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岷爲何會留下你?”
醫館裡,苗良方看着面前的陸曈,目光難掩震動。
夜已深,天色暗了下來。杜長卿白日裡應付完前來道賀的各路街坊,已然累得腰痠背痛,帶着阿城回家休息去了。
銀箏把醫館大門關好,挑了下里桌上銀燈,見燈色明亮起來,便掀開氈簾先進了小院。
裡鋪安靜,苗良方看向陸曈,再次重複道:“小陸,崔岷到底爲什麼會留下你?”
苗良方百思不得其解。
今年新增一門“驗狀”科,人人喊難。就算陸曈天賦奇才,真就在驗狀一科上才思橫溢,一鳴驚人。但崔岷作爲醫官院院使,竟然親自點了陸曈進紅榜,還是紅榜第一,就怎麼看都讓人覺得古怪了。
要知道崔岷點了陸曈紅榜第一,就是得罪太府寺卿。陸曈有什麼值得崔岷得罪太府寺卿的?
“難道……”苗良方目光一動:“是因爲昭寧公世子?”
上回裴雲暎來仁心醫館時,瞧着與陸曈格外熟稔。雖然陸曈否認了,但苗良方總覺得他二人關係不似陸曈嘴上說得那般生分。
陸曈道:“不是。”
“那是爲什……”
“因爲我在每科考卷辨症方題目下,寫了新方子。”陸曈說得平靜,“十副新方,崔岷不是聖人,自然會動心。”
十副新方子?
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卻讓苗良方大吃一驚:“你在同我說笑?”
苗良方知道陸曈腦子裡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新方子,那些藥方倒也不能說不對,只是多少帶些毒性。深知醫官院保守習慣的苗良方在春試之前日日對陸曈耳提面命,讓她千萬不能在答卷時靈機一動寫出那些新方子,而陸曈也乖巧應下了。
而眼下陸曈卻說,她不僅寫了,還一口氣寫了十副!
一時間,苗良方簡直不知道是先氣這姑娘陽奉陰違,還是該震驚她膽大包天。
人家是錚錚鐵骨,好傢伙,她是錚錚反骨。
苗良方按着胸口兀自深呼吸平復心情,陸曈看了他一眼,主動解釋。
“當年崔岷盜走你的《苗氏良方》據爲己有,以此博得功名升遷至醫官院院使。你曾說過,崔岷當上院使後,這些年不再研製新方。”
“也就是說,這十年來,崔岷自己無法研製新藥方,也無法竊取別人的方子。
“我猜,是因爲醫官院新進醫官多是太醫局學生,並非無背景之平人,崔岷不好下手。”
夜色中,她神色恬然,不疾不徐娓娓道來。
“一個貪慕名利,卻多年未有所出之人,縱然表現得再如何雲淡風輕,心中多半伴隨不安,尤其是先前名利還是由自己盜竊而來。”
“所以我寫了十副新方,來誘他上鉤。”
苗良方喃喃:“誘他上鉤?”
“我只是個毫無背景的普通人,卻能寫出別人寫不出的新方,崔岷謹慎之下,必然會選取其中幾副來嘗試,等他發現那些藥方是真的後……”
“在他眼裡,我就是下一個你。”
“我賭他,會爲了更大的利益,點我入紅榜名。”
苗良方聽得心神大亂:“那可是那麼多方子!”
一副藥方有多珍貴,苗良方比誰都清楚。如果崔岷不願意爲陸曈得罪董家,那些藥方就算白白送與他了。
尋常人得一好藥方總捨不得送出去,一副好藥方有時甚至能保一人富貴半生。陸曈倒好,大白菜也沒這麼給出去的。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陸曈笑笑,“況且,我賭贏了不是麼?”
