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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09 西風東漸,三少爺去了英國留學(1)

第35章 09 西風東漸,三少爺去了英國留學(1)

幾天過後,先生親自將與衆村董會商的結果擬成數千言的意見、建議,呈報了華務司。又過了幾天,華務司便發了通知,要在租界政府大會堂召開租界內村董大會。

到了開會這天,天剛亮,莊園的四周朝霧濛濛,先生就跳上了篷車往威海衛趕。馬車一串叮叮噹噹的鈴鐺聲,讓老鎖追着馬車喊:先生,先生,等等我呀——

昨天傍晚,老鎖剛好趕來莊園有事向先生稟報,說好了今兒個一早隨先生返回衛城的,沒想到先生赴會心切,竟把老鎖這茬兒給忘了。

馬車停下了,老鎖上氣不接下氣地上了車。先生不由得哈哈笑:嗨,我這隻顧急趕着去開會,倒把你這茬兒給忘了。

老鎖也笑了:先生,這又不是進京趕考,你咋走得這麼急?

先生說:今兒個這會議不比趕考輕鬆呀,不過要考的是他們,要交答卷的是他們。我們要好好跟他們會上一會了。

先生幾乎是第一個來到會場的。

莊士敦就等在會堂的大門前,他衝先生會意地笑笑,那意思很明顯:我明白你爲什麼早早來。先生也衝莊士敦會意地笑笑,那意思也很明顯:我更明白你爲什麼要急於召開這個會議。

衆村董也早早地來了,跟先生差不多,不,他們的心中甚至涌動着更迫切的要跟公署好好會一下的衝動,所以他們早早地來了。

村董們只顧相擁着往會場的前面走,沒在意先生早已坐在他們的後面。

會議開始了,華務司莊士敦開門見山開誠佈公地做了檢討:近一年多來,華務司在推行新法制、頒佈新法令以及諸多施政方面,沒能跟各位村董溝通、協調好,導致村董被架空、鄉村政制運轉失調……主要責任由我這個正華務司承擔……

會場上的空氣凝滯了,三百多位村董全都屏住了呼吸——繼而,他們一起發出了輕輕的驚歎聲——呵——這麼多人齊聲驚歎,儘管是輕輕的,還是將整個會場震得嗡嗡作響。

村董們不能不驚歎呀,在他們的經歷中,從來沒聽到過衙門裡的大人當衆承認自己的施政失誤並且當衆擔承責任。胸中本來會聚起的指責、不滿、抱怨、意見等,在莊士敦承擔責任的檢討後,化作了一聲驚歎……

莊士敦開口檢討,先生驚愕的嘴就撮成了一個橢圓,卻沒能發出聲音,似乎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噎住了。莊士敦不是已經在他的面前檢討了失誤麼?是的,也許正因如此,先生怎麼着也想不到,莊士敦竟然又會當着三百多名村董,開門見山毫不遮掩地檢討自己的失誤。他可是租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正華務司呀,難道他不懂得顧及面子麼?……他能如此,不是真成了將大有爲之君麼?!

不少村董被請上臺,對政府施政的方方面面失誤以及如何修正發表了意見。最後,莊士敦宣佈了一系列整改方案:要鞏固村董在村莊的地位和權威,政府要下放權力,實行實質性的鄉村自治;爲了更好地會聚村董對政府決策、施政、法令頒佈以及公共事務管理方面的意見、建議,爲了政令通暢、村民意願、訴求得以順暢表達、鄉村能更好地進行自我治理、管理,從現在起,要對鄉村區劃做出重大的調整:將全區三百多個村莊劃分爲26個小區,每個小區平均約爲十幾個村莊,各增設總董一名。而政府、華務司制定頒佈法規、法令前,要與總董、村董進行廣泛的溝通、協商……26個小區又劃分爲南北兩個行政區,南區轄17個小區,北區轄9個小區,外加劉公島。南區行政長官由華務司莊士敦親自擔任;北區行政長官則由政府秘書兼任;兩區均設獨立法庭,分別審理各自轄區的民事和刑事案件……

總董暫時由華務司提名,由村董表決通過,再由公署批准,並由行政長官頒發任命證書。以後村董由村民直接選舉,而總董則由村董直接選舉。不僅保留村董從一村之稅收以及辦理契約等工作中提取一定數額佣金的舊制,政府每月還要向總董發放5美元津貼……

呵——三百多名村董再次一起發出了驚歎,整個會場再次被震得嗡嗡作響。

想不到華務司竟做出如此決策,這是多麼高明的招數呀……設置總董,上達政府下聯村董,既能消解政府與村董間的隔閡,又會比政府直接管理村董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如此一來,總董不就成了半個政府的人麼?

