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對晏副軍長的尊敬, 老鍾本不想向晏宇擺出鮮明的排斥態度,認爲各負其責,晏家兒子自有晏家教, 他教育好女兒自尊自愛, 不要做越界的事就可以了。人家又沒當他面追他閨女, 他憑着預感的危險就對晏宇冷臉以待, 好像說不過去。
可是, 鍾瑩對她和晏宇之間來往的一番描述,把他想保持面子情的心態完全顛覆。
從高一開始,補過課講過題, 在她失落時安慰過她,主動提出分開後通信的要求, 經常打電話, 互通有無長達兩年半;假扮她男朋友替她解決追求者, 在宿舍樓下等過她幾個小時;與她共舞,送她禮物, 帶她吃飯;讓出自己的房間給她堆破爛......鍾瑩說那就是用不到又沒必要扔的破爛。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在新年前夕拋下北城一家人,只爲陪鍾瑩回珠州來。她還很感動,說在火車上輾轉反側烙煎餅的時候,晏宇哥也沒有睡, 陪着她烙了一夜。
老鍾感覺自己要犯高血壓, 這個小子居然從幾年前就盯上他家姑娘了, 那時瑩瑩纔多大?十五歲!可怕, 他這當爹的竟絲毫未察。
“他對你有企圖!”
“是啊, 我不是早就說了,晏宇哥追我呢, 我還沒想好答不答應。”
“他他他...這幾年有沒有對你...有什麼不規矩的行爲?”
向來都是她不規矩好嗎?鍾瑩滿臉無辜:“沒有吧,摸過我腦袋,搭過我肩膀,給我圍過圍巾,跳舞的時候摟過我的腰算嗎?還有就是拉了一次手。我看過別人處男女朋友,舉止親熱得不得了,晏宇哥挺規矩了。”
這些小動作放在日常生活中真不算逾矩。朋友之間不可能沒有一點點肢體觸碰,別說晏宇了,就是陌生男女跳舞也得搭手摟腰,舞種規定的,老鐘不是不懂。可是當“摸,搭,圍,摟,拉”這些詞被沒有情境,沒有前因的集中在一起說,一個成天貪婪地盯着女兒,找到機會便想動手動腳的狼崽子形象就被老鍾刻畫出來了。
鍾瑩見他臉色不好,特別貼心地道:“爸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你了,現在就不會談戀愛的。”
老鍾還沒寬心片刻,她又說:“不過晏宇哥那麼好,我真有點捨不得,明年再和他談可以了吧?”
“他好什麼呀?”老鍾氣過了勁,這會兒腦子特別好使,“爲你着想了嗎?你也說了,他往年都是在北城陪他奶奶一起過年的,今年打着陪你的旗號離家,他家裡人會怎麼想你?”
“晏宇哥說他奶奶挺高興的。”
“他說你就信!人家還能對孫子擺臉色嗎?要擺也是對你擺!”
哇,老鍾一個半輩子都活在軍營裡的男人,竟也瞭解這種宅鬥技巧。鍾瑩輕笑:“對我擺什麼,我又不是他家人。”
以後呢?老鐘沒好意思問出來,可鍾瑩明白他心聲,便道:“爸,您要是真不喜歡晏宇哥,我就不考慮了。不過他這幾年對我幫助確實很大,我拒絕他總感覺像恩將仇報似的,要不然您幫我回了吧。”
老鍾窘了:“開什麼玩笑,我一個大人怎麼去跟孩子說這種事!”
“您不用明說,有一個態度就行了,晏宇哥很聰明的,他肯定懂。”
老鍾看出來了,自家姑娘對晏宇心思不重,剛還說捨不得呢,現在就放棄了,也沒一點難受模樣。這幾年跟他走得近,大約還是感恩心態居多。
晏宇是公認的聰明優秀,但把這優秀當作吸引女兒的誘餌,聰明用在哄着女兒跟他談戀愛上,老鍾就忍不了了。
於是次日中午晏宇來接鍾瑩去吃飯時,他全程冷臉,懶得搭理那小子。只交待鍾瑩拎好水果,去做客有禮貌,吃完飯就回來,最好不要超過兩個小時,他會在家掐着表的。
晏宇:......
走出鍾家,他接過水果,忍不住問:“鍾叔昨天訓你了?”
