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府寺卿的這點風波,陸瞳暫不知曉。
天氣越來越冷,院中窗前的梅樹枝頭已漸漸隆起胞芽,想來再過不了多久,梅樹就要開花。
下過一場雪,西街滿地霜雪,阿城把醫館門口積雪掃在一起,堆了個雪獅子。
雪獅子堆得粗糙,囫圇四肢,一個大腦袋,塞了兩粒黑棗權當眼珠,張牙舞爪趴在醫館門口。
胡員外眼睛不好,進門的時候沒瞧清楚,結結實實摔了個大馬趴。唬得杜長卿忙將他扶到醫館裡坐下,唯恐老頭摔出個好歹。
銀箏端着果盤從裡鋪出來,遞給胡員外一個凍梨,笑問:“胡老先生怎麼來了?”
凍梨是新鮮的。銀箏夜裡把梨子放在院子裡的冰桶裡凍着,第二日一早就能結上一層冰殼,再拿出來放四五個時辰,又凍一回,反覆幾日,待梨皮變成烏黑色就可以吃了。
凍過的梨嚐起來冰涼鮮甜,汁水充沛,阿城一次能吃好幾個。
胡員外掏出手帕,擦了擦凍梨表皮,吮了一口,涼得打了個哆嗦,半晌才道:“沒什麼大事,就是來看看你。”
仁心醫館如今比之從前已大不相同,每月進項不低,他這個老主顧,也不必像從前一般隔三差五來照顧老友遺子生意,雖有淡淡失落,更多的卻是欣慰。
杜長卿也算是能自食其力了。
胡員外吃了幾口梨,想起了什麼,對杜長卿道:“對了,有才如今不在西街,住城外那家主人府上。鮮魚行那間屋子託我轉租他人。你離魚行近,平時得空就去瞧瞧,別讓人把有才屋子弄得亂七八糟。”
吳有才自中秋後那一面後,沒再出現在西街。陸瞳抱着藥罐出來,正好聽見這胡員外囑咐杜長卿,遂問了一句:“他如今可還好?”
胡員外擦拭一下鬍鬚上的梨汁:“好得很。請他去做西席那戶人家大方,銀子給得多,待他也厚道。我上月見過他一次,瞧着精神了不少。”
陸瞳點頭:“那就好。”
聽起來,吳秀才過得不錯。
正說着,外頭有馬車聲傳來。
西街狹窄,多是平人百姓店鋪,除了胡員外這般腿腳不方便必須坐馬車的外,平日罕有馬車前來。
這馬車在李子樹前停下,從馬車上下來幾個婆子,朝着醫館走過來。
爲首的婆子一身鮮亮綿綢長夾襖,梳個婦人頭,手腳利落,模樣瞧上去有幾分厲害,走到醫館門口就停下來,在外頭喚了一聲“陸大夫”。
陸瞳擡眼一看:“王媽媽?”
來人是太府寺卿府上的王媽媽。
先前幾次去董府,董夫人都讓王媽媽送陸瞳回西街。王媽媽精明能幹,是董夫人的左膀右臂,陸瞳與她打過幾次交道,王媽媽每次都是客客氣氣的。
今日卻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王媽媽站在門口,身後跟着好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一副興師問罪模樣,這陣仗不小,太府寺卿的馬車又過於顯眼,一時間,西街附近正因晨起而無精打采的攤主們都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朝這頭看來。
陸瞳走到王媽媽跟前,輕聲道:“王媽媽怎麼來了?”
