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叫樑大偉,隸屬於中華民族復興社核心組織力行社特務處,年紀雖輕,卻是一個老資格的特工。
自《塘沽協定》簽訂以後,日軍在華北地區的滲透越來越肆無忌憚,平津地區隨之出現了大量的漢奸,使華北形勢有失控的危險。復興社裡面的開明人士覺得必須對這種局面進行遏制,於1934年成立了忠義救國會。而樑大偉和他的上司曾澈就是救國會在天津的負責人,他們目前正在組建天津小組:“除奸特別行動組”。
恰巧25師搞了個學生訓練班,曾澈便動用關係將樑大偉調到裡面當教官,然後在訓練班裡成立了一個特訓組,對外宣稱爲一些特長生進行專業培訓,實則上是爲行動組挑選培養人才。今日訓練場上,歐陽雲“一炮成名”,樑大偉自然不肯放過這麼個“打炮能手”,於是立刻帶他去見曾澈。
歷史上,抗戰時期在平津地區曾活躍着一支民間抗日團體——“抗日除奸團”,這個“除奸團”專殺漢奸,其中最著名的當數1940年7月針對北平《新民報》社長、總編輯吳菊癡的刺殺行動,並因此引來了日本人的報復——“八月大逮捕”。而 “抗日除奸團” 就是曾澈一手組建的。
歐陽雲並不知道這些,他見曾澈身着藍衣黃褲,腦中不禁閃過藍衣藍褲的“藍衣社”衆人,起了一絲疑惑,心說難道,他們竟然也是“藍衣社”的?那自己這個僞特派員看來是不能當了,幸好,這事只有白流蘇知道——他想得倒美,混沒想到自己藍衣社的身份在中日高層中間早就不是什麼秘密。
曾澈三十幾歲,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樣。他詳細的詢問了歐陽雲的各項情況,比警察查戶口還問得仔細,得到自認爲滿意的答案後,開始對歐陽雲進行洗腦教育:“……值此多事之秋,作爲炎黃子孫,想當兵報國是好的,不過,報國的途徑多種多樣,也不一定非要當兵嘛,像我們特務處……”
歐陽雲開始還有些懵懂,搞不清楚什麼狀況,聽他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堆,方纔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對復興社沒什麼印象,對“藍衣社”卻頗有好感,蓋因沈劍等人的行徑當得“國士”一說,讓他由衷的敬重。弄清楚曾、樑兩人國民黨特務的身份,潛意識裡,他不禁希望沈劍和他們沒什麼關係,見曾澈並沒提到“藍衣社”,心裡莫名的鬆了口氣。
歐陽雲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對“特務”這麼反感——本來,特務只是個名詞,並不存在貶義褒義之分,但是自從和國民黨掛上鉤之後,這個詞就貌似帶上了貶義色彩。
他反感“特務”的理由,說起來竟然如此孩子氣。
特務歐陽雲是肯定不會當的,他一邊聽着曾澈滔滔不絕,一邊正思量着如何拒絕才好,一聲響亮的“報告”在門口響起,打斷了他的“特務情節”,也打斷了曾澈的演講表演。
喊報告的是兩個年輕人,穿着學生裝,正是特訓組的學兵。左邊那個看見歐陽雲,眼神凝滯呆在那裡。
“鴻樂、文舉,你們回來了,來來,介紹一個新同志給你們認識,”樑大偉說着,爲三人做了介紹。他注意到朝鴻樂的表情有些怪異,看了歐陽雲一眼,問:“怎麼?你們認識?”
歐陽雲也注意到了對方的異樣,有些奇怪,說:“我今天才見他。”
朝鴻樂有些艱難的嚥了口口水,走到樑大偉身邊,附耳說了些什麼。
歐陽雲暗驚,不知道其中有什麼玄機,爲了安全起見,右手輕輕一抖,鋼針在手;曾澈眼珠子轉了幾圈,右手伸進了腰間,握住了槍柄——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兩個人的職稱裡都有一個特字的原因,他們一個昔日的特種兵、一個現時的特務,在小心謹慎上竟然驚人的雷同,第一時間都從朝鴻樂的舉動裡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樑大偉聽完朝鴻樂的密語,先滿臉驚訝,接着興奮起來,看了歐陽雲一眼問:“你確定嗎?”
“是。”
“哈哈!”變得有些詭異的氣氛裡,樑大偉大笑起來,笑得其他人一頭霧水,然後他走向歐陽雲,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說:“真看不出來,兄弟竟然是位高人!樑某佩服!”
