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一個夜晚,南京,秦淮河上一艘畫舫的二樓上,歐陽雲和姜樹人、陳師昌圍坐着一張園幾周邊,面前各放了一杯清茶。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個身着旗袍的女子正在彈着古箏。
歐陽雲一行一共三十餘人,爲了確保他的安全,單人雄和郭彪各自從大刀和狼牙選了十幾個精英隊員組成了護衛組。而在暗地裡,則還有狐瞳的一個小組負責探路和外圍警戒。
初得知這樣的警衛佈置,歐陽雲覺得太誇張了,好象有招搖的嫌疑。狼牙也就算了,大刀隊員可都是原委員長特別衛隊的,在南京肯定是熟臉,如果被有心人看到再傳到某人耳中,天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郭彪卻堅持,便是張鎮也認爲是必須的,照他的說法,南京的水太渾,大魚又太多,其中不少人對學兵師和任丘垂涎許久,因此還是有備無患的好。
陳師昌第一次到南京,對南京的繁華印象很深。他們傍晚時分進的城,其時恰好下班和晚餐時間,看着大街上林立的酒店、身邊不時穿過的小轎車,聽着四下人聲鼎沸的熱鬧聲響,他不由感慨道:“不知道我們任丘什麼時候能發展成這樣。”
在他們進到城裡以後,狐瞳小組便派人將早早租好的幾輛轎車送了過來。三個人坐了同一輛福特,歐陽雲笑着說:“師昌,你還真敢想啊,這是首都,我們任丘算什麼?中級城市都不是,沒得比的。”
姜樹人也笑了,說:“歐陽,你這話可有點妄自菲薄了。沒錯,在我們學兵師進駐之前,任丘確實只是一座小城市,可是現在的規模,中等城市絕對夠得着了。南京麼,靠的是根基深而已,畢竟人家是六朝古都啊。不過我相信,照任丘目前的發展態勢,如果有個二三十年時間,一定不虛於南京。”
歐陽雲搖頭不語:二三十年的發展時間,我倒希望有,可是日本人還有其它強盜國家肯麼?
在代表團來南京之前,木劍蝶早就將師部的安排發了過來,爲此,狐瞳南京小組特地包下了一艘畫舫作爲代表團的棲身之所。
不得不說這個主意有點絕,雖然南京的高官們都有閒來上畫舫這個調調,可是卻沒有人會想到,學兵師代表團這樣嚴肅的單位會選其作爲臨時住所。
路上比較順利,代表團比預定時間早到了一天,對如何安排這多出來的一天富餘時間,在古箏聲中,歐陽雲漸漸理出了頭緒。捧起茶碗,他對陳師昌說:“師昌,明天我和姜總要去拜會林森主席,你多帶幾個人在南京商業區好好逛逛,打聽一下南京市面情況,看看目前最熱銷的是什麼,有可能的話幫商家普及一下電視機知識。”
陳師昌頷首接受,歐陽雲轉對姜樹人說:“姜總,你說我們不預約的話,有可能見到林主席嗎?”
“應該不難,林主席名爲我國元首,實則上卻清閒得很。不過,我們去拜會他做什麼?一般來說,太清閒的人都沒有實權的。”姜樹人如此形容林森其實還是比較客氣的,因爲在其他人口中,林森的主席頭銜上往往掛着傀儡二字。
“出於敬重吧,這夠不夠理由?”