莊士敦又頒佈了一系列改進司法程序的具體方案:由華務司印製息訟憑單,由各總董負責保管、發放。以後凡一村村民間發生的糾紛、爭執,當事人凡是要上法庭訴訟的,必須先於總董處領取息訟憑單,再由村董、總董進行調解。調解成功,此息訟憑單便是糾紛處理完結的憑證,具有法律效力。冀其從此各泯意見,消除嫌疑,不再興訟;若調解不成,須在息訟憑單中註明不能和解的理由,還要由村董、總董蓋章證明,然後再從總董處領取訴訟狀紙,還要附加2元訴訟費,一併送交法庭,方可進入訴訟程序。若無息訟憑單證明已先行調解但調解不成,法庭不予受理……

呵……呵……三百多名村董這次一起發出的不是驚歎,簡直是歡呼了,整個會場嗡嗡嚷嚷地沸騰了……

接着,莊士敦公佈了26個小區總董人選的提名。他們都是那一片村莊德高望重、辦事能力最強的村董,得到了各小區村董的一致表決通過。

當選爲總董的人臉上頓時大放榮耀的光芒,各位村董的臉上也洋溢着滿意的笑。

莊士敦最後宣佈:會後要帶領各位總董、村董參觀停泊在海灣的英艦和劉公島,並在島上舉行宴會宴請各位總董、村董。以後每年最少要召開一次村董大會,每季度要召開一次總董會;每當新年、英國國王生日時,都要舉行宴會,宴請總董、村董;對成績突出的總董、村董還將給予各方面的獎勵……

三百多位村董激動得面紅耳熱,不由得全體起立,一起拍響了手掌,整個會場掌聲雷動了……

溫泉小區是個大區,有16個村莊,當15位村董歡呼着先生當選爲總董時,先生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已變成了溫泉小區的總董,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他非但沒像那些剛剛當選的總董們喜形於色,反倒像捱了一悶棍,大腦裡有不間斷的悶雷滾動,轟轟隆隆嗡嗡咔咔……天哪,弄來弄去我倒變成了人家的總董了呀……嗡嗡嚷嚷的會場真的變成了沸騰的大鍋,衆村董、總董包括我自己,這一下真的被燴了,被燴爛了呀——他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向門口踱去……

好在先生坐在最後一排,竟沒人發覺他夢遊般地踱出了會場。

各個小區的村董都在圍着當選爲本小區總董的人表示祝賀,溫泉小區的15位村董當然也要向先生祝賀,這時他們才發覺,竟然找不到總董先生了。

有村董惶惑地跑去對莊士敦說了,他們的總董先生不見了。

莊士敦聳肩一笑,說:用不着驚慌的,我注意到先生剛剛走出了會場,我想當選爲總董的先生是過於激動了,一會兒就回來。

其實莊士敦一直在關注着坐在最後排的先生,先生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甚至也洞悉了先生的心跡,當然也看到先生跌跌撞撞出了會場。

先生突然站在會堂外的空地上,頭頂的縷縷陽光變成了簇簇金色的飛矢射來,一時間感到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再次站不穩了。頭腦裡滾滾的悶雷倒是隱退了,但留下的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什麼也不存在的空白,甚至感覺不到自己身在何處,如同沉入了一個暈眩的夢境。陽光讓他睜不開眼,索性緊閉着眼睛,如夢遊般任由腳步牽引,跌跌撞撞地向着會堂東面更接近海邊的地方飄然而去……飄着飄着,如漂浮的筏子撞到了礁石——嗵的一聲,混沌的頭腦瞬間變得清醒了,身軀也隨即被注入了一股堅實的力量而站穩了——猛地睜開眼睛,驚駭不已——天哪,竟然是一尊威風凜凜的獅子在衝着他張牙舞爪,禁不住悚懼地後跳了一步——先生心驚肉跳了,儘管這獅子是用石頭雕成的。