他這麼一說,歐陽雲立刻猜到是怎麼回事,感情日租界的事被朝鴻樂知道了,卻有些想不通,他是從哪裡得知的。右手兩指輕輕的彎了彎,將鋼針退回針囊裡。
曾澈和龐文舉一頭霧水,前者右手離開了槍柄,後者則焦急的叫了起來:“鴻樂,究竟怎麼回事?”
樑大偉笑着說:“我們幾人知道就行了,鴻樂、文舉,切記別說出去——日租界那件事,是沈兄弟他們乾的。”
“啊!我還以爲是組裡派了其他人呢,鴻樂,你也不提醒我!”
“我也以爲是曾組長派人做的。”
原來,這兩位進城竟然也是爲了刺殺那兩個漢奸社長,只是還沒下手呢,目標卻已經被幹掉了。
這麼說來,歷史上“河北事件”的製造者竟然是這兩位,歐陽雲想通了這一點,不禁感慨造化弄人。事已如此,隱瞞已經沒有必要,但有件事他卻必須搞清楚,於是問朝鴻樂:“我們行動很隱蔽啊,你怎麼知道的?”
前期準備工作和刺殺都是他一手包辦的,事實證明並沒有出現紕漏,只是既然朝鴻樂能夠知道,那說明細節上還是出了問題,只是,這個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呢?歐陽雲想不通。這還幸虧朝鴻樂是同道人,如果換做敵人,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朝鴻樂說:“我們就住在你們對面的旅館裡,你昨天中午是不是過去踩點了?”
“恩。”
“我正好也在那裡踩點,在兩個漢奸家的門口都遇到你,開始也沒在意,後來又在大生客棧門口看見你,見你背了捆繩子,就多看了兩眼。半夜,我被噩夢驚醒了,起來想小解,卻正好看見兩個蒙面人從大生客棧二樓爬了下來。那時,我還以爲你們是竊賊呢。我們制定的刺殺計劃實在白天,我不想暴露身份影響到白天的行動,就沒有出聲。誰知道,沒過多久日租界裡就響起了槍聲……沈大哥,你們真夠強的,兩個漢奸全部解決了不算,還傷了那麼多日本兵……”
朝鴻樂越說越激動,口沫橫飛起來,和龐文舉看着歐陽雲,驚爲天人。
歐陽雲聽着,卻出了一聲冷汗。如果朝鴻樂是敵人的話,那——他搖搖頭,沒敢想下去,暗暗警醒自己,下次再做這種事情的時候,還要小心更小心、謹慎更謹慎,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自己去做,如果爲這種事掛了,實在愧對兩個老人家和那3.2個億。
“你們兩個人,還有一個是不是和你一起的郭嘯天?”
“嗯。”
“鴻樂,你去訓練場,把郭嘯天叫過來,這樣的人才可不能放過。”
“是!”朝鴻樂正欲離開,曾澈叫住他:“等等,大偉,這事不急。”
樑大偉看向自己的上司,見他臉色有些不對,忙讓三個學兵先回去,然後關上門問:“組長,有什麼不對嗎?”
曾澈苦笑:“剛纔,老闆來電了,讓我們停止一切行動,而且,已經把兩個漢奸被殺的事算到了我們頭上,說會想辦法幫我們開脫責任的。”
“啊!這算什麼事?我們的任務不就是——”
“別說了,最高當局發了火,老闆也不好過,體諒一下吧,都是爲了黨國利益。”
“那,殺奸行動組的事怎麼辦?”
“不急,你先去查一下那個沈雲還有郭嘯天的資料,我懷疑……”曾澈說到這裡,把聲音壓低了許多。
門外不遠處,彎腰繫了幾分鐘鞋帶的歐陽雲見室內忽然沒了聲音,急忙起身走了。畢竟是搞特工的,董、樑兩人心思非常慎密,看來不好對付,如果是敵非友的話,那自己只好先下手爲強了——他這樣想着,滿腹心思的回到訓練場。
訓練場上,楚天歌被一羣學兵圍着,正在興高采烈的翻着空心跟頭,衆學兵大聲喊着:“133、134……”
他看得目瞪口呆,問:“幹什麼,耍猴呢?”