苗良方說不出話來。
捫心自問,若換做是他自己,要爲了報復接近仇人做到如此地步,恐怕沒有陸曈的決心與魄力。她明明還這樣年輕,看上去平靜理智,卻在某些事情上,有種不管不顧的堅持。
如果自己當年也有陸曈這份決心,或許這些年裡,他就不會跟老鼠一般龜縮在那間陰暗的草屋裡,整日與黃酒雜草爲伴,過得渾渾噩噩吧。
心中驀然生出一股慚愧,躊躇半晌,苗良方攥緊褲腿,艱澀開口:“我承諾替你通過春試,你便替我復仇,不過,我沒能幫上什麼忙,所以,你也無需把我之前的話放在心上。”
心一橫,苗良方道:“小陸,咱們之前的話,就算了吧。”
陸曈能通過春試,同他確實沒什麼關係,苗良方到底要臉,做不出“挾恩圖報”的事。
說完這句話,苗良方就低下頭,心情很是複雜。
一方面,他並不想將陸曈牽扯到自己的恩怨中來,另一方面,眼看着希望再一次落空,說不失落也不可能。
到底不是聖人,私心難滅。
“不。我會遵守與苗先生的約定。”
苗良方訝然擡頭,心中頓時浮起一絲隱秘的欣喜,很快又被理智壓住,搖頭道:“不,你能上紅榜與我無關……”
“怎麼會無關?”陸曈打斷他的話。
暖色燈火淺淺覆在她臉上,卻把那雙清澈分明的黑眸映出幾分迷離冷色。
女子微微笑起來。
“苗先生。”
她開口:“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請您幫忙呢。”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仁心醫館空前熱鬧起來。
西街街鄰得知陸曈春試中榜,即將進翰林醫官院任職,除了杏林堂的白守義外,幾乎人人前來道喜。
銀箏收的醃肉鹹魚幾乎要堆不下,孫寡婦揹着戴三郎把陸曈拉到角落裡,讓陸曈在醫官院裡給她尋年紀合適的俊男,無需財富背景,只要高俊壯碩。
就連何瞎子都被胡員外請到醫館來,讓陸曈抽支行路籤,以挑個好兆頭。
漆黑籤筒被搖晃幾下,長簽在裡頭“嘩啦啦”作響。
何瞎子摸索着把籤筒往陸曈跟前一推:“姑娘請抽。”
衆目睽睽之下,陸曈也不好拂了胡員外一片好意,於是隨手從籤筒摸出一支。
長籤細長,黑底紅字寫着兩行字——
銀箏站在陸曈身後小聲念道:“棋逢敵手要藏機,黑白盤中未覺時這是什麼意思?”
“哎呀呀,姑娘竟然抽到一支‘謀’字籤!”不等陸曈開口,何瞎子就先喊起來。
陸曈:“‘謀’字籤?”
“嗯,這有些奇怪,”何瞎子一捋長鬚搖頭,“姑娘是進醫官院做醫官,怎會與人對峙藏機,此簽有殺伐之氣。怪哉,怪哉。”
陸曈神色微動。
一邊的杜長卿沒好氣開口:“姓何的,你該不會說陸大夫當官後會有血光之災吧?”他本就對西街算卦瞎子半信半疑,覺得是招搖撞騙的混子,聞言越發不悅,連帶着對胡員外也沒好臉色,“叔,大喜日子弄這麼出,晦不晦氣?”
胡員外趕忙道:“先生趕緊給解解。”
何瞎子輕撫長鬚:“雖是‘謀’字籤,卻是一枚上上籤,問題不大。只是有此文提醒,加之簽上殺氣重,陸大夫年輕,理應畫枚化煞符,可保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陸曈盯着他:“畫符?”
何瞎子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從懷中摸出一枚三角黃符遞過去:“由貧道親自爲姑娘畫的化煞符,有三清祖師保佑,魑魅魍魎遇則退散,亦可助你遇貴人護佑,闢結良緣。”
陸曈猶豫一下,接過黃符:“多謝何先生。”
何瞎子迅速攤手:“二兩銀子,不賒賬。”
衆人:“……”
等何瞎子拿了銀子心滿意足離去,杜長卿還在醫館裡罵罵咧咧。
“我就說了那是個騙子來騙銀子的,二兩銀子……他怎麼不去搶!我這醫館坐館一月才二兩,到底是誰瞎啊!”
