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是伴隨着漫天的飄雪出現的, 衛翔打開窗子被冷風一吹瑟瑟地抖了起來，但是他還是伸手攏了一捧窗臺上的雪，躡手躡腳地走回牀邊, 壞笑着攢成雪球, 毫不留情地就打向劉煉的臉。
睡得正熟的劉煉冷不丁捱了這麼一下, 驚嚇地睜開眼就看到笑得很狂妄的衛翔, 地上戀戀對着牀瘋狂做着彈跳動作。劉煉一臉哀怨地撈起地上興奮不已的戀戀說道：“戀戀, 你翔哥哥又欺負我……”
戀戀偏着頭看着劉煉，‘汪’了一聲，上前舔了舔劉煉鼻尖的雪, 惹得劉煉癢得皺了皺鼻子。
“噗……除夕快樂~大懶蟲趕緊起來做早飯，我要吃炸年糕！”衛翔因爲各種原因, 和戀戀一樣興奮不已。
“遵命！你說我們是先一起起牀洗澡再一起吃年糕, 還是先一起吃了年糕再一起洗澡, 或者一邊一起洗澡一邊一起吃年糕？”劉煉捉着戀戀在它身上蹭幹臉上的水，一連說了六個加強語氣的‘一起’。
而被當做毛巾的戀戀哀怨地看了劉煉一眼甭到地上, 不高興地跑出房間去。
衛翔臉大紅，轉身往門口走，“誰和你一起啊！趕緊起牀做早飯去！”
“嘿嘿嘿，那你是選擇先一起吃了年糕再一起洗澡？”劉煉說着，跳下牀從一把抱住衛翔。
“去！我還想早點出門呢, 逛逛廟會、年貨街什麼的。”
“今天準備好見去見我父母了麼？”
衛翔忽然停頓了一下, 才問道：“劉煉……我們是不是要在那邊住一晚？”
劉煉點着頭說：“應該是, 光鬧騰就得鬧過了凌晨, 那時候再回來太晚了。別怕, 我爸媽雖然思想觀念還比較保守，不過都是很好相處的人, 他們一定能理解我們的。”
“恩……那我們能不能明天就回來？至少你陪我回來，然後你再走……”
“我和你一起回來，不走，別擔心。”說着，劉煉就把臉朝着衛翔貼了過去。
“停！”衛翔擡手揪住劉煉的臉往兩邊扯開，說道：“炸年糕去！”
“嗚……小翔不喜歡我了。”劉煉這才捂住痛痛的臉頰，哀怨地往門口走去。
衛翔看着劉煉哀怨的樣子，笑着搖了搖頭，快步走上前去，趕在劉煉出房間之前一把拉住了他，勾下他的腦袋……
到兩人都準備差不多了要穿鞋出門的時候，劉煉忽然來了電話就走到一邊去了，衛翔在門口和戀戀交待各種看家事項，一擡眼卻剛好看見劉煉的手機上掛了一個新的手機鏈，是手製的熊仔……
等劉煉掛了電話，急急忙忙走到門口開始穿鞋，“是艾清，他說今天貌似沒見我媽邀人去家裡。”
衛翔笑了笑，不經意似地說道：“手機鏈好可愛。”
“恩？你說這個啊？”劉煉指了指，“好看吧？欣欣給的，她們女孩子家就愛搞這個。”
“哦。”衛翔努了努嘴，忍着沒發表意見。
劉煉忽然興奮地說：“要是你喜歡，下次我叫她也給你縫一個吧。”
“不用了，我不喜歡掛手機鏈。”衛翔努力平靜地說着，站起來開門走了出去。
劉煉有些失望地小小聲說道：“不喜歡啊……那就算了。”
倆人一前一後出去，關上了門。戀戀一開始還在家裡自己歡樂地鬧騰了一會兒，後來才明白過來大家都走了，焦急地撓了撓門卻仍然大門緊閉沒有人回來。它來來回回煩躁了好幾圈、對着靠墊發了一大通發脾氣之後，最後跑回門口耷拉着耳朵趴在蹭鞋底兒的墊子上，兩隻眼睛緊緊盯着門的方向。
手機鏈的小不愉快很快便過去了，逛完了廟會就逛年貨街，直到下午三四點兩個人才吃得飽飽地提着大包小包往劉煉家行進。
“其實我覺得真的不用買年貨回去的，都說他們肯定自己會買，你還買這麼多……”一路上看着衛翔買來買去地，劉煉忍不住碎碎念。
“我就是想買，提着東西我安心……”
“那爲什麼東西都在我手上……”
衛翔笑得眼睛彎彎地說：“你都是我的，那你提着就等於我提着~難道你不這麼認爲？”
“那我受累你也不心疼。”劉煉可憐巴巴地看着衛翔。
“心疼~”衛翔轉頭墊腳在他臉上印了一下，就笑着閃身轉進旁邊的岔道里，留下劉煉一個人接受着衆多的注目禮。劉煉東張西望傻笑兩聲，嘆了口氣任命了。
最終，倆人手拉手說說笑笑地來到了劉煉家門口。衛翔有些緊張地看了劉煉一眼，劉煉握了握他的手說道：“放心。”
剛說着，就有人開了門，劉煉和衛翔轉過頭一看，兩個人不由得都楞住了——開門的怎麼會是槐惗？！
槐惗笑着轉頭對家裡說道：“伯父、伯母，欣欣，劉煉回來了。”
這時候文欣也從裡面迎了出來，一看門外便笑着說道：“呀，衛翔哥哥也來了啊，快進來吧。”