楚天歌一個高高的空心跟頭翻到他面前,站住,氣喘吁吁的說:“大哥,回來啦,咱跟頭翻得漂亮吧?!”看來沒聽見他剛纔的話。
學兵們不少人卻聽得真切,笑了起來,有一個解釋說:“是我們讓嘯天翻的,嘯天,看來你真的練過。”
楚天歌頭昂了起來,鼻子一皺說:“那是。”
歐陽雲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心說憨人有憨福,自己愁死了,他卻一點心思不擔,忍不住賞他一記爆慄,說:“跟我來。”
“發生什麼事了?”楚天歌見他臉色不太好,問。
“昨晚的事被人知道了。”
“啊!誰?”
歐陽雲帶着他遠遠避開衆人,說:“復興社特務處,你知道這個組織嗎?”
“特務處不太熟,復興社聽說過,國民黨的情報機關嘛,好像又叫做‘藍衣社’。”
“‘藍衣社’?那麼說,白流蘇他們也是復興社的?”
“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吧。復興社裡當官的都喜歡穿藍衣黃褲,所以又叫做‘藍衣社’。”
“不行,找你叔叔去,這事可能有點麻煩。”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告了假,往城裡的51軍軍部趕去。
天津城裡,日本人鬧騰得正厲害,一隊隊的日本士兵扛着槍,坐着卡車、摩托車,耀武揚威的往河北省政府行去。街道兩邊,不少日本人和漢奸揮舞着日本旗、唧唧歪歪的喊着什麼。歐陽雲和楚天歌進了城,有些艱難的穿行在人羣裡。楚天歌小聲說:“我日,現在要是有挺機槍就好了。”
歐陽雲瞪了他一眼,說:“閉上你的臭嘴。”微微偏頭朝後面溜了一眼,見一個灰色人影一閃沒入人羣裡,他冷冷一笑,拉起楚天歌,大步穿插起來。
“怎麼了?”楚天歌不明他的舉動,見他老是回頭看,不由也想回頭。
“別回頭,有人跟蹤我們。”
“哦,要不要幹掉他?”
“算了,應該沒有惡意,不過,你叔那裡不能去了。”有沒有惡意其實他也不知道,但跟蹤的人他卻看清了,竟然是朝鴻樂。想起朝鴻樂曾經也想刺殺那兩個漢奸社長,他便沒法對人家下手了。
兩個人開始漫無目的的在人羣裡穿梭起來,漸漸的離開了主要街道,走進一條有些偏僻的小巷子,終於把朝鴻樂給甩掉了。
回頭確認一下,尾巴確實沒了,歐陽雲抹了把汗,說:“天歌,如果某一天莫名其妙的死了,會不會恨我?”
楚天歌正看着旁邊的建築出神,聞言轉過頭來豪氣幹天的說:“我纔不會莫名其妙的死,真要死,咱也會死得轟轟烈烈!”
“我說如果。”
認真的想了一想,楚天歌正色說:“爲什麼要恨你,我就是現在死了,也值了。從喊你大哥的那一天開始,我這條命可就交給你了。大哥,我們的處境是不是很危險?”他確實有些憨,但是並不笨,立刻從歐陽雲不一樣的語調裡體會出了什麼。
歐陽雲很感動,有了和戰友一起作戰的感覺——戰友是什麼?在戰場上,他就是你的後背,能幫你檔子彈,會在危險來臨的時候,和你同生共死,讓你面對死亡威脅的時候不會感覺孤單。
“謝謝!”他認真的說。
楚天歌也許並不理解這兩個字代表的涵義,但是卻聽出了其中的分量,所以鄭重的點點頭,笑了。正如他所說,從他跟着歐陽雲進入流川武館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沒了坦途,但是,他不會後悔。不想在這個沉重的話題上進行下去,他笑着指了指眼前的建築,語帶諷刺的說:“中日友好中學,中日之間還有友好嗎?”
(注:歷史上確有天津中日中學,這裡爲本文需要,加上友好二字)
“當然有,日本人並不全是軍國主義者,”歐陽雲本來想說日本也有共產黨,不久的抗日戰場上,他們會組成一支奇怪的隊伍,人數並不多,但是所發揮的作用卻不小——但考慮到現在說這些有泄露天機的意思,他也不能確定這些歷史上的事件還會不會如實發生,於是把下面的話吞進了肚子裡。
他這個擔心是有必要的——自從他帶着楚天歌在北平鬧了那麼一出,歷史已經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偏差。曾澈一手組建的“抗日殺奸團”的前身“除奸特別行動組”被迫在天津蟄伏下來,甚至有胎死腹中的危險,而很多歷史上現在已經死去的漢奸,此刻還活得好好的。那兩個漢奸社長,如果不是他出手,他們的死活也很難說——朝、龐二人想在日租界光天化日下刺殺他們,其實是相當困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