“好啦好啦,”銀箏笑着打圓場,“破財消災,姑娘都要進宮了,放張黃符保平安,東家一向大方,不會是捨不得二兩銀子吧?”一面對阿城使了個眼色。
阿城回過神,拉着杜長卿往裡鋪走:“東家,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陸大夫嘛?”
陸曈:“什麼?”
杜長卿輕咳一聲,走到裡鋪去,從桌櫃最下頭抽出一隻小匣子,把匣子往桌上一頓:“給你的。”
陸曈微微一怔。
匣子不大,看起來沉甸甸的,一打開,裡頭整整齊齊擺滿銀錠,最上頭一層是散碎銀踝,看着不少。
“這是……”
“你不是明日就要去醫官院了嘛,”杜長卿往躺椅上一歪,雙手抱胸。一副爛泥模樣:“我同從宮裡的兄弟打聽過了,你們醫官俸銀不多,還少不了四處打點。”
“本少爺好歹當了你一年東家,這二百兩銀子就當送你了。你可是西街第一個走出去的醫官,不能丟了仁心醫館的臉面,出門在外大方些,別讓人輕看了。”
阿城驚訝:“東家,您還有宮裡的兄弟呢?”
“去去去,”杜長卿沒好氣道:“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少瞎打聽。”
阿城撇嘴,銀箏見陸曈沒動,先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匣子抱起來,笑道:“東家真是人俊心善,難怪人都說西街東家最大方了。旁人哪比得上?”
杜長卿對這追捧十分受用:“那是自然。”
陸曈抿了抿脣,沒說話,起身進了小院,不多時又走出來,把一封信交到杜長卿手裡。
“明日我就走了,”陸曈道:“走之前,這個給你。”
杜長卿酸得齜牙:“咱們之間就不必寫那些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話了吧。”
“這是四副方子,每隔三月,你按方子做一味成藥。仁心醫館想要在醫行有一席之地,光靠‘玉龍膏’和‘纖纖’是不夠的。”
杜長卿一愣,猛地坐直身子,失聲開口:“方子?”
若真是成藥方子,其價值恐怕遠遠高於他贈給陸曈的百兩白銀。
一邊的苗良方也頗感意外。方子這樣珍貴的東西,爲何陸曈總是如此隨意就送出,她那位高人師父究竟還有多少不知名的醫方,看到好徒兒如此浪費,九泉之下真的不會心痛麼?
陸曈沒理會杜長卿的震動,看向站在一邊的阿城,笑笑:“杜掌櫃有閒時,不妨也教教阿城讀書寫字,能教點藥理醫經更好。”“讀書……還是有用的。”她輕聲道。
阿城不明所以,下意識點頭。
苗良方看着眼前一幕,忽覺有些眼痠,正揣測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見不得這些分離場面,就聽見陸曈叫自己:“苗先生。”
他陡然打了個激靈,警惕開口:“我都送過禮了,現在渾身一個子兒都沒有!”
陸曈沒說話,伸手取走他腰間酒葫蘆。
“怎麼,你是要送我酒……”
話未說完,陸曈就乾脆利落鬆手,酒葫蘆“咚”的一聲,掉進屋裡的廢桶裡。
“哎——”苗良方嚇一跳,忙忙地伸手去撿,“你扔我葫蘆作甚?”