王婆子打量着面前人。
大雪過後,長街如玉,陸瞳站在深紅朱檐下,一身深藍素面小襖,下着乳白絨裙,鬢邊一朵霜白絹花,粉黛未施,越發襯得烏髮如雲,眉眼秀豔。在這冰天雪地裡,如一株獨自盛開的冷豔梅花,格外動人。
王婆子心中暗忖,難怪先前能入裴雲暎的眼,後來又迷得自家少爺暈頭轉向,單言美貌,陸瞳在盛京一衆貴女中,確實出挑。
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一個坐館醫女,也想飛上枝頭做鳳凰。
收起心中鄙夷,王婆子看向陸瞳,皮笑肉不笑道:“老奴今日是奉夫人之命,來給陸大夫帶句話。”
“王媽媽請講。”
王婆子頓了頓,故意揚高聲音:“陸大夫先前託我家少爺向醫行推舉今年春試這件事,恐怕不成了。”
陸瞳一怔。
杜長卿一頭霧水:“春試?什麼春試。”
附近店主們也伸長脖子。
王婆子笑了笑,像是怕周圍看熱鬧的人聽不懂似的,慢條斯理地解釋。
“陸大夫託我家少爺向醫行求個恩典,準允今年參加春試。我家少爺心思單純,又最是良善,一口應承下來。”
“我家夫人知道後,就說此事不妥。少爺不懂這些,醫行每年推舉自有人選,咱們太府寺卿貿然插手,要是傳到外頭去,可不就要說我們濫用官權。”
“陸大夫,”王婆子嘆了口氣,語氣十分爲難,“您也知道今年貢舉場上的事,這個關頭,誰還敢私下替人幫忙呢?所以夫人讓老奴過來,與陸大夫解釋一句,免得陸大夫白期待一場。”
她說得誠懇,又格外仔細,周圍人漸漸聽明白過來。
胡員外疑惑看向陸瞳:“陸大夫,你要參加太醫局春試?”
每年太醫局春試,太醫局的學生就罷了,尋常醫行推舉出來的老大夫,能通過春試當上醫官的,這些年也沒幾個。
陸瞳站在醫館門口,目光掃過醫館門前一地的狼藉。
這羣婆子來得氣勢洶洶,將本就潦草的雪獅子踩得亂七八糟,只剩兩顆黑黝黝的棗子陷在積雪裡,分不清原來形狀。
陸瞳擡眼,淡淡開口:“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她之所以一開始沒讓董夫人幫忙,而是找上董麟,就是因爲董夫人爲人精明,她莫名提出想去春試,以董夫人的謹慎,說不定會橫生枝節。
但未曾想董麟被董夫人發現了。
陸瞳不是沒想過,被董夫人得知此事後董夫人的不悅。但她也沒料到董夫人會如此潑辣,竟會指使王媽媽在醫館門前來鬧事。
就算看在裴雲暎的份上也不應該……
畢竟董夫人一直以爲她與裴雲暎之間早已暗度陳倉。
如今這般撕破臉皮,也不知是爲了什麼。
陸瞳兀自沉思着,這副冷淡神情落在王媽媽眼中,便成了無謂的挑釁。
王媽媽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要知道昨日董夫人與董麟爭吵過後,被這個一向乖順的兒子叛逆之舉氣得險些暈倒,之後就臥牀不起。偏陸瞳還能這般冷靜,不就是認定自家少爺一定會爲了她與家中鬧翻麼?
王媽媽牽起嘴角,語氣有些嘲諷。
“說起來,陸大夫志向高遠是好事,不過人哪,有時候莫要擡頭看天,也得低頭看腳。那春試能通過的都是太醫局的學生,陸大夫何苦去湊這個熱鬧。”
陸瞳還沒說話,一邊的杜長卿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
王婆子皮笑肉不笑道:“我的意思是,什麼人做什麼樣的事,得認清自己身份。”
杜長卿本就忍耐許久,此刻聞言,如同火上澆油,立刻衝上前罵道:“你讓誰認清自己身份?”被銀箏一把攔了下來。
王婆子沒理會氣得跳腳的杜長卿,只看向陸瞳,笑道:“說起來,也別怪老婆子多嘴一句,陸姑娘日後最好不要再私下找我家少爺說話了。陸姑娘雙親早逝,有些規矩還是短了些。男女有別,這傳出去,對姑娘閨譽也不好。”
此話一出,銀箏臉色一變。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分明是陸瞳沒有爹孃教養,又不知廉恥地往董麟身上撲。要知道今日醫館門前這麼多人,世人對女子要求本就苛刻,陸瞳又在外頭行醫做館,這一盆髒水潑上去,日後西街鄰坊、外頭人將怎麼看陸瞳?
王婆子這是故意壞她名聲!