鍾瑩無精打采:“你說呢,他眼睜睜看着你拉我的手出站,對我嚴刑逼供,我寧死不屈,一口咬定只是因爲太困才依靠了你一下。他不相信又沒有證據,氣到今天早上還不理我呢。”
晏宇尷尬一笑:“你就和他說實話好了。”
鍾瑩瞥他一眼:“什麼實話?說我在車上抱了你一晚上,所以拉手根本不算什麼了?信不信我只要敢說,我爸就敢把我變成殘疾人。”
晏宇啞然,同車共抱的那幾個小時在腦海裡揮之不去。當時只覺得疼惜她受苦,努力讓自己的懷抱更溫暖舒服,事後想起那柔軟軀體,清香氣息,腰間手臂,密密貼合,她乖順如小貓般的模樣,每一幀回憶畫面都讓他熱血沸騰,沸騰到不能自已。
昨夜想了一夜,今天還在回味,看見她就手心出汗渾身緊繃。他轉過頭呼了一口氣,道:“鍾叔不喜歡我。”
“何止不喜歡,他現在憎惡你,覺得你拉了我的手就玷污了我的清白。”她開玩笑似地說。
晏宇笑起來:“那我負責啊。”
“呵呵,想得美。對了,曲阿姨爲什麼要請我吃飯?”
“想你了。”
鍾瑩意味深長地挑挑眉,婆婆想媳婦這種事,沒有特殊情況是不會發生的。一個個爭着搶着來給她當助攻,那她就不客氣了。
曲紅素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晏副軍長照例不在家,三個人圍坐一桌,邊吃邊聊,氣氛愉快。
鍾瑩是覺得挺愉快的,原身以前經常來晏家玩,雖然現在大了不好意思再蹭飯,但偶爾吃一頓也並無拘束感。她還指着一個缺了小口的海碗笑道:“我記得這個碗,是我跟舟橋晏辰玩敲鼓遊戲時打爛的,曲阿姨還留着哪?”
半年不見,鍾瑩個頭竄高了些,紮了個歪馬尾,身穿紅棉服,大眼彎眉,嘴角帶笑,五官依稀能看出小時候的影子。不過長開了,更加俏生水靈,跟人對視的時候,眼睛裡像汪着一灘水,盈盈亮亮。
曲紅素早就誇過她女大十八變,這會兒聽她提起海碗,笑道:“你們三個是全家屬區最皮的孩子,又何止敲爛我一個碗哦。”
鍾瑩作回憶狀:“我和晏辰還好吧,最皮的是李舟橋,我們倆只是跟班小嘍囉,他闖禍的時候,我們最多在一邊搖旗吶喊。”
曲紅素哈哈大笑:“還好意思說呢,一逮就是你們幾個,一個都跑不了。”
晏宇在一旁默默給兩人盛湯夾菜,有關鍾瑩小時候的話題他參與不進去。
曲紅素看了一眼兒子,感慨道:“所以說瑩瑩女大十八變,大姑娘了,越來越漂亮,性子也變了。小時候活潑愛動,現在倒是文文靜靜的,難怪能跟小宇做好朋友呢,他平時悶得很,要好的同學朋友,都是那種斯文愛學習的。”
鍾瑩想到關玲,想到嚴冉,嘴角抽了抽,這倆人跟斯文愛學習能沾上邊?
她點點頭:“嚴格說起來,宇哥算是我的老師,一直輔導我幫助我,能考上人大,他功不可沒,我很感謝他的。”
這句話乍一聽沒毛病,細細想又好像在否認什麼,曲紅素笑臉不變:“那不是他應該做的嘛,瑩瑩去了北城那麼久,有沒有出去玩過?”
“平時就跟同學逛逛街。”
“放假回去,讓小宇帶你玩幾個景點,長城啊,故宮啊,等天氣暖和了爬爬香山也是不錯的。啊,小宇,聽到沒有?”
“好。”
鍾瑩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哪敢麻煩宇哥,我在北城時間長着呢,這些地方以後和同學去也一樣,不能耽誤宇哥的學習時間。”
“也不能一天到晚學習,大學生活本就該豐富多彩,你沒事就去找他玩唄。”
鍾瑩仍然搖頭:“宇哥大三了挺忙的。”
曲紅素看晏宇:“你忙嗎?”
“還好。”
曲紅素給鍾瑩夾了一塊排骨:“咱們軍裡的孩子在北城讀書,你小宇哥再忙也應該照顧的,等開學,讓小宇帶你回奶奶家吃飯。”
鍾瑩臉上的僵硬遮掩不住:“不太好吧...不用了。”
後半程她一直在說晏宇怎麼怎麼幫助她,給她講解了多少難題,在高考前後怎樣給她鼓勵,她銘感五內感激涕零,就差高歌一曲感恩的心了。
吃完飯,曲紅素還想拉着鍾瑩聊天,她直言爸爸只給她兩小時,現在必須回家。晏宇要送她,她堅決推拒,甚至表現出惱怒來,成功定住晏宇的腳步,自己走了。
曲紅素坐在沙發上嘖嘖嘆息:“沒戲,兒子,我看瑩瑩對你沒意思,就是把你當熟人哥哥了,這姑娘但凡對你有一點喜歡,剛纔的反應都不會是那樣的。”
晏宇想說不對,她親口說她喜歡我!但是又怕母親懷疑,喜歡爲什麼不答應做男女朋友,喜歡爲什麼要在家長面前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實際上他也想不通,總感覺鍾瑩的心在搖擺不定,明明喜歡他,卻又好像害怕着什麼似的。
看着晏宇的臉色變幻,曲紅素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喜歡啊?”