陸曈攔住他動作:“坐館行醫,不可飲酒。”
“我坐什麼館……”苗良方說着,聲音突然一滯,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
陸曈站在他身前,語氣尋常。
“我已同杜掌櫃說好,今後由你在此坐館行醫。”
苗良方一震,猛地扭頭看向杜長卿。
看起來沒個正形的年輕人橫躺在椅子上,翹着的腿抖得老高,一副欠揍語氣:“先說好了,你長得太老,雖然曾經是醫官,但好漢不提當年勇。還瘸了只腿,所以月銀減半。一月一兩銀子,包吃不包住。哦,得空順帶教教我和阿城。”
“幹得好了,漲一漲月銀也不是沒可能。要偷懶嘛,隔壁杏林堂左轉不送。”
“還有……”
杜長卿後面說了什麼,苗良方一句也沒聽清,腦海中只反覆迴響着最開始的那段話。
他們要他在這裡坐館行醫。
怎麼可能呢?苗良方渾渾噩噩地想。
不可能的,他們一定是在捉弄自己。
他是被從翰林醫官院趕出來的罪官,揹負罵名,一旦坐館行醫,醫行文牒上頭自然會顯出過往。沒有任何一間醫館敢冒這樣的風險請他來坐館行醫。
或者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相信他。
所以這些年裡,他也只能躲在西街的破落茅屋裡,在屋前侍弄些野蠻生長的藥草,以償夙願。
但現在他們說,要他在這裡行醫。
雖然說話的語氣很調侃,但話語卻很認真。
苗良方蜷縮一下手指,感到自己那顆沉寂的、灰暗的心房處,如被春雷驚開細種,有什麼東西正從其中破土抽芽,重新鮮活過來。
杜長卿看了他一眼,眉頭一皺:“我知道我這條件很好,但你也不至於感動哭了吧?嘖,能不能擦擦鼻涕,淌地上了!”
半老頭子淚眼朦朧,一面手忙腳亂拿帕子擦臉,一面不忘憤怒反駁:“嗚……那是口水!”
陸曈:“……”
杜長卿:“那你到底幹還是不幹?”
“幹!”苗良方說完,發覺自己喊得過於鏗鏘有力了些,忙添了一句,“看在小陸的面子上。”
杜長卿翻了個白眼:“呵。”
……
這一日就在交代事宜和收拾行囊中過去了。
黃昏後,杜長卿帶着阿城歸家去了,苗良方也走了,陸曈關上醫館大門,掀開氈簾進了小院。
又是一年三月,春夜清寒,小院卻比當初來時的冷清熱鬧了不少。
屋檐四角都掛着阿城從燈市上買來的六角風鈴,有風時,鈴聲清脆作響。一大隻翠盈盈的蛤蟆花燈蹲在窗前的梅花樹下,兩隻鼓得大大的眼睛滑稽地瞪着樹下人,把樹下青石地照得一片清幽。
一陣風吹來,院中懸晾的浣洗衣裳上淡淡的皂莢香氣散得滿院都是。角落裡還堆着宋嫂孫寡婦送的醃肉和鵝蛋,喜籃上扎着的紅布還未拆,常惹得夜裡的野貓順着牆溜進來偷上一兩塊。
還有銀箏種下的山茶和春蘭……
不過短短一年,這裡竟越來越像常武縣陸家的院子。
像得讓人離開時,心中也生出些微不捨。
銀箏從外面進來,見陸曈站在院中出神,笑着走過來,將院中晾好的衣裳收回屋裡,一面對陸曈道:“今日有太陽,進醫官院前曬曬更好。也不知這些衣裳夠不夠,該叫葛裁縫多做幾身的……”
陸曈要去醫官院了,銀箏提前許久就在給她做鞋襪裡衣,一季多做了幾套。她針線倒算不得好,但花樣子畫得好看,描的花樣葛裁縫看了也眼饞。
陸曈進了屋,銀箏正把收好的衣裳一件件迭好,放到陸曈要帶走的包袱裡去。
“對了姑娘,”銀箏邊迭衣,邊頭也不擡地開口,“殿前司的青楓侍衛送來了一個木盒,不知道是什麼,我放您桌上了。你回頭打開瞧瞧,說不定是送來的賀禮。”
陸曈看向身後,窗前的桌上,的確擺着只木盒,盒子並不精緻,甚至樸素得過分。
默了默,陸曈轉身,走到桌前,打開桌腳的櫃子,從裡頭拿出一隻匣子——那是今日杜長卿送她的二百兩銀子。
她拿着這二百兩銀子,走到正在迭衣的銀箏面前。
銀箏見她如此,動作一停,遲疑道:“姑娘這是做什麼?”
