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南郊,51軍軍需處3號倉庫,歐陽雲坐在一張油布上,正在組裝着一架馬克沁重機槍,在他的身周,放滿了馬克沁的零部件。
陳少華帶着51軍衆多機修好手圍在油布四周,看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這些機修好手常年和槍械打交道,手藝自然不差,看待同行的眼光也高。他們被陳少華捉來向專家學習,見所謂的專家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未免覺得陳長官大題小做了。不過,當看見歐陽雲三下五除二就將幾挺馬克沁修好了,該上油的地方上油,該校直的校直,該打磨的打磨,該更換的更換,沒有一點猶豫,熟絡得好像吃飯、穿衣似的,他們服了。
一共23挺廢損機槍,按歐陽雲的建議被分爲三組,毛病最多的是間歇性卡彈;還有就是水冷系統和快慢機出了問題。歐陽雲各挑出一挺,然後當面示範,一挺一挺的修復。他昨天利用電腦知識備了課,有備而來,所以維修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花了一個多小時,三挺機槍都修好了,他要來一聯子彈,親自試驗,突突突過足了癮,這才心滿意足的罷手,開始回答機修好手們的疑問。
這又花去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臨近中午這纔算完。
忙完正事,歐陽雲被請進陳少華的辦公室喝茶。
馬克沁的修復問題一直是陳少華的心病,現在心病得除,他心情不錯,主動提起了“舊貨”問題:“歐陽,你真打算做舊貨生意?”
歐陽雲微笑着點頭。
陳少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說:“舊貨生意做好了,確實大有賺頭。不過,民用舊貨是沒錢途的——”
歐陽雲這麼賣力幫他修復馬克沁,爲的就是賣他一個人情,爲舊貨的事撈足本錢,聞言立刻順杆子上爬,裝作很無奈的樣子說:“是啊!不過現在好了,有陳叔幫忙,我想應該可以做點有前途的生意。陳叔,你放心,歐陽不是不懂事的——”
陳少華笑着擺擺手:“話別說得這麼難聽,就衝你今天幫我這個忙,能幫忙的我一定會幫。”頓了頓,他盯着歐陽雲的眼睛,有些突兀的說:“馬本前其實是爲日本人辦事的。”
歐陽雲一驚,馬本前自然就是那馬老闆,他如果是爲日本人辦事的話,那不就意味着陳少華在倒賣軍火給日本人?可問題是,日本人武器裝備不比中國軍隊差,至少日本人是這麼認爲的,那麼他們又需要這些軍火做什麼?研究還是削減國軍實力?他看着陳少華,忽然覺得完全不瞭解面前這個國民黨軍官了——他這種行爲和漢奸何異?想起他偶爾秀出的愛國、慈愛的一面,忽然覺得太荒謬了。
他憤怒了,站起來冷冷的說:“陳長官,你這玩笑開大了?”
陳少華見他這樣,卻笑了,笑着說:“年輕人,坐下說話,我愛貪小便宜不假,但還不會墮落到去做漢奸。”他故意說出馬本前的真實身份,正是爲了看看這個年輕人的反應——說是舊貨生意,但是軍隊裡能有什麼舊貨?不外乎軍火而已。他相信這個年輕人昨天已經看出了卡車裡的玄機,所以要看看對方究竟要軍火做什麼。關於馬本前的真實身份,他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當時駭出了一身冷汗,連夜趕去于學忠那裡請罪。
倒賣廢舊軍火的事情,于學忠是知道的——國軍正在列裝德式裝備,作爲準嫡系,51軍也榜上有名,陳少華就向他建議:與其等着上交,不如賣些舊貨給兄弟們掙點零花錢。于學忠的花花腸子沒他多,也許覺得賣點破損槍支沒什麼大礙,就同意了。陳少華這纔敢半公半私的開始盜賣軍火,但是,把軍火賣給日本人這個罪名可就大過天了去,51軍官兵誰不知道,軍座抗日可是相當堅決的——果然,于學忠聽說這事,當時氣得眼睛就瞪圓了,右手也放在了槍套上。陳少華見狀,駭得腿都軟了,急忙解釋說:軍座,沒理由啊,我們的裝備不比日本人強啊,賣的又是些破爛貨,您說,日本人究竟想幹什麼?于學忠一想是這麼個理,然後咬牙切齒做了決定:繼續賣,但是價錢一定要定的高高的,用他的原話說:“既然是日本人出錢,那就宰他孃的!”他們本來以爲這樣一來,馬老闆一定會嚇跑了,誰知道過了兩天,馬老闆接到新的報價,竟然眉頭都不眨一下,好像十分樂意當冤大頭似的。現在,憑空又出現個買賣舊貨的,而且其身份特殊:藍衣社的人,又接連幹了兩件轟動中外的事情,他不得不好好掂量一下——他們這事做得玄乎,現在看來,日本人明着吃了虧,但實際上卻得了染指華北的口實,反而成了受益者。當然,這和最高當局荒謬的現行國策不無關係。陳少華私下裡想想,甚至懷疑這是日本人的苦肉計,那麼,歐陽雲就很可能是個漢奸!現在見他反應如此強烈,陳少華反而放下心來。他倒不怕歐陽雲他們拿着買去的軍火殺鬼子、除漢奸,卻又怕他們屬於某個敏感的組織——在目前這個畸形的國內形勢下,私通什麼“匪”可是比做漢奸還不能見容於蔣老頭子——
“歐陽,我當你是子侄,有些話必須和你說清楚,現在中國畢竟還是國民政府——你懂我的意思嗎?”
歐陽雲實在痛恨漢奸,意氣起來,將什麼大業、計劃統統忘得一乾二淨,右手抖出了鋼針作好了除奸的準備,冷笑:“國民政府?官僚政府吧?陳叔,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你太讓我失望了!”