姜樹人笑了,不過心中才沒相信這句鬼話。和歐陽雲交際如此深了,他對其已經有了相當的瞭解。表面上看,這個年輕人似乎頭腦簡單,容易衝動,可是事後細細的分析一下,卻發現他衝動之後總能產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後果。很明顯,這個年輕人其實是長於算計的,否則的話,學兵師也不可能從兩百多人的訓練班發展成今天的規模,竟然要升級成軍了。這纔多長的時間哪,假以時日的話——姜樹人這樣想着,看着歐陽雲那張怎麼看都還是少年人的臉,心中泛起異樣的感覺。
如姜樹人所料,歐陽雲當然不會僅僅因爲敬重纔去拜訪林森。雖然,從內心講,林森確實是他敬重的一個人,但是,他心中卻有着更大的計劃。
衆所周知,歷史上,林森雖然貴爲國民政府主席,而且擔任此職務一直到1943不幸遭遇車禍逝世,但是,因爲蔣介石在1031年遭彈劾下野的時候對政府進行了改組,將實權分派爲五院共掌,故此,這主席其實就是個名譽頭銜,一點實權都沒有。而林森也深深的體會到了這一點,故此不僅自己從不過問政事,而且嚴格約束手下,不讓他們摻和進各種政事糾紛。且不管林森是確實擁有非常的胸襟或者如現下世人所說:處事謹慎、鴉雀無聲,這才坐穩了主席寶座。至少這份隱忍功夫讓歐陽雲敬佩不已。而他的想法是,要想改變中國在二戰中的地位,如果老蔣不配合的話,那能不能請林森幫忙呢?當然,要想達到這一步必須有個前提,那就是須得將主席前的傀儡二字拿掉。
如姜樹人所形容的那樣,雖然貴爲一國元首,但是林森的工作真的非常清閒。當歐陽雲將名片遞給他的秘書讓他代爲通報的時候,林主席正拎着毛筆在練大字呢。
“主席,外面有個叫歐陽雲的年輕人求見,”秘書說着溜了名片一眼,恭敬的遞給林森。
林森頭也不擡的回:“不是跟你說了嗎?武的讓他去見蔣,文的讓他去見汪。”
“我跟他這麼說了的,可是他說您會見他的,因爲他不屬於那兩種人。”
“哦?”林森來了點興趣,拿起名片看了看,見上面印着“學兵師師長、任丘自治區主任歐陽雲”,他先是冷笑:“還不是那兩種人,他一個人就將兩種佔全了。”說完,他又端詳了一會,說:“不過聽說這人還有個名號叫什麼‘抗日雙雄’,也罷,衝着這個名頭就見一見吧。”
“好嘞,我這就請他們進來。”
“他們?抗日雙雄都來了嗎?”林森興趣更高。
“應該不是,抗日雙雄都很年輕的,和歐陽雲一起的卻已經三十好幾了。”
“林主席!”歐陽雲和姜樹人進來以後,前者立刻行了一記標準的軍禮,後者則彎了彎腰。林森正在用溼毛巾擦着手,他朝他們點點頭說:“請坐吧,我這裡雖然名爲辦公室,其實和我個人的書房差不多,你們隨意一點。”
歐陽雲看看還鋪在辦公桌上的草紙,上面寫着幾行勁草,一邊的毛筆和搭在硯臺上,他和姜樹人對望一眼,個子找位置坐了下來。姜樹人說:“沒想到打擾了主席練字,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事,字什麼時候都可以練,不過有些人卻不是什麼時候都能見到的,”林森和藹的笑着,先喊秘書上茶,然後饒有興趣的打量着歐陽雲,看得歐陽雲有點不好意思,他微微一笑問道:“你就是歐陽雲吧?”
歐陽雲站了起來,恭聲答:“是。”
“坐下,我們這可不是公事會晤,否則的話我也不會見你們。歐陽雲,你很年輕哪。對了,你果真如報紙上報道的那樣殺了兩百多個日本人嗎?還砍下了他們的頭?日本人最怕被砍頭的,這就難怪他們視你爲眼中釘了。小夥子,幹得不錯呢!”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上班時間難得找到人嘮嗑,林森一旦打開話匣子便有點滔滔不絕。
歐陽雲謙虛的笑,說:“主席,報紙上都亂寫呢,哪有那麼多。我真要有那本事,還要煞費苦心的組建什麼學兵師麼,直接一個人提把大刀去砍鬼子腦袋就是了?”
林森笑了,很喜歡歐陽雲這種說話的調調,不帶官腔,而且不是僞善的謙虛。想起傳說中的學兵師,好奇心起,也顧不得不理政事的自律了,他問:“你們學兵師和日本人打了兩仗,皆是大贏,真有其事嗎?”