陸瞳冷冷看向面前人。
什麼閨譽、名聲,她其實並不在意。
但偏偏提及她雙親爹孃……
她上前一步,正欲反擊,忽聽得人羣裡傳來一個聲音:“董少爺?那是誰啊?我見過嗎?”
孫寡婦攥着一把瓜子,擠在看熱鬧的人羣裡磕得正歡。
宋嫂熱心回答:“太府寺卿府上的公子,上回來醫館的時候我給你指過的,個不高,稍微胖點,脾氣蠻好的那個。”
孫寡婦思量一下,眼睛一亮:“原來是那位!”又疑惑看向陸瞳,“那位長得又不俊,陸大夫找他做什麼?”
俏麗孤孀一身水綠衣裙鮮亮,金飾華美,說話聲柔柔的,一時間許多人都朝她看來。
孫寡婦見衆人朝她看來,嗑瓜子動作一頓,無辜開口,“怎麼了?我哪點說錯了,陸大夫在醫館什麼美男子沒見過,那董少爺長得還沒我家三郎英俊呢,更別提那位俊俏的小裴大人,再不濟,杜掌櫃也不錯啊。”
杜長卿:“……”
“陸大夫長得漂亮,醫術又好,怎麼可能看得上那位董少爺?騙人的吧。”
王婆子怒道:“你!”
孫寡婦若無其事撫了撫鬢髮,假裝沒瞧見面前婆子吃人的目光。
她看人一向看臉,那位董少爺比起小裴大人來差得遠了,她一個寡婦都瞧不上,何況是年輕的陸大夫?
再者,她雖丈夫死得早,卻也不是個傻的,宅門裡彎彎繞繞也不是一無所知。這婆子一大早跑到醫館門前唱這麼一出,擺明就是要毀陸瞳名聲。
同爲街坊,陸瞳先前一味“纖纖”幫戴三郎搖身一變成“豬肉潘安”,後又有裴雲暎這樣俊俏的年輕人朋友,就算是爲了自己的眼睛好,她也得幫陸瞳一把不是?
孫寡婦嘆了口氣:“身份貴重有什麼了不起,女子選夫婿,當然還是得先選俊的,日後生個同樣俊的一兒半女,瞧着心裡也舒坦。”
“要是生了個醜的嘛,哎唷,那可是壞了後代一生!”
“對對對,”宋嫂適時接過話頭,“做漢子的個兒不高可不行……”
聽着面前一羣婦人七嘴八舌、含沙射影,王婆子臉色鐵青。
她本來只是想在醫館門前臊一臊陸瞳面子,好替自家夫人出口氣,誰知這西街一羣人竟如此油鹽不進。
自家少爺是什麼身份,在這羣瘋女人嘴裡倒成了被嫌棄的一方。她有心想要再說幾句,卻又擔心與這些長舌婦爭吵,傳出去有失太府寺卿府上身份。
今日這些話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只怕要氣得病更重一層。
王婆子惡狠狠瞪了這羣說話人一眼,按捺住心中怒氣,看向陸瞳。
“陸姑娘人緣好,替您說話的人多,老奴爭不過。該帶的話都已經帶到,陸姑娘好自爲之。”她不忘嘲諷一句,“至於春試一事,陸姑娘還請另請高明,以姑娘手段,通過春試是遲早的事。”
“老奴,就提前對姑娘道一聲恭喜了。”
言罷,冷冰冰一轉身,招呼身後一干婆子上馬車:“走!”
杜長卿在背後罵道:“這羣王八蛋……”
馬車軋着積雪離開了醫館,在雪地印上一層長長車轍印。門外看熱鬧的人還未全然散去。
孫寡婦和宋嫂擠上前來,宋嫂拍拍陸瞳肩膀:“不就是個太府寺卿,憑什麼狗眼看人低,陸姑娘莫怕,你年輕姑娘臉皮薄,不好開口,我這老婆子好說話。”
“是的呀,”孫寡婦也寬慰道:“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仗着有些家底,就以爲自家兒子全天下人搶着要,也不瞧瞧咱們西街是缺俊男還是怎的。太府寺卿的少爺又怎麼,被親孃壓成這樣,一看就廢了,還不及三郎英武!”