陳少華默然,心痛的感覺溢起,他說:“小夥子,很多事情並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樣——”
“那是怎樣?你們的武器本來是用來防禦外敵保護人民的,但是現在呢?”
“哦呵、哦呵,”陳少華咳嗽兩聲,很尷尬:“日本人的武器應該比我們精良吧?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但日本人不是傻子。”
“我們也不是傻子,于軍長更不是傻子,你不知道,軍事委員會正在考慮換裝德式裝備,我們51軍有幸趕上這趟——”
歐陽雲氣急反笑:“這麼說,你倒賣軍火倒是爲部隊着想了?”
陳少華急了,怎麼說自己也是一個少將,卻被這年輕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況且,還是他這種吃過人肉的!“歐陽雲,你不要太過分了,軍國大事,豈是你這種小兒能夠理解的!哼,看在楚括機份上,我不與你計較,但是舊貨的事,算了!小李,送客。”
勤務兵小李早聽出辦公室裡氣氛不對,聞聲立刻走了進來,對歐陽雲說:“歐陽先生,請吧!”
歐陽雲恨恨的瞪了陳少華一眼,覺得這胖子說不出的可惡,手中的鋼針順出右手又收回,然後冷哼一聲走了,心裡想着:總有一天,老子要殺光你們這些賣國賊!
同一時間,25師學兵訓練班的食堂裡,楚天歌也遇到了狀況。他和歐陽雲的身份被曾澈查了出來,曾澈向總部彙報以後,得到了抓捕他們的命令。
午飯時間,楚天歌正在食堂裡和剛認識的幾個學兵圍坐着一張桌子邊吃邊聊,曾澈帶着六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走了進來。他們包圍了楚天歌他們,曾澈拿出一張逮捕令對他說:“楚天歌,你被捕了。”
“楚天歌?他就是在北平殺了二十六個日本間諜的楚天歌?”
“楚天歌不是抗日英雄嗎?爲什麼要抓他?”
……學兵們憤怒了,食堂裡鬧成一團,百多人圍住了楚天歌。
曾澈:“楚天歌,一人做事一人當,跟我們走一趟吧。”
楚天歌看了衆人一眼,大笑起來:“憑什麼?因爲我殺了幾個日本間諜?姓曾的,你們復興社組建的初衷之一不就是殺鬼子、除漢奸的嗎?”
“是啊,樑長官一直就是這麼跟我們說的。”
有看不慣復興社的,趁機怪叫起來:“此一時彼一時也,復興社幫小鬼子打點短工賺點外快也是不錯的?”
“哈哈!”楚天歌帶頭大笑起來。
曾澈面對羣情激奮的學兵、凜然不懼的楚天歌,暗暗後悔聽了樑大偉的話,要搞什麼正大光明的抓捕,好做給上面看,如今可好,下不了臺了。他小看了歐陽、楚二人在學兵中的影響力,這些熱血青年,激進、無畏,眼睛裡最摻不得沙子,想當着他們的面抓走他們的偶像,弄得不好,就是又一起“慘案”。無奈之下,他只好下令:“撤!”臨走前看了恥高氣昂的楚天歌一眼,心說明着不能逮你,暗地裡總行了吧!這事弄成這樣,都是樑大偉出的餿主意,哼,那就交給他去辦——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老子不幹了。他們前腳纔出食堂,身後傳來轟然叫好聲——學兵們爲成功保護了自己的偶像正歡欣鼓舞呢。復興社因爲特務處的存在,名聲一直不是太好,現在在他們心中,一定狗屎不如了——曾澈這樣想着,很想走回去跟他們說:我們也殺鬼子、漢奸,“除奸特別小組”就是專門做這事的——
也難怪他有這種想法,都是殺鬼子、除漢奸的,這受到的待遇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楚天歌飯也不吃了,跳到桌子上,抱拳團團行了一禮,朗聲說:“謝謝哥幾個了。不是你們,我今天就要吃牢飯了,也許,還會被小鬼子給砍了腦袋。”
“楚大哥,您太客氣了,你們爲國家流汗流血殺鬼子,我們還能眼睜睜看着你們被奸人迫害嗎?”
“楚大哥,聽說您是清華大學的?”
“楚大哥,聽說你們隻手空拳就殺了百多個鬼子武林高手,是真的嗎?”
“楚大哥……”
……
楚天歌猛然的成了衆人的偶像,一時很不適應,面對衆粉絲連珠炮般的發問,好像喝醉了酒似的薰薰然。他被歐陽雲安排來這裡,本來是等着學生訓練班解散,然後直接摘果子,想辦法把他們拉到北平去的。爲了完成這個“光榮”的任務(歐陽云云),來之前他備了課準備了一大堆“道理”,要用“擺事實講道理”(歐陽云云)的方式說服學兵們。他很敬業,來到這裡以後,立刻開始工作,一會拉着這個談理想,一會拉着那個嘮家常,有沒有效果不知道,卻混了個臉熟。隨着身份的暴露,他之前所做的這一切好像都不需要了,當訓練班真到解散的那一刻,相信只要他登高一呼,一定會應者雲從。
看起來,“光榮”任務的完成只是時間問題,但問題是曾澈會不會再來搗亂?如果真被他抓去,再送給小日本,那豈不是事未成身先死?
——楚天歌不怕死,國難當前,如果只能苟活,與死何異。但如果因爲同胞的出賣而被日本人殺了,他會死不瞑目!“如果大哥在這裡,他會怎麼做?”他這樣想着,忽然發現和歐陽雲在一起的日子,自己腦筋動的少了——這對一個正在讀書的人來說,絕對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