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說,這是一場屠殺,因爲被進攻的一方几無還手之力。 一艘又一艘艦船被炸彈擊中,劇烈的爆炸之後燃起熊熊大火。
一堆又一堆巨大的火堆幾乎照亮了整個東山島一號碼頭往外的海面,海面上不時可見正在波浪中掙扎求生的學兵。他們成了那些日軍戰鬥機追逐的目標,機載機槍一掃而過,“噗噗噗”的子彈入水聲裡,偶爾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海面上隨即盪漾開一團鮮紅……
火光照亮了那些戰士的臉,牛名貴幾乎能夠看清距離不太遠的戰士們臉上痛苦的表情。他追着那些戰機咆哮着:“來啊,來打我啊!打落水者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憤怒若狂,他完全忘記了,能夠將槍口準備平民老百姓的鬼子兵根本就不理解什麼叫做英雄好漢。
五門岸防炮還在怒吼着,不過,除了一開始引起了兩架日機的一絲興趣,後來根本沒有日機過來光顧。
“轟!”一艘炮艦發生了殉爆,隨即斷成兩截栽入了黑漆漆的海洋。一架日機呼嘯而去,開始用機槍掃射那些沒有被炮艦帶入海底的戰士。不遠處,炮艦泄漏出來的燃油還在熊熊燃燒着。牛名貴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又一個浮在海面上的黑點被日機擊中,隨即沉沒,他忽然歇里斯底的大喊起來:“救人啊!快去救他們!”他嘶聲狂喊,臉上淚流滿面。這一刻,他表現得多麼的脆弱哪,完全不像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人。
一號碼頭所有的救生小艇、巡邏艇都已經開始展開了救援行動,有幾艘小艇因此還被日機盯住被炸成了碎片。但是沒有人退縮,戰士們以更加高昂的鬥志毫無畏懼的衝向了那些燃燒着的艦船。
“我不會走的!你們把其他兄弟帶走,我是艦長,必須最後一個離艦!”
即使所在艦船已經岌岌可危隨時都可能沉沒,但還是有人堅持不肯離開。這些人中,最堅決的表示要與艦同生共死的是那些艦長。
十幾艘小艇向燃燒的艦船衝去,忽然,“轟隆隆”的一聲劇烈爆炸,又一艘炮艦的彈藥庫發生了殉爆,那艘炮艦艦首往上一戳,然後直接帶着焚天烈火墜入了海底……
會議室門口,劉奎轉頭對歐陽雲輕聲說道:“總司令,鬼子戰機全部飛走了。”
歐陽雲的雙手一直緊緊的握着,因爲用力過度指甲深深陷入的陷入了掌心。從不迷信的人此時心裡面翻來覆去的只念叨着一句話:菩薩保佑,保佑我東山艦隊!“什麼?鬼子戰機飛走了?!”他楞了一下這才完全清醒過來。
他擡頭張望,首先映入眼簾的還是三號碼頭——三號碼頭的大火還在熊熊燃燒着,熊熊火焰中,防空槍炮聲繼續奏鳴着,遺憾的是,敵機早已經遁入了夜空,或許,已經快靠近臺灣島沿岸了。這讓他臉上浮現出欲哭無淚的表情。
“濟南號”尾部的火越燒越大,讓陳興心急如焚。爲了躲避緊追不捨的敵機,艦船必須保持高速航行,同時還得不停的急轉彎以規避臨空射下的炮彈。“s”狀疾馳狀態下,船員在船上行走都是問題,更別提救火了。可是一旦火勢得不到有效控制的話,一旦大火燒進機艙引燃油料,那麼“濟南號”將面臨毀滅性的打擊。
機炮聲終於停了下來。朝倉鷹雖然非常不甘心,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今天遇到了對手。支那人艦長的操艦水平實在是太高了,除了一開始被擊中了艦尾,以後居然一點機會都沒有給他。“八格!我倒要看看這個支那人究竟是誰,以後,總要將他打敗了!”抱着這樣的想法,他全力加速,然後繞着“濟南號”飛了兩圈。
