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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快打酒,慢打油”說起

§從“快打酒,慢打油”說起

§從“快打酒,慢打油”說起

一位朋友的父親是開雜貨鋪的小商人,他傳下的經商格言是“快打酒,慢打油”。舊時賣酒與油,用的是竹舀。酒若快舀,必起泡沫,油若慢舀,沾在竹舀上的油必盡數滴下。這一快一慢,表明了小商人的精明。另一位朋友從父親那裡承繼的家訓是:“你就是打不贏人家,也得咬人一口。”何等的不屈!兩位朋友都是地道的湖北人,透過他們的家訓,或可窺見湖北民風之一斑。

古書記載“楚人尚武”,自明以降,更有“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這句流傳了幾百年的口頭禪。這並不是什麼褒評,而是一種譏諷。楚人尚武,可是作爲春秋戰國時期南方唯一的大國——楚國,竟被秦國一舉吞滅。世人說到湖北佬,便覺得難纏,便不敢與之交朋友,做生意。這不能怪他們,因爲古訓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精明是好事,但精明到針尖削鐵的地步,便讓人害怕。上善若水,大智若愚,這是精明的前提,或者是精明的至上境界。如果一味地“快打酒,慢打油”,這等精明中就含了不少欺詐的成分,到頭來生意冷清,豈不是自欺?

尚武是好事,但凡事“老子天下第一”,這種自大的心態,必導致世人對其敬而遠之。筆者曾遇到過兩件同樣的小事,或可書之爲證。一次,在武漢某處公廁方便,碰到幾個十六七歲的“糙子伢”亦來如廁。我不滿他們的喧譁,便掃了他們幾眼,立刻有一英勇少年站攏一步質問:“你要麼樣唦?”說話時,已擺出了要打架的樣子。另有一次,我在蘇州,在同樣的地方遇到同樣的少年,他們說笑之際,我看了一眼過去,他們立刻緘默不語。兩相比較,我心惻然。亂世出英雄,可是在以經濟建設爲中心的治世,總是倔強地堅持“與人鬥,其樂無窮”的心態,誰還敢同你打交道?中國文化中有一個吉祥的“和”字,和爲貴,和氣生財。這話說得真好,一個人、一個地區如果缺乏和氣,就缺乏創造與積累財富的必要條件。

去年,在長沙嶽麓書院,筆者與《曾國藩》的作者唐浩明先生聊天。談及兩湖的文化區別,我引用了辛亥革命時期一位先賢說的“楚人尚武,湘人好訟”來回答。唐先生說:“訟與武,一爲文鬥,一爲武鬥。湖南嶽麓書院,這座千年書院,是鎮省之寶,有了它,湖南一省重文敬文。湖北不一樣,那是一個打碼頭的地方,強者爲尊,霸者爲王,所以,湖北人好鬥,乃地理條件形成。”唐先生一席話,竟不好辯駁。

嶽麓書院的確可稱湖南的鎮省之寶。就此推之,各省名勝古蹟的多寡,可作爲衡量該省民風的一個標準。四川之文殊院、昭覺寺、青城與峨眉,浙江之靈隱寺、天童寺、天台與雁蕩,我不止一次遊覽過。這些千年古剎、萬古名山,都保存得極好。回頭再看湖北,隋之玉泉寺安在哉?唐之五祖寺安在哉?若這些太遠,百年前的抱冰堂、兩湖書院、胡文忠公祠堂也都湮沒。再說近一點,地處漢口鬧市的中蘇友好宮爲何灰飛煙滅?尚武不要緊,可怕的是尚武的過程是毀滅。財富有一個積累的過程,如果在我們手上,毀掉前人創造的財富,後人又重蹈覆轍,毀掉我們留下的財富,則闔省永沒有多餘的財富。當然,也沒有寶貴的人文資源留下。

近些年,地域文化的研究逐漸爲人注目。雖還不成氣候,但當政者與執事者,畢竟已認識到地域文化的重要性。一省文化的孰優孰劣,關係到該省在以人爲本的協調發展中,能否永遠保有激情與活力。文化是軟環境,文化亦是精神的生態。我常常用冷水煮青蛙的故事,來形容一種不良文化對人的潛移默化的作用。如果是一鍋熱水,放一隻活青蛙進去,出於自我保護意識,這隻青蛙必定一躍而起,躲過被煮之厄。但若是一鍋冷水,把活青蛙放進去,它一定不會跳出來,而是怡然自得嬉遊其中。這時慢慢生火,水慢慢變熱,青蛙渾然不覺,最終被煮死其中。此等悲劇,哀莫大焉。

李白是出生於中亞碎葉城的四川人,因當了湖北的女婿,而“酒隱安陸,蹉跎十年”。這期間,狂誕的荊楚文化精神使他愈益睥睨一世,傲視千古。他在安陸寫下了“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的詩句。李白之狂,世人皆知。但李白卻自稱是楚狂人,可見他認爲,唯有楚狂人才狂得到位,狂得過癮。歷史上第一個嘲笑孔子的人便是楚人,李白對此推崇備至。我認爲,嘲笑孔子之類的聖人、賢人,並不是不可以,重要的是,嘲笑了別人之後,你自己能否有所建樹呢?

我不知道,李白寫此詩時,是否已成了冷水裡的青蛙。他若不是,那麼我們呢?李白是詩仙,當有自命不凡的本錢。倘若我們每位楚人,都有那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狂人心態,這世界豈不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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