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油是辛苦繁鎖的,茶籽烘乾後要粉碎,粉碎後再蒸熟做成茶餅,然後再將茶餅榨出油來。
因村裡人太多了,一個榨油作坊不夠用,沈氏族裡便集資在水庫壩下的另一邊建了一個作坊,只供族裡人用,與村裡的作坊並列在壩的兩邊。
作坊的石磨是利用水車發力帶動碾盤將物事碾碎,通常用來榨油,平時也會用來磨豆腐磨面等。
因照人家裡有個大烘烤房,茶籽幾天就烘乾了,不像別家的用小竈烘,每天就烘個幾十斤。
她家先烘茶籽完,便先榨油。往年他們可是到別人家榨得差不多了才輪得到他們的,今年能最早榨上油,章氏高興得不得了,大嘆有個烘烤房就是便利啊。
沈丘山趕着拖着茶籽的牛車,很是得意,“我就說咱閨女的主意好嘛,你先前還不同意哩。這不,又能烘魚乾賣錢又能烘茶籽的,多便利。”
牛車正上坡,章氏和照天在後面推着,雖說有牛拉着車,可這牛老使勁他們也是心疼的,都是家裡養熟了的,誰沒個幾分感情在。
她突然想起一事,頭從板車後偏出來,問自家那口子:“咱家的牛咋到這會子了還沒懷上?”
沈丘山也扭過頭,答道:“往年不是也有幾年沒產仔麼?明年下一頭小牛就自個養着農耕用。這牛跟着咱家這麼多年了,歲數也大了,就在咱家養老吧,不賣了。”
他犁田耙地趕車都得靠這牛,對這牛的感情跟他閨女對他家的雞的感情是一樣的。
照人慢吞吞地跟在最後邊,瞧着大路兩邊枯敗的草木,時不時地從口袋裡摸一顆炒錐粟放進嘴裡嚼着,甚是悠閒。
沒多久就到了作坊,將茶籽搬進作坊裡後,沈丘山又趕着牛車回家拖柴片兒的稻草。
章氏昨兒就過來將屋內打理乾淨了,跟照天協力將碾子與水車轉軸套好,石磨就開始轉起來了。
照天在石槽口的正下方放上一隻筐好裝碾碎的茶粉,然後用葫蘆勺兒舀了幾勺茶籽放在磨盤上,再慢慢將茶籽從磨盤臺上的孔推進碾子裡碾。
碾子裡的粉末不斷地掉進石槽裡,待石槽裡的粉末堆積得差不多了,就將粉末從石槽口掃到筐子裡去。
碾了一筐子後,他就換另一空筐子下去接,將裝滿地筐子移到一邊去。
這時沈丘山來了,章氏搬過一捆柴片兒,將火燒上。沈丘山把碾碎的茶籽粉粒倒進蒸鍋裡蒸,這是爲了使茶籽粉有粘結性,好作茶餅。
待鍋裡的茶籽粉蒸得差不多了時,沈丘山父子倆就忙着做茶餅擠榨茶油,照人便往碾子裡推茶籽。
如此忙到申時初,纔將今兒拖的茶籽全部榨完,一家人趕着牛往家中走,累了一天,大家都不說話,只聽得山邊的草木被寒風颳得呼呼作響。
家中照地已做好了飯,只等娘回來做菜,此會子他正在油燈下寫字,聽見前屋爹孃的說話聲,忙放下筆到前屋開門。
瞧着牛車上黑中帶黃的茶餅和缸瓦里金黃的茶油,他咧嘴笑道:“咱家今年的第一缸油哩,黃燦燦的,瞧着就愛吃。”
照人抿嘴笑道:“瞧着再好吃也得做菜才能吃哩,”
她站了一天,腿痠得很,回到屋裡一粘上凳子就不想起來。章氏拿出些曬乾的草藥煮水給她泡腳,又幫着推拿晚上她才睡得香甜。
第二天章氏拿了家裡的一張高腳椅子放在牛車上,好給閨女坐着放茶籽。鎖了門正要走時,村長的娘來了,說要借她家的烘烤房烘茶籽。
章氏笑着商量道:“大伯母,咱家的烤房現在給隔壁的鄧嬸子用着哩,要不等他們用完了我再叫嬸子家過來烘?”這個伯母跟大伯一個德性,但她寧可秉持“溫和”對待的心態也不願得罪他們,這種牛皮癬一旦粘上,甩都甩不掉,就算甩掉了也得掉一層皮。
村長娘聽完後笑臉立馬變黑臉,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了。
真是朵奇葩,照人瞧着那老太太格外橫的樣子,嘴角嗤笑。
待傍晚回來時,卻見鄧家奶奶將茶籽往家裡搬,章氏忙將她攔住,問道:“嬸子,你這是幹啥?這茶籽還沒烘乾哩。”
鄧家奶奶皺着老皮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聲音也平靜無波:“沒幹就沒幹哩,人家不讓我烘難不成我還厚着臉子不成。”
章氏不解,“嬸子,看你這話說的,咱家會做這等子事麼?”
突然想起早上大伯母過來問烤房的事兒,她心裡當下猜測到了七八分,定是那大伯母說是她家要鄧家將茶籽搬出來好給她烘。這個老婦人,咋盡些叫人戳臉子的事兒,這讓她家如何做人?硬敬着她是族裡的長輩,不然非得給她一頓排場吃。
“可是我大伯母過來跟你家說的?早上她問過我咱家哩,我說等你家烘乾了再叫她家烘,這不就再一兩天的事兒麼。”
鄧家奶奶情緒這時才涌了上來,抹了抹眼睛,心酸道:“我活了大把年紀了,想着如今烘個茶籽都被人趕,還是常年交好的鄰里,你說嬸子這心裡好受麼。”
章氏將想插話的沈丘山制止住,拿過鄧家奶奶手上的半筐子茶籽,壓下心底對那老婦人的所以,安撫她道:“嬸子,咱家都是啥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麼,咋會做這等子事哩。我大伯母慣來如此的,村裡哪個不曉得,你莫往心裡去哩。”
鄧家奶奶嘆了口氣,“也是我老糊塗了,春明娘也勸過我,唉,是我老糊塗了,老糊塗了。”
章氏見她又要傷懷起來,忙道:“嬸子,搬了多少回去,咱得快些搬過來烘着,這快乾的烘籽見了風不是白烘了這兩天麼。”
晚上,一個黑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悄悄從馬路上閃到了沈家下面的園子裡,見烘烤房的木棚子裡仍然火光耀眼,她不禁氣得跺了跺腳,兩手攏着袖子陰着臉回去了。
回到家後,她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凳子上,從桌上倒了一杯茶水往肚子裡灌了一大口。
沈丘田見他娘一副氣憤地模樣,忙問:“娘,你這是咋了?”
伍氏黑着臉將茶杯往桌上一摜,氣道:“咋了咋了?不就是丘山那媳婦,咱想借他家的烤房烘個茶籽都不給,你說,這算啥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