雖然它沒有真正獅子的血性,也不能對任何活着的生命構成威脅,但卻給先生造成了強烈的心理震撼——天哪,我怎麼會撞到了石獅子呀……這是巧合還是天意?是石獅子有意要撞我的吧……目瞪口呆凝視着石獅子,如同有負祖宗的子孫面對列祖列宗無語的牌位,五味俱全的強烈感慨再次如波濤在胸中翻騰而起,熱淚如激騰的浪花在眼窩裡打着旋……

哪來的石獅子?海邊的漁民爲了慶祝穀雨漁民節,在這裡壘起了一個比平地高一點兒的土臺子,兩邊各放一個石獅子,算是一個露天戲臺。平時這裡並無演出,只是每年的穀雨漁民節這天,漁民要在這裡舉行隆重的祭海儀式,還要請戲班在這裡唱大戲。

莊士敦從會堂的便門走了出來,徑直向着會堂的東面而來。

先生聽到了腳步聲,不是尋常的腳步聲,而是皮鞋踢踏出的聲響,不由得用衣袖倉皇地擦了擦臉,轉身面向東海——莊士敦已經走到離他只有幾步遠的身後了。

先生!莊士敦叫了一聲。

先生望着東面的浩瀚海面,似乎根本沒在意有人到來,也沒聽到有人跟他打招呼。

莊士敦又叫了一聲。

先生不得不轉身面對莊大人了。

先生的神態、臉上沒揩乾的斑斑淚跡,讓莊士敦愕然。他禁不住上前幾步,發現了先生身後的石獅子。先生竟然撫摸着石獅子而落淚?!這究竟是爲什麼?!

先生呀——他一聲長叫,完全理解了先生心中涌動着怎樣難以言說的情感,而自己的心中也禁不住隨之涌動起了感慨,說:請先生相信,將鄉村劃分爲自治性的行政小區,就是要在區劃上構建鄉村自我管理公共事務的民主架構;設置總董,賦予村董、總董更多的權力,爲的是煥發出他們更高的政治參與熱情,從而有效地與政府互動——這不正是你希望的麼?不是你跟村董們的建議的具體落實麼?更重要的是,由此可培養村民的權利、責任意識;每個人都成爲勇於維護自己和他人的權利、有尊嚴的公民,睡獅不就覺醒了麼?這不也正是你所期望的麼?

莊士敦能如此深度地理解自己的心,能做出如此超乎想象的解釋,這不能不讓先生感到莫大的慰藉。莊大人所說的這些,不正是寫進了他們的憲政的一些內容麼?先生相信莊士敦說的是真話,恰恰因此,他心中複雜的感慨更加洶涌了——天哪,我大清國不正在血與火之中探索着憲政之路麼?而租界威海衛這裡則靠人家來推行這些東西?他呼呼地吐着粗氣,直直地凝視着莊士敦,激昂地說:如此說來,總董、村董、界內的百姓都要感激你們了?是你們給了我們公民的權利、尊嚴了?!即使是這樣,有了這些好聽的新東西,就能讓百姓變成擁有權利、尊嚴的公民麼?!

說得好!莊士敦叫了一聲,接着說,先生,公民的權利、尊嚴等,不是靠寫在紙上,更不是靠說在嘴上來保障的。這些也不是被動獲得的,也不是自動繼承的,更不應該是哪個機構和個人賜予的,而正是在政治和公共活動的參與過程中,每個人自己贏得的……

威海衛的統治者,能說出這樣的話,這是多麼難以想象的呀……先生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莊士敦,要是大清朝廷真的能一步步仿行憲政,那我大清國的子民不是人人都能變成雄獅了麼?大清國不是會成爲跟列強一樣的強國了麼?那英國人還能逼迫着大清國出租威海衛麼?!可爲什麼我大清不能儘快將國體變成強國富民的國體呢?