林森作爲國民黨元老,見慣了虛報軍功的事情,故纔有此一問。
“主席又是從報紙上看到的吧,哎,這些報人就喜歡誇大其詞,第一場是險贏,第二場麼,要不是29軍的張自忠和趙登禹兩位師長幫忙,那我們現在肯定全軍覆沒了。”
“哦?!”對於歐陽雲如此回答,林森倒是覺得有些意外。所謂家醜不外揚,他沒想到這個正處於意氣風發年紀的小傢伙竟然能夠自揭家醜。心中對他的好感又多了一份,他想起什麼,關切的問:“你們這次來南京是公幹的吧?”
“是委員長讓我們來的。”
“哦?這樣啊?!”聽說竟然是蔣讓他們來的,林森不禁有些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想想自己要說的話有挑撥離間的嫌疑,便住嘴不說了。
“林主席,有空的話,能請您去任丘看看吧?我想我們師的小夥子如果知道您大駕光臨,一定會士氣倍增的。”
聽他提起任丘,林森想起那貴比黃金的盤尼西林還有那稀缺貨石油,心中又有了興趣,問:“聽說你們藥廠出產的盤尼西林連外國人都造不出來,爲了爭搶份額,美國人和日本人竟然在拍賣會上對訌起來,此事當真?”
姜樹人笑着回答:“確有其事。”想起那天歐陽雲在會上對土肥原說的那番話,他看來歐陽雲一眼,嘴角笑意更濃。
壓低聲音,林森頭稍微湊向他們,問:“那麼我能冒昧的問一句,任丘真的有石油嗎?你們可找到了?”
一個念頭飛快的閃過歐陽雲的腦海,他也壓低聲音說:“沒想到主席也對這些小道消息感興趣呢。這個不太好說,不過如果主席能親臨任丘的話,我想謎底會揭開的。”
聽他又將話題轉移到請自己去任丘一事上,林森眼中閃過一絲警醒神色,他盯着歐陽雲的雙眼說:“歐陽師長,謝謝你這麼熱忱的邀請我,不過你應該清楚,我這個主席只是個虛職呀,什麼實權也沒有的。”話外之意是:如果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好處,那可是白費心機了。
歐陽雲心中,心說雖然歷史書上對這位老前輩的描述並不翔實,不過現在看來,處事謹慎這條批語倒是一點不差。他面色一整說:“主席,你這麼說可真是太侮辱人了,怎麼?我們小輩來找您就一定有所圖的麼?如果我說是因爲敬重您爲國家爲人民所做的無私貢獻,只是想請您去看看現在地方上人民的生活究竟有了多大改善,對我們的工作進行一點指正呢?”
歐陽雲這話說的有點像傳說中“抗日雙雄”的脾性了,詞鋒相當的犀利。姜樹人看着他,眉頭微皺,實在不知道他在這個傀儡面前花費這麼多心思究竟想幹什麼?想起傳說中蔣和林並不融洽,如果這事傳到蔣的耳中,那對他們這次的目的肯定會造成惡劣的影響,他不由有些着急。看了林森一眼,發現對方竟然好像很欣賞歐陽雲這番說話似的,他裝模作樣的看了看錶,然後用恰到好處的音量提醒歐陽雲:“師座,現在已經快十點鐘了,別影響主席工作了,我們該告辭了。”
之所以說他所用的音量恰到好處,蓋因爲在林森看來這是他對歐陽雲說的悄悄話,但是卻正好能被其聽清。好像才意識到還存在這麼個人似的,林森看向姜樹人,問歐陽雲:“這位是?”
歐陽雲忙起身爲他做了介紹。
林森笑了,看着姜樹人說:“原來是學兵師的財神爺哪,沒想到也這麼年輕。”目光轉向歐陽雲,他問:“你們學兵師和任丘地方的官員都這麼年輕麼?”
“也有像主席這樣的長者,不過比較稀少,因此是我們的寶貝。”
“稀少,寶貝?”林森笑了,然後站起來說:“既然你們有事,那我就不久留了。很高興你們能來我這裡,呵呵,我對抗日雙雄包括你們學兵師都是慕名已久哪!今天總算是一園夙願。小張,客人要走了,你幫我送送吧。歐陽師長,姜財長,再見了!”
“主席,歡迎您來任丘做客!”再次行了記標準的軍禮,臨走前,歐陽雲如此說。
林森笑着點點頭,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