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鴛鴦鍋開花, 菜品上齊,鍾瑩把所有葷菜都下到了辣湯裡,自己守着清湯涮白菜。晏宇用漏勺給她撈肉丸子, 她說, 我不吃辣。
於是半鍋肉都歸了晏宇, 她以五分鐘一片白菜, 十分鐘兩片冬瓜的速度消滅素菜。
鍾瑩脫了大衣, 只穿一件套頭薄毛衣,圓領有小花邊,袖子也有, 夾菜的時候往上抽了一點,皮膚白皙, 腕子纖細, 橈骨突出的形狀很秀氣。
晏宇盯着她的手腕看了片刻, 忽然摸兜,掏出一個黑色的盒子遞過去:“前天路過隆福商場, 覺得這個很適合你,本來就想今天送給你的,差點忘了。”
鍾瑩察覺到他落在自己腕上的目光,還有意挪碟子推碗的多展示了一會兒,瞧我這令人着迷的手腕子啊, 好看吧?不過度用手, 經常按摩活動關節, 每天堅持塗抹保溼霜, 加上無敵的青春, 不可能不美。
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 光禿禿的手腕上還差個金環,他就送出來了,這麼上道的嗎?
“給我的?”鍾瑩猶猶豫豫,“幹嘛送我東西?”
晏宇又往前遞了一寸:“元旦嘛,送你的新年禮物,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鍾瑩接了,多半個手掌大小的黑色盒子,上面印了鎏金的“永生”二字,很像什麼沒聽說過的鑽石品牌啊,雖然知道不可能。
手鐲?手鍊?她頗有些期待地打開盒蓋,紅緞內襯,中心臥了一支......小巧的銀色鋼筆。
鋼筆?
鍾瑩的笑容在臉上僵了一秒,瞬間又綻放開來:“哇,這麼小的鋼筆,好可愛啊!”
第一眼看見這支永生牌剛上櫃的女式鋼筆,晏宇就覺得它該屬於鍾瑩。通體白銀,光澤無暇,做工精緻,握在那青蔥似的手指間書寫,彼倡此和,相得益彰。
他不是路過隆福大廈,而是特意過去選禮物的。舞會之後鍾瑩不接電話,他胡思亂想心中不安,書也看不下去,堪稱度秒如年。本想元旦藉着送禮物的機會見她一面,問清她的心意,沒想到碰上了弟弟這個意料之外的絆腳石。
此刻見鍾瑩不排斥禮物,心又踏實了一分,“喜歡?”
“喜歡,謝謝宇哥。”鍾瑩連連點頭,而後又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沒給你準備新年禮物。”
“沒關係,你已經送了我很珍貴的東西。”
是給了你好臉色嗎?鍾瑩戲謔地想,面上迷惑:“什麼?”
晏宇扯了把袖子,伸出左手:“喏。”
他鬆鬆握着拳頭,手背上的拳峰聳起,因爲皮膚白,關節現出淡淡青筋。再往後看,熱氣繚繞間,紅繩掛玉腕,說不出的性感靡麗。
鍾瑩悄悄把自己的衣袖往下拽了拽,沒事長這麼白乾嘛?還給不給我們這種後天美白的人一點活路!
“你還戴着哪?”她害羞似地移開了眼睛,熱氣薰得小臉粉嘟嘟,眼尾那點紅眼妝沾了溼氣愈發鮮亮。
晏宇滿眼溫柔:“我會一直戴着。”
“那不行,等你有了女朋友,它就該退位讓賢了。”鍾瑩眼珠子轉啊轉,一句話說得抑揚頓挫,任誰都能聽出那語氣裡帶着撒嬌意味的陰陽怪氣。
晏宇苦笑:“瑩瑩,我沒有女朋友,你明知道我對你...”
“我不知道,”她雙手交叉擋在臉前,“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準說!”