劉煉先回了神，拉着衛翔進了家裡，對着文欣和槐惗點了點頭說道：“好久不見，春節好啊。” 衛翔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乾脆禮貌地向文欣笑了笑。
“春節快樂。”槐惗甜美地笑起來。
這時候，劉媽媽在圍裙上擦着手，從廚房走了出來：“煉煉，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人家槐惗可早就過來了！” 這時候劉爸爸也從客廳走了出來。
“啊？她不是你叫來的麼？什麼時候來的關我什麼事？”劉煉語氣裡有些不高興。
劉媽媽也是驚訝，反問道：“不是你說今天要讓我們見見你喜歡的人麼？”
“什麼跟什麼呀？”煉把衛翔往身邊一拉，興奮地介紹道：“你們不是總催我結婚麼，我來介紹一下，這是衛翔，這纔是我喜歡的人！”
“伯父伯母好。”衛翔禮貌的鞠了個躬，心裡緊張得不得了。
“什麼？！煉煉你的話媽怎麼沒聽明白。你說他是誰？”劉媽媽在震驚之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努力說服自己是聽走了音。
“媽，”劉煉手滑下去握住了衛翔的手，“我的意思是，這是我男朋友，我是他男朋友，我們是要結婚那種關係。”
劉媽媽一聽，臉皺得像大辣椒的皮，生氣地說：“什麼？兩個大男人結什麼婚？煉煉你別盡會瞎胡鬧！”
“媽，我不是瞎胡鬧，我是說真的。我就是喜歡他，這年頭，喜歡男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好多明星都是同性戀者，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前兩年咱不是還見着對面兒飯店有一對兒男生結婚麼？”
“不行，我不同意。這好好兒的男人，做什麼要跟男人在一起，不行，你趕緊跟這男的斷了，給我回家來住！趕明兒找個合適的姑娘就把婚事給我辦了！”
“媽，我知道一下子您二老也接受不了，慢慢來，我們不急……”
“什麼慢慢來，我們是永遠不會同意的！你這臭小子！你還拉着他做什麼？趕緊放開！我說你啊，叫衛翔是吧？我們家劉煉是正常人，你就不要再禍害他了！”劉媽媽氣氛地指着衛翔說道。
劉煉一挺身子擋道衛翔身前：“媽，你說什麼吶，我和他是真心相愛的。”
衛翔也咬了咬牙說道：“伯母，我和劉煉是真心相愛的，我們想要在一起。”
“你！你！你！趕緊給我出去，不許再踏進我家一步！不許靠近我家劉煉！”劉媽媽情緒激動地上前就要拉開二人，劉煉死抓着不放，她沒辦法轉身往門口奔去，一把推開文欣，打開大門氣勢洶洶地對衛翔吼道：“趕緊拿着滾出我們家！”
衛翔擔憂地擡頭看了一眼劉煉，劉煉牽着他的手緊了緊。
“媽，您先把門關上，聽我說。”
“我不聽，你讓他走！”
“媽，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我喜歡的人和別人不一樣麼？！而且一開始我就說過是個男的了。”
“你吊兒郎當的樣子，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嚇唬我們玩兒的？！要知道是真的，我絕對當時就讓你趕緊分手回來結婚！你現在還反倒有理了？”
“行行行，這事兒是我不對，沒跟您說清楚，可是現在來都來了，您就平心靜氣地聽我們說說。”劉煉拉着衛翔走過去好言好語想說服母親，衛翔不知所措地看看劉煉又看看劉媽媽。
“我不聽！讓這個禍害人的狐狸精給我滾出去！”劉媽媽兇悍地把劉煉往旁邊一推，然後開始指着衛翔的鼻樑就循着什麼難聽說什麼……
衛翔一聽頓時臉色煞白，但仍皺着眉沒說一句話。
“媽，您開着門瞎嚷嚷什麼吶！”劉煉着急地放開了衛翔上前去想搶過門來關上，一邊回頭安慰衛翔，“小翔，你別聽我媽瞎說，她就是氣過頭了。”
“我沒氣過頭！你別攔着我！”
“劉煉……”衛翔爲難地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主動退一步，是不是會舊戲重演？可如果這麼賴着不走，那他們就更是討厭他了。
