,她告訴自己應該放下執念,然而那一幕真的在她眼前發生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這時,徐晚照比她更快,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徐晚照飛快地衝過來,瞬間立成了一堵牆。
徐晚照緊緊地抱住孟響,淚水不斷地跌落破碎,澀痛的感覺從眼睛蔓延到身體各個角落。
孟響一口就咬在了徐晚照的手上。
徐晚照緊咬着牙關,肌肉裡所有的細胞都躁動起來,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她不能讓孟響有哪怕一丁點兒的閃失,所以,不管手有多麼疼,她也不會放手的。
“在一起,在一起!”
江東的思緒飄到了三年前,那是他送給徐晚照玉質吊墜的時候,李鵬和趙嚴他們正起着哄。
他怎麼會看不出徐晚照滿心的不情願,她把心思全部都寫在了稚嫩青澀的臉上。
可儘管是不情願,徐晚照還是把那個玉墜收了,這點並不出他意外。
她喜歡他,他知道。
她喜歡他,他一直知道。
江東曾以爲自己很喜歡徐晚照,曾以爲自己因爲對墨海樓的承諾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然而他終於發現,那不是事實。
事實是,他的方式,和孟響父親對待孟響一樣,出於個人的觀念,更多的,是希求自己內心的解脫。
紅紅的牙印裡滲出了鮮紅色的血液,刺鼻的血氣從破碎的毛細血管一縷縷鑽出來,散到空氣中。
“我們走吧。”
徐晚照打起精神,笑着對孟響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