似乎怕他再說出什麼嚇人的話,她迅速起身離開桌子:“我去上廁所。”
一會兒“我知道”,一會兒“我不知道”,女孩的心思猜不透,晏宇一陣焦來一陣躁。關於愛情的種種滋味,二十歲的他不過初嘗,一切都是未知的,新奇的,沒有經驗只能被動隨心。
鍾瑩在問服務員廁所的位置,她背影窈窕,短毛衣及腰,黑色的緊身褲包裹着線條完美的下半身,圓翹長直,撞進眼裡就捨不得放開。
周圍很多年輕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那直勾勾的模樣,讓晏宇替鍾瑩感覺受到了褻瀆。
因爲她還不是他的,所以他無法憤怒,沒有立場憤怒,這就是晏宇急着想要一個迴應的原因。在得知李舟橋對她有意後,危機感上升到頂點,他意識到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才能看到鍾瑩的美。前有李舟橋早早動念,後有李家印之流摩拳擦掌,隨着鍾瑩的成長,她會受到異性越來越多的關注。
姑姑就是十七八歲被姑父給盯上了的。轉眼結婚十多年,姑姑常感慨自己當年也是工農兵大學生中的一枝花,爲什麼追求者就只有姑父一個人,連個挑選的餘地都沒有?
姑父說:給你留餘地挑選,那還有我什麼事兒?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晏宇當時只覺得這句話深意無限,如今遇上了喜歡的女孩再細細想來,簡直就是愛情箴言。
他不想逼她,可是不問清楚,總覺得下一刻會從哪兒殺出個劫道的李鬼。
偌大的火鍋店,廁所只有一個,而且男女通用。鍾瑩到門口觀摩一圈就退縮了,髒亂差還有人排隊,上完吃飯都沒胃口。
正打算回去,狹窄的過道里迎面走來一人,嘴裡叼着煙,風衣敞着懷,走路外八字,眯着眼哼小曲兒,一副京痞子樣兒。
鍾瑩沉着臉,也不避讓,就擋在路中間。他向左她向左,他向右她向右,那人捏下菸頭,定睛看了她一眼,隨即眼神一閃,亮了三分。
“喲,這不是復仇天使麼?”
鍾瑩冷笑:“記性挺好啊。”
那人喝了酒,眼圈臉頰都漾着紅,又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邪氣呼呼地笑着:“那是,爺向來對漂亮姑娘過目不忘。”
鍾瑩嗤鼻:“是麼,光記得我漂亮了,不記得我罵你?”
那人絲毫不在意:“被美人罵是福氣,我不是那麼小心眼兒的人,今兒有緣偶遇,要不跟哥哥上去喝兩杯,咱們相逢一笑泯恩仇!”
鍾瑩氣得腦殼疼:“你是怎麼考上華大的?你這作派跟地痞流氓有什麼區別?”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哥哥就是文化流氓!喜歡麼?”他吊兒郎當。
鍾瑩按了按太陽穴,側身讓開路:“你走吧,我就多餘跟你說話。”
“別呀,好不容易碰上的,”前頭排着隊,他也不急着上廁所了,堵在鍾瑩身前笑嘻嘻:“你那天罵我我真挺冒火的,後來一想,我跟一小姑娘計較什麼,你又不瞭解情況,也是古道熱腸見義勇爲嘛,這辣妹子的性格特對我胃口。哎,你是哪兒人呢?是不是山城渝城那一片兒的,我跟你說,去年我剛去過山城,那火鍋,可比咱們這兒的有味兒......”
“......”
不愧是你,心大,從來不記女人仇。
他斜挑眉毛,眼神迷離,靠在牆上也不嫌髒,見鍾瑩沒有動步越發來勁,又點了一根菸,噴着菸圈廢話連篇。鍾瑩看着他年輕的臉,心中氣惱,失落,哀怨種種情緒翻騰,最後腦海裡只剩下一句話不停滾動: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
三十歲以後,他接手爺爺的生意,時常要面對媒體,出席各種活動,也會隱藏自己本性裡的混不吝,舉手投足刻意營造貴公子形象,裝高冷,裝穩重,裝一切盡在掌握。可是鍾瑩知道,他的青春期,大概是和她一起結束的。
“你帶的女人是誰?”
“嗯?”許衛東一愣。
“她不是你那天那個女朋友,是誰?”
鍾瑩過於嚴肅認真的表情,讓許衛東調笑的話堵在了嗓子眼裡,他吭吭兩聲:“朋友啊。”
“普通朋友還是女朋友?”