這時候，不等衛翔決定，衛爸爸已經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前拖去，本就離大門不遠的衛翔還沒反應過來地就直接被甩出了門外，好不容易纔保住了平衡沒有摔倒。
“你，現在趕緊走吧，別再進我家門一步。”衛爸爸威嚴地說道。
“爸！”
“你給我閉嘴！我們不管你，你就盡給我們找事兒，以後搬回家裡來住。”
“爸、媽，你們別不講理啊……”劉煉放開母親，想說服父親。
劉媽媽看劉煉一鬆手，步履矯健地竄上前來，把桌上衛翔他們帶來的一干包裹全部照着衛翔身上砸去，惡狠狠地說道：“你的東西我們一件都不要，我們家不稀罕！”
衛翔臉色蒼白站着，卻是彷彿能保持站着已經耗去了他大半的體力，躲也不躲，東西一件件都砸在他的身上。
劉煉心裡着急，往外奔到衛翔身邊，擡手用袖子給他擦着臉上的豆汁，說道：“你怎麼不躲，沒事吧？”
“我……”衛翔剛想說話，衛媽媽又吼了起來。
“劉煉！你給我回來！”
“你們讓他走，我也和他一起走！”劉煉堅決地答道。
“哼，你要是敢走，以後就永遠別回來了！我們沒有你這種兒子！”劉爸爸挺直着背脊，他的聲音十分威嚴。
“爸，你不要逼我，我絕對要和他在一起……”
“你！……”劉媽媽指着劉煉只說了一個字，就兩眼一翻往地上滑去。所幸槐惗捱得近，慌忙去扶她。
“媽！”劉煉一看就慌了，奔上前去和槐惗一起扶住了母親，這時候劉爸爸一把就將門重重地關上了。
衛翔站在門口，面對着森森緊閉的大門，被丟出來的東西滾了滿地，操場上的鞭炮聲彷彿鼓槌一般擂得心口生疼。衛翔緩緩地蹲下身子，把地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撿起來放進紙袋裡，門再也沒開過……
衛翔拾起所有紙袋，只覺得兩手連帶着整個身體都越發沉重，好不容易走出了樓道，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大城市的燈火照耀得天上沒有一顆星辰，絳紫的黑幕籠罩着這個城市的除夕，‘年’要來了……
手裡的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遺棄在了哪裡，衛翔心裡越發地慌起來。深深地呼吸，想要嗅到一絲熟悉的味道；盡力地聆聽，想要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用最慢的步子往前走，想要期待什麼……
難道說，這個時刻終於還是到來了麼？
雪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裡和他的心裡。衛翔回過頭，各家各戶燈光紅彤彤地亮着，隱約可見人們忙碌的身影，在空地上小孩子們聚在一起喧鬧着，可是衛翔卻忽然覺得世界安靜得恍若能聽到雪花落地的聲音，沒有那個人的世界是如此寒冷。
電話的鈴聲終於震回了衛翔的思緒，衛翔急急忙忙接起電話，電話裡傳來劉煉壓低了的聲音：“喂？小翔，對不起，你先回去吧，我走不了了。我媽最近身體不怎麼好，今天我恐怕回不去了。”
“恩，沒關係。”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劉煉充滿歉意地說道。
“沒關係。”衛翔抱着手機，能聽到劉煉的聲音他已經很開心了。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真的沒關係。這樣的反應很正常，我明白的，明白的……”
“小翔，我會說服他們接受我們的，你相信我，”劉煉認真地對他說，“你不許逃避，你要相信我，相信……”
“煉煉！你在給誰打電話！”
“沒有！”劉煉高聲應了一聲又小聲說道：“小翔，我爸過來了，我先掛了，你一定等我。”
不等衛翔回答，電話裡已經傳出斷線的聲音，衛翔卻還是不肯掛斷，靜靜地站着聽着一聲聲空曠的嘟嘟聲，而劉煉的聲音已經完全失去了蹤影。
——恩，我等你，我會一直等。直到哪天你說你不再回來的時候，我就會離開，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繼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