先生心中涌動的複雜的感慨,終於匯成了一句簡單的話:你們爲什麼要推行這些?

莊士敦反問:難道你以爲租界政府希望看到一個政治昏暗、經濟凋敝、民怨四起的租界麼?

先生隨口答道:那當然不是。

莊士敦也將很多的東西匯成了一句話:所以說,不是“你們爲什麼要推行這些”,而是要想讓租界變得昌盛美好,我們必須一起共同推行這些,別無他路。

這麼說,我應該爲成爲你們的總董感到榮耀了?應該不遺餘力擔當領取你們的津貼的總董了?

先生——莊士敦鄭重地叫了一聲。我又不得不糾正一點,雖然是由華務司提名,但你並非是租界政府的總董,而是溫泉小區的總董,是經溫泉小區16個村莊的村董選舉的總董。你更主要的是對這16個村莊的村民負責,而不是對租界政府。先生,總董的津貼雖微薄,但那也是租界納稅人的錢,所以總董要對小區繳納捐稅的民衆負責……

哈,面前的莊大人的話,與以往官府衙門的話是多麼的不一樣呀,先生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了。

莊士敦接着說:先生,在西方,人們普遍認爲,能在更廣闊的公共領域爲更多的人做更多的好事,纔是一個人的價值、高貴精神的體現,也應該是一個高貴的、有道義的人追求的境界……

這時候,一陣歡快悠揚清脆婉轉的歌聲傳來,如同一羣鳥兒的鳴囀,如同一片明媚的陽光,先生和莊士敦都暫時解脫了。

這奇異的歌聲讓先生耳目一新,甚至頓感神清氣爽。從沒聽到這樣的歌聲呀,也聽不明白唱的是什麼——難怪先生聽不明白,這是用英文唱的歌曲。

英國中華聖公會傳教士布朗先生,帶着他創建的安立甘堂學校,又名英中學校的六個學生,歌唱着趕來了。

安立甘堂學校課程的設置側重英語、西方自然科學、應用商學等。進入這個學校的學生大都是威海衛的士紳子弟,經過五六年的學習,他們不僅已經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並且對西方的自然科學也有了相當的掌握,算是威海衛本土最早的西學飽學之士了。

布朗先生與先生早已熟識,打過招呼後,他又指着六個學生對莊士敦說:華務司,感謝你能在安立甘堂學校挑選這六位同學,他們的確是本校最優秀的學生。想不到,我們的學生學英國的知識比英國的學生還要快。聽他的口氣似乎他不是英國人。的確,來威海衛這些年,他自己也沒在意,他已然被威海衛的水土改變了,說話的口氣也悄然發生了變化。這六位同學聰穎過人,他們在某些方面的成績甚至不亞於英國的大學生。我爲學校那些敬業的教員感到驕傲,更爲衆多優秀的學子感到驕傲。

莊士敦笑了:很好,希望更多的學校培養出更多的掌握現代科學知識的人才,威海衛的將來就依靠他們了。布朗先生,十分感謝你爲威海衛的教育作出的貢獻。讓更多的威海衛子弟受到更好的教育、學到更多的現代知識,也許比多招收幾個上帝的信徒對上帝更有益。

布朗聳了一下肩,想不到華務司在誇獎他的同時,還不忘捎帶着將他神聖的傳播上帝福音的工作貶損了一下。但今天他心情很好,便不想與這個歷來對上帝不恭不敬的怪人計較了。

這時候,布朗先生身後站出了一個學生,衝先生叫了一聲:先生——

哈,竟然是先生的三少爺叢志道。四五年前,當先生參加第一次界內村董大會,與駱大臣談話之後,果真馬上將三少爺送進了安立甘堂學校讀書。

這之前先生竟然沒在意,自己的兒子就站在六個優秀的學生中間。這時候,一些村董已經陸續走出了會堂,在這樣的場合,剛剛當選爲總董的先生偏偏遇見了兒子,不由得有點侷促、尷尬了,一時間支支吾吾有點不知所措了。

莊士敦這時才向先生解釋,他們在各個學校挑選了最優秀的學生,今天要與村董們一起去參觀英國的兵艦和劉公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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