陸曈把匣子放到她手上。
“我要進醫官院了。”陸曈道:“杜長卿給你的月銀不多,你若不想留在這裡,可以拿着這些銀子離開。”
“……離開?”
銀箏愣住,隨即搖頭,“我就在這裡等姑娘旬休,要是有什麼可幫忙的……”
“無需等我,之後我的事,也同你無關。”陸曈說得很平靜,“你我本是萍水相逢過路人,共行一段路緣分到頭,當好聚好散。”
銀箏眼眶頓時紅了:“奴家的命是姑娘救的……”
“這一年來你的幫忙已將救命之恩還清,無需揹負此債。”
銀箏咬脣,有些掙扎:“姑娘是要趕我走嗎?”
陸曈沒說話。
銀箏望着眼前人。
女子坐在牀前,神色冷淡,燈色也不能將她姣好眉眼渡上一層暖意,從銀箏認識陸曈開始,陸曈似乎就是一直如此,永遠與人保持着這份疏離距離。
但銀箏知道,陸曈並非冷情之人。冷情之人不會從陰冷森然的亂墳崗將她揹回山上,冷情之人也不會悉心照料自己傷痛,爲自己一一調配膏藥塗抹——那具連鴇母都嫌棄的身體。
她從來都沒有因爲自己煙花女子的身份而低看自己,反而耐心至極。
銀箏不是傻子,心中清楚陸曈之所以說得這般涼薄,是因爲怕連累耽誤自己。所謂要趕她走,也是希望她能不爲恩情自縛。
只是心中清楚是一回事,聽起來傷人又是一回事。
銀箏垂下頭,低低“嗯”了一聲,站起身低聲道:“我知道了。”
她起身,就要出去,才走到門邊,就被陸曈叫住。
銀箏眼中一喜,這是改變主意了?
她回頭,就見陸曈走到她面前,把手中沉甸甸的匣子塞進懷裡:“銀子忘了。”
銀箏:“……”
她抱着匣子,有些着惱地輕跺一下腳,轉身出去了。
銀箏走後,屋裡重新安靜下來。
牀上還攤着收到一半的包袱,陸曈走到牀邊,把未收完的衣裳迭好裝起。
銀箏很細心,除了裡衣鞋襪外,連不同色同樣的絨花和絹帕都做了十來朵,那些奼紫嫣紅的花在昏暗裡異常豔麗,熱熱鬧鬧擠在人眼前。
屋中反而更冷寂了。
陸曈垂眸盯着那些絨花看了許久,才慢慢伸手,把那些絨花細心一朵朵收進行囊。
她又起身走到桌前,把剛剛銀箏說青楓送來的盒子拿到燈下。
“噠”的一聲,盒蓋被打開。
藉着幽暗燭光,四隻巴掌大的瓷罐並列放在木盒裡,陸曈拿起一隻,指尖摩挲至罐底處似有凹痕,低頭一看,才發現那是隱秘的姓氏。
四隻瓷罐皆刻上姓氏。
陸曈握着瓷罐的手緊了緊。
裴雲暎沒有食言,果如他所說的那般,替她重新尋來家人的墳土。
不過……
屋裡小佛櫥處空空如也,自那隻白瓷觀音打碎後,陸曈沒有再買新的觀音像供奉。她即將離開這裡,今後也無需在此地繼續上香了。
西街算卦的何瞎子爲她解的那隻卦簽上寫:棋逢敵手要藏機,黑白盤中未覺時。其中殺伐荊棘,恐生異變。
她並不畏懼,只因無論她去往何地,家人們總會陪在她身邊。
盛京春夜,街鼓初殘,離離輕風吹散寒意。
女子低頭,指間溫柔拂過冰涼瓷罐,神情依戀不捨,彷彿即將離家的遊子臨行前聆聽親人叮囑,眉眼都是安寧。
“爹、娘、姐姐、二哥放心。”她認真地、彷彿承諾般,一字一句回答。
“我會好好‘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