“普通朋友。”他頓都沒打。
“普通朋友你摟着人家?”
“個頭兒矮,不摟着我還挎着她啊?”
“......”
多餘!鍾瑩自嘲,賤不賤?非要跟他說話找氣生,賤不賤?她不再追問,低下頭繞過他:“我真的很討厭水性楊花的男人,很!討!厭!”
這話兒說的,萍水相逢,兩人還有點小過節,你討不討厭關我屁事!可許衛東不知怎麼就覺得心頭一刺,莫名心虛。他看着鍾瑩垂眼從身邊走過,眼角紅紅的,嘴角抿得死緊,好像要哭了似的,擡手抓了她的胳膊。
“幹嘛呀,聊得好好的,怎麼說走就走?走也行,總得留個名兒吧,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鍾瑩。”她不看他,聲音真帶了哭腔,“我姓鍾,姓鍾。”
許衛東慌了:“哎喲小姑奶奶,我今兒可沒招你,你怎麼又哭了?這人來人往的,叫人看見了還以爲我把你怎麼着了呢。”
鍾瑩掙脫他的手,“再見。”
“哎哎,你哪個系的,等會兒!”許衛東壓根沒思量,火速從風衣內袋裡掏出一支筆和一個小本子,刷刷寫幾筆撕下一張,追上鍾瑩硬塞給了她。
“有事兒給哥打電話,沒事兒也可以打。”
鍾瑩陰着眼瞪他:“不要臉!”
許衛東嘖了一聲:“不罵我一句你難受是吧?”
摸摸褲兜裡的紙條,鍾瑩深呼吸平復心情,回到餐桌,她真的胃口全無,就跟晏宇說想走。等算賬的間隙,他先拿過大衣幫她穿上,又把自己的黑灰色格子圍巾圍在她脖子上。
“出去冷,別凍着了。”
鍾瑩有點驚訝,來的時候她也光着脖子,晏宇走了一路都沒想起給她圍巾,這會兒吃得熱乎乎的,他怎麼突然覺悟了?
她哪知道,就在她上廁所的時間裡,晏宇閒極無聊,觀察衆生,看到不止一對情侶離店時男生對女生的照顧行爲。拿外套裹圍巾都是他現學來的,可惜鍾瑩沒拎包,不然他也可以幫她背。
男神敏學而不恥實踐,非常浪漫體貼。遺憾的是,鍾瑩沒能感受到圍巾上清爽好聞他的氣息,只有一股火鍋味兒!
不止圍巾,她的毛衣大衣上也全是這令人窒息的味道,需要乾洗店的拯救!
不過鍾瑩沒有表現出來,她着意將圍巾往上拉了拉,小臉縮在裡頭甜蜜蜜地道:“暖和,宇哥真好。”
晏宇小滿足,摸了摸她腦袋道:“我好嗎?”
“好。”
“所以冷血變態是不實評價。”
鍾瑩撲哧一笑:“你跟你弟計較什麼,他說他的,我又不是沒眼睛看。”
“但他說的有一樣是事實。”
鍾瑩雙手交叉:“不準說。”
服務員送來賬單,晏宇挫敗地嘆了口氣。付完錢往外走,他忍不住追問:“爲什麼不讓我說?”
“我不喜歡這個場合。”
晏宇呆了呆,眼睛漸漸亮起來:“你喜歡哪兒?”
快到店門口,鍾瑩回身,歪頭咬着下脣對他勾了勾手指。
晏宇俯下耳朵,聽她好像在透露什麼國家機密一樣的用氣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要不你教我啊,晏宇哥哥~”
他根本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可是不妨礙耳朵和心臟一起酥麻,理性與感性一同喪失,人還好好地站着,魂兒已經飛了。
鍾瑩走出門,看着寒夜星空笑了笑。她對他有好感的態度已經明確傳遞,不過追都沒追過,怎麼可能立刻答應。她折騰了三年,他也該動起來了吧!
兩人互爲對方專屬的胡蘿蔔,吊在彼此嘴邊,越努力伸長脖子去咬,咬到的時候這根蘿蔔才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