他將機頭壓得很低,以致陳興能夠清晰的看見這架戰機的編號。他不知道鬼子已經沒有炮彈了,理所當然的繼續進行着極限操作,“濟南號”在他的全力施爲下做着“s”狀運動,這讓朝倉鷹很有一頭撞下去的衝動。
陳興看着幾乎近在咫尺的敵機,恨得咬牙切齒——狗日的鬼子真是太猖狂了!此時此刻,要是能夠擁有一箱,不,哪怕一顆高射機槍的子彈該多好啊!那樣的話,以這樣的高度,他絕對相信,船上的射手肯定能夠將這隻大鳥幹下來。
朝倉鷹終於選擇了離去,這艘魚雷艇的舷號他已經記下了。“以後再一決高下!”帶着這樣的心思他調轉機頭朝臺灣島方向飛去。
目送這架戰機沒入黑暗中,陳興重重的吁了一口氣,緊繃着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敵機應該是沒有炮彈了,所以縱然心有不甘,卻只能選擇離開。
“有點可惜啊!要是有子彈!?”他遺憾的搖搖頭,忽然醒悟到什麼,立刻衝出駕駛室大喊:“兄弟們,救火啊!可不能讓我們的新軍艦給燒廢了!”喊完他回去對着送話器繼續大喊:“老昆,敵機走了,歇火吧。哎,新發動機一上來就這麼猛使,回到基地肯定要大修了!”
船員們眼巴巴的看着大火肆虐,早就想衝出去了,奈何之前根本沒辦法在艇上行走。聽見艦長的命令,所有人一涌而出,擰水龍頭的擰水龍頭,拉水帶的拉水帶,很快就將火勢給控制住了。
陳興走出了駕駛室。被海風一吹,他不禁抖擻了一下,然後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軍服已經汗溼得可以擰下水來了。回想起之前和那架日機一番鬥智鬥勇的經歷,“濟南號”好幾次都差點被再次擊中,他心有餘悸都不敢多去想了。
大火很快就被撲滅了,讓他大呼僥倖的是大火併沒有給船體造成大的損傷。
“艦長,我們的船沒事啊!”幾個戰士走過來,圍着他說道。
陳興的目光卻已經被遠處一堆燃燒的火焰吸引住了。衆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逃脫大劫的喜悅心情登時一沉,變得極端惡劣起來。
那是一艘魚雷艇的殘骸,他們之所以這麼肯定,因爲那正在燃燒的艦體裡就有魚類發射管。“快,過去救人!”陳興說着,重新跑回了駕駛室。
“兄弟們,準備救人!”大副二副們呼喊着,大家開始尋找救人工具,隨時準備展開救援行動。
“濟南號”沿途救援落水官兵,打撈犧牲戰友的遺體,最後一共救起了七個人,打撈上來三十四具遺體。
看着不少戰士被海水泡得浮腫的身體,陳興他們流下了傷心的淚水。而等他們返回一號碼頭,所有人隨即被眼前見到的景象驚呆了。
碼頭上,十幾艘小艇往來馳騁着,每一次都帶回來幾具乃至十幾具屍體。而回到碼頭的艦船,加上“濟南號”不過才三艘而已——這一仗,東山部海軍的損失大了。
牛名貴眼巴巴的看着遠方,希望能夠看到更多的艦船迴歸,但隨着時間一點一點的推移,半個小時以後,只等回來“濟南號”在內的三艘艦船,他的心徹底的沉了下去。
這時,歐陽雲在陳遠洋的陪同下走了過來。
歐陽雲毫髮無損讓陳遠洋爲首的東山部海軍軍官都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當他們看到碼頭上堆放得到處都是的犧牲官兵的遺體,再看看碩果僅存的三艘軍艦,其中“濟南號”和另外一艘魚雷艇還遭遇重創,所有人的臉色立刻變得白削,再不復一路行來的輕鬆。
歐陽雲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顫抖,他鎮定心神問迎上來的牛名貴:“一共損失了多少?”