杜長卿沒好氣地往門口一站,將人往外推:“都說夠了沒有?這是醫館不是茶館,走走走,別耽誤我們生意!”
胡員外看着門口漸漸散去的人羣,問陸瞳:“陸大夫真想春試?”
陸瞳點了點頭。
老儒想了想:“我倒是有認識的人在醫行……”
陸瞳神情一動:“胡老先生有辦法?”
胡員外擺了擺手,道:“話不敢說滿,不過陸大夫要真想參加,老夫可以盡力幫忙,不過……”他瞥向陸瞳身後,輕咳一聲,“等陸大夫想好再說吧。天色不早,拙荊還在家中等我,老夫也該回去了。”
說完,對陸瞳拱一拱手,逃也似地離開醫館。
胡員外走了,陸瞳站在門口,一轉身,對上的就是杜長卿質問的目光。
銀箏和阿城站在牆角,大氣也不敢出。
頓了頓,陸瞳繞過杜長卿,往裡鋪裡走。杜長卿跟在她身後不依不饒:“說罷,你什麼時候揹着我找董麟的?”
目光之憤怒,語氣之幽怨,活像是突然被戴了綠帽子的怨夫。
見陸瞳沒答話,他又拔高聲音,大聲質問:“你爲什麼要偷偷找人蔘加今年春試?”
“因爲我想進翰林醫官院。”陸瞳道。
杜長卿一愣。
陸瞳回過身,對着他平靜開口:“不是你說的麼,格局大些,去賺那些富人的銀子。我想了想,一直在西街坐館,很難出人頭地。待我進了翰林醫官院,做了醫官,服侍的都是達官貴人,若能救上一兩個,或許就能飛黃騰達。”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薄情與冷酷。
“你唬鬼呢。”杜長卿輕蔑一笑,“爲了出人頭地進翰林醫官院,你當我會信?”
他緊緊盯着陸瞳,一向憊懶的眸子顯出幾分銳利。
“說吧,你到底爲什麼非要進翰林醫官院?”
陸瞳沉默。
銀箏笑着過來打圓場,“杜掌櫃也知道,我家姑娘上京是要來找未婚夫的。”她胡亂編造幾句,“我家姑娘的未婚夫,就在宮裡當差。只有進宮纔有機會嘛!”
杜長卿沒理會她,仍死死盯着陸瞳,陸瞳平靜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她道:“我……”
“算了!”杜長卿突然開口,打斷她的話,眉眼間滿是煩躁,“你我也就是掌櫃和坐館大夫的關係,你要找未婚夫還是飛黃騰達和本少爺有什麼關係,我不想聽!”
他一甩袖子,轉身往外走,“一大早晦氣得很,走了!”
阿城見他出了醫館門,忙看了陸瞳與銀箏一眼,跟在背後追了上去,喊道:“東家等等我——”
銀箏走到陸瞳身邊,望着二人遠去的背影,眸中閃過一絲擔憂,“姑娘,杜掌櫃這是生氣了。”
陸瞳半垂下眼,沒作聲。
她年初開春來的盛京,剛到盛京就認識杜長卿,之後一直在西街仁心醫館坐館。親眼瞧着仁心醫館從一個潦倒破敗的小醫館到如今已能維持各項開支。
人對共苦之人總添幾分尋常沒有的情誼。
何況杜長卿一直待她總有幾分雛鳥情結。
她若真通過春試,仁心醫館沒了坐館大夫,對杜長卿來說,一時間又沒了着落。就算找新的坐館大夫來接替她的位置,但在杜長卿眼中,她此舉與背叛無異。
所以他生氣。
銀箏問:“姑娘是鐵了心想參加春試?”