他毫不猶豫:“喜歡。”
曲紅素有些驚訝,這還是第一次聽大兒子明確說出喜歡二字。他從小喜好就不明顯,不管迷上什麼東西,大人只要制止反對,他就不迷了。比如拆電器,比如玩航模,這麼多年唯一堅持的愛好大概只有籃球一樣,他爸覺得體育鍛煉是好的,便任他從小學打到了大學。
說實話,曲紅素連這個兒子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因爲他不會像晏辰那樣提要求,給什麼吃什麼,不挑食,像他爸。
這麼懂事的孩子終於開口說喜歡了,可喜歡的是個人,不是物件,父母不能雙手爲他奉上。
曲紅素心有慼慼:“喜歡就追,媽媽支持你。”
“怎麼追?”他早把心意剖白,還要怎麼追?
老母親嘆息:“這還要我教你?那天我從青年文摘上看到一句話,追女孩鐵定管用,就是不知道兒子你做不做得到。”
“什麼?”
“膽大心細臉皮厚。”
曲紅素動身去北城之後,家裡只剩相對無言的父子二人,晏副軍長已經從老婆那裡得知晏宇回來的原因,心裡滋味難言。直說回來追女孩就好了,還找什麼陪爹過年的理由,傷人心。
不過兒子是他的驕傲,學業一如既往地優秀,只會給父母爭光從不找麻煩。如今有了喜歡的女孩子,當爹的幫不上大忙,小小推波助瀾一下,也算不辜負老婆臨走前的囑託了。
於是某日去後勤部檢查工作,“偶遇”老鍾,親切地表示讓鍾瑩去家裡找小宇玩,培養培養感情。還給出了具體時間,週二,四,六他作爲值班首長都不在家,鍾瑩不用感到拘束。如果老鍾同意的話,讓晏宇去鍾家也行。
他哈哈哈笑得豪放:“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介紹相親,講究自由戀愛,我們也要跟上時代,創造有利環境,不做過多幹涉,對吧,鍾處長?”
老鍾:???
這是什麼混賬話?別以爲你是副軍長我就不敢揍你......我真不敢,但是我可以鄙視你!想以權壓人?以權謀私?做夢,我老鍾鐵骨錚錚!
晏宇對他爸的莽夫行爲一無所知,每天都膽大臉皮厚的給鍾家打電話,老鍾接過兩回,態度冷淡;鍾瑩接過兩回,告訴他老鐘不準她出去玩,再等等,等他下部隊搞年前點驗兩人就可以見面了。
第五個電話又是老鍾接的。
“喂。”
“鍾叔,我是晏宇,鍾瑩在嗎?”
“去她姥姥家了。”
“什麼時候回來?”
“過完年。”
“......有電話嗎?”
“沒有。”
“能不能告訴我,她姥姥家住在哪兒?”
話筒裡傳來一聲冷笑:“不能,瑩瑩會在她姥家一直住到開學。”
“......”
是夜,北風瀟瀟小雪飄飄,室外天寒地凍,鍾瑩看完最後一集雪山飛狐,老鍾已經在牀上打起了呼。她抱着熱水袋回屋睡覺,關電燈,開臺燈,剛把熱水袋塞進被窩裡,後窗戶就響起久違的“叩叩”聲。
那一剎那,她恍惚以爲是舟橋回來了。他不像晏辰那樣敲三聲,也不像蛋蛋那種無章法地連敲,他一向都是短暫而急促的叩叩兩聲,沒人搭理,再叩叩兩聲。
鍾瑩一把拉開窗簾,玻璃窗外站着模糊人影,她又趕緊推開窗戶,寒風吹得她打了個激靈。雷鋒帽,軍大衣捂得嚴嚴實實,個頭差不多,她欣喜伸出手:“舟橋!”
那人從壓得低低的帽檐下擡起眼,睫毛上掛了層霜,拉開圍巾,面青脣烏,說話都有些不太利落:“你在等舟橋?”
鍾瑩呆住片刻,迅速變臉,泫然欲泣把手伸得更長:“不,你聽錯了,我當然在等你宇哥,快救我出去,我爸不讓我見你,把我軟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