“僅餘三艘了,‘濟南號’還遭遇重創,總司令……”牛名貴話沒說完,已經泣不成聲,眼淚滾滾而下。這個粗壯堅強的漢子,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流淚了。
空襲警報解除以後,主基地的供電便恢復了。一號碼頭上的燈光照明恢復過來,幾盞功率爲3000瓦的探照燈將整個碼頭照得幾乎亮如白晝。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本來皎潔的月亮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那是月亮也不忍見碼頭上的慘象而心有慼慼暗自垂淚了嗎?
東山部海軍原有艦船二十六艘,加上剛下水的“濟南號”,一共二十七艘各式艦船到現在居然只剩下了三艘。這對於海軍資源本來就匱乏的學兵軍來說,其折損之大是不輸於日本聯合艦隊在“沉沒吧”行動中的巨大損失。
“只剩下三艘了?不可能,怎麼可能呢?”陳遠洋跑到碼頭邊上,瞪大眼睛朝遠處眺望,他喃喃的說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鬼子欺人太甚了!”一個軍官吼着,流下了痛苦的淚水。更多的人開始抹眼淚,此時此刻,他們脆弱得像個孩子。對於海軍官兵來說,艦船就是他們的第二生命,二十四艘艦船哪,說沒就沒了,這種巨大的打擊,是誰也承受不了的。
歐陽雲理解他們,他看着遠方,心中同樣的抱有期盼,期望還有戰艦能夠鳴笛歸來。
“不對,遲不遲早不早的,日本人怎麼會選在這個時候偷襲我們?總司令,我們內部肯定有奸細!”站在他身後的朱海亮忽然咬牙切齒的說道。
這一次空襲確實來得很突兀,以學兵軍的偵察能力,居然一點徵兆都沒有發現,這太不尋常了。日本人還沒有雷達,所以要在夜晚執行這種大規模遠距離空襲,難度其實相當的大。就目前掌握的情況,已經可以確定這批敵機是從臺灣島過來的,臺灣島距離東山並不是太遠,今晚月色又利於夜間飛行,所以這批日機才能如此順暢的飛臨東山島。不過縱然如此,沒有地面部隊的指引他們的空襲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因此,之前發生的日本特務潛入事件肯定和這次空襲有關聯。學兵軍經營東山島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了,防禦設置和防務體系建立得都很完備,日本特務要想潛入進來並不容易。歐陽雲前來東山,知情者很少,這些人裡不可能有奸細。日本人執行此次空襲的時間如此巧妙,如果說不是針對歐陽雲的話根本沒人相信——那麼,東山部海軍內部存在奸細一說可就太有可能了,不然根本無法解釋日本人選擇這個時機進行空襲這件事。只是讓人感到奇怪的是,日本人的這次空襲過程似乎與針對歐陽雲並沒有什麼關係,因爲他們在發現上當以後,並沒有繼續搜尋地面目標,而是果斷的撲向了港口碼頭——據此分析,這一次空襲也有可能是日軍策劃已久的行動,並不是專門針對他歐陽雲的,那麼,東山部海軍內部存在奸細一說也就不成立了。這倒是好事,但同時也暴露了東山部基地安保上存在的巨大漏洞——歐陽雲儘量平靜心情,細細的分析着,幾分鐘以後他有了決斷,說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現在該做的就是儘量想辦法彌補。陳副司令,這一次損失了這麼多艦船,我也很難過,但是與之相比,我更心疼此役中損失的海軍將士。艦船沒了我們可以再造,以我軍現在的財力和科技水平,造那些上萬噸的鉅艦還有困難,但是建造幾百噸的魚雷艇和上千噸的炮艦是沒有問題的。好了,吃一塹長一智,現在首先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抓緊時間修建防空船塢和培養預備兵力。另外,基地的安保工作要加強——東山基地成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安保上應該萬無一失的,可是居然被日本特務混進來了,這,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學兵軍成軍這麼長時間,除了在任丘的時候被日本人摸進縱深一次,以後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事情,這讓歐陽雲越說越覺得惱火。他雙拳緊握,眼神非常嚇人的掃視着陳遠洋等人。
陳遠洋耷拉着頭,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惶惶不敢做聲。
他們和歐陽雲接觸得很少,對他的秉性知之甚少,心中的畏懼便多一些。
白流蘇看見陳遠洋等人臉上悽苦的表情,心中不忍,伸手輕輕的捏了歐陽雲幾下。歐陽雲重重的吁了一口氣,終於沒有繼續大發雷霆。救援和巡邏小艇還在遊弋着,不過他們返回的間隔卻越來越久了。歐陽雲重重的喘息了幾口氣這才平復了憤怒的情緒,他看着牛名貴問道:“這一次,我們究竟損失了多少人?
