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十三抱着孩子和越星河一同來到了陸逸雲現在暫居在