良久,陸瞳輕輕“嗯”了一聲。
太師府難以接近,密如鐵桶,西街的小醫館,不足以提供能讓她接近那些權貴的階梯。
翰林醫官院卻不一樣。
那些醫官給朝中各官家施診,戶部、兵部、樞密院……總有輪到她接近對方的時候。只要能接近對方,她就能找到機會動手。
這是最直接的辦法。
陸瞳擡手,指尖緩緩拂過心口,在那裡,似乎有隱隱綽綽的遺痛從其中漸漸蔓延開來。
不能一直被動等下去。
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
杜長卿一整日都沒有回醫館。
太府寺卿帶回的這個消息似乎令他這回是真動了怒,連阿城都不讓回醫館帶話了。
陸瞳和銀箏忙完一日,醫館關門後,夜裡開始下起雪。
小院中積雪漸厚,鞋踩在地上窸窣作響。檐下掛着的燈籠將雪地照成微紅,銀箏將阿城託她做好的橘燈擺在窗檐上。
做好的橘燈齊齊擺做一排,橘皮圓潤,殼裡添上膏油點上,在雪夜裡一顆顆炯炯發亮,玉荷吐焰,金粒含晶,總算給冷寂冬夜添了幾分生動。
陸瞳站在窗前,擡眼看向遠處。
院中飛雪綿綿,朔風鋒利,白絮從空中打着旋兒落下,一兩片飄到屋中,還未落及指尖便化成露水一叢,煙消雲散了。
陸瞳收回掌心。
銀箏從門外進來,抖了抖身上雪粒,笑道:“京城雪真大,咱們蘇南一年到頭可難得見下次雪。記得上回蘇南下雪,還是好多年前了。”
陸瞳也笑笑。
蘇南地處南地,確實不怎麼下雪。不過,落梅峰上不一樣。山上地勢高,一到冬日,漫山玉白,一夜過去,晨起推門只見白茫茫一片。
“不知道明日一早杜掌櫃還來不來醫館。”銀箏嘆了口氣,“希望他別賭氣太久,過兩日可是發月銀的日子。”
陸瞳的笑容就淡下來。
其實她一開始找到仁心醫館坐館,就沒有想過要長久留在這裡。不過是復仇路上一架橋樑,可以是仁心醫館,也可以是杏林堂,只要能到達目的地,哪一架橋並無區別。
卻沒想到不知不覺中,她已在西街呆了太久,久到如今她乍然離開,杜長卿會賭氣,阿城會惋惜。
人與人的緣分總是奇妙,不過有時候,羈絆是累贅。
而她不需要累贅。
銀箏將窗戶關上,陸瞳端起桌上油燈,準備去榻邊,才一動身,忽聞外頭有聲音傳來。
砰砰!
有人在敲醫館大門。
銀箏一愣,與陸瞳對視一眼,神情逐漸緊張:“這麼晚了,誰會突然過來?”
自打上一回孟惜顏派人刺殺陸瞳以後,銀箏總是心有餘悸。畢竟兩個女子獨住,雖有鋪兵巡守街市,到底勢單力薄。
“會不會是杜掌櫃?”銀箏揣測。
杜長卿白日一氣之下跑了,莫不是這會兒想通,又或者是怎麼也想不通,所以大半夜上醫館發瘋?
陸瞳伸手,拿起梳妝檯上一朵簪花,朝門口走去。
“我去看看。”
銀箏下意識拽住她衣角,陸瞳對她搖頭:“沒事。”
二人小心走到醫館門前,敲門聲陡然停住。銀箏揚高聲音,向着門外問:“誰啊?”
無人應聲。
陸瞳頓了頓,一手攥緊掌心簪花,另一手將門拉開一條縫。
剎那間,寒風攜卷雪粒撲了進來。
朔風飛舞,雪滿長街。硃色房檐下一排彤色燈籠被風雪吹得晃晃悠悠,那一點微弱的暖色幾乎也要被凍住。
門外無人,只有北風吹折樹枝的輕響。
銀箏往外看了一眼,疑惑道:“嗯,怎麼沒人?”
陸瞳眉頭一蹙,反手將門重新關上。
外面沒人,但方纔的敲門聲不是錯覺……
她正想着,忽覺肩頭被拍了一拍,身側銀箏驚叫出聲,陸瞳心中一沉,想也沒想,手中花簪毫不猶豫朝身後刺去!
“嘶——”的一聲。
下一刻,手被人攥住,有人自背後按住她手臂,令她動彈不得。
“噓——”
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別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