牛名貴本來就白削的臉色登時變得完全的蒼白了,他舔了舔乾澀的嘴脣說:“我們正在盡全力施救,不過從艦船的被毀情況看,損失,損失將會很大!”
損失確實很大,到第二天凌晨一點鐘的樣子,更多的戰士遺體被打撈上來。歐陽雲一直靜靜的站在碼頭上等着,當他看見一個戰士兩條腿都被炸沒了,而他的手上還抱着一隻空了的滅火罐,他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滾滾而下。
二十七艘艦船上,一共有一千三百六十一名官兵,到目前爲止統計出來的數字,被打撈上來的屍體達到了三百三十五具,倖存下來的官兵有四百一十二人,其中包括一百零二名輕重傷者,失蹤數居然達到了驚人的六百一十四人。廣袤的海洋裡,失蹤和死亡幾乎沒什麼差別,也就是說,這一次,東山部海軍居然損失了九百四十九名官兵——
歐陽雲獲悉這一系列數字以後,再次流下了痛苦了淚水。他蹲在碼頭上雙手捂住臉,第一次在人前表現得像個孩子。
陳遠洋的悲痛不在歐陽雲之下,這時卻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說:“牛名貴還在帶人搜尋,失蹤的人裡,應該還能救上來一些。總司令,死者已矣,請節哀。”
白流蘇的性子是歐陽雲三個女人裡最堅硬的,此時看見那個臨死都抱着滅火罐的戰士,卻也不禁被打動,轉而泣不成聲。忽然,她昂起頭來,一邊流淚一邊用嘶啞的嗓子唱道:軍港的夜啊!靜悄悄……
這歌聲是歐陽雲所熟悉的,本來是一首輕謠,此時卻讓他感到了無盡的悲傷。他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輕舒猿臂將她摟住了。他的目光從戰士們的遺體上掃過去,忽然嘶啞着嗓子大喊一聲:“這個仇,老子肯定要加倍討回來!”
歐陽雲真的怒了,他和小鬼子打這麼久的交道,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大的啞巴虧。
劉奎跟他的時間長了,瞭解自家司令的脾性,他跟着說:“日本人看來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哪,哼,他們難道忘記聯合艦隊的教訓了?”
東山部海軍軍官對這個年輕得一塌糊塗的總司令瞭解不深,大多以爲他只是爲了泄憤隨便說說,劉奎卻清楚,總司令既然放話了,那麼不久肯定會有針對性的措施出臺。
十幾艘小艇還在海上奔忙着,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隨着時間的推移,即使剛開始僥倖不死的人此時肯定也已經沒有了活路。雖說此時還是夏季,可是晚上的海水還是很涼的,這對人的體能消耗很大。再者,在寬闊無垠的海面上拼搏比之小河中游泳完全是兩種概念,前者對於人的信心打擊是巨大的。試想一下,視力所及都是黑濛濛的一片不知道有什麼在等着自己,這種恐懼會讓人瘋狂的。牛名貴他們,此時不過是在盡人事,將犧牲戰友們的遺體儘量打撈上來,不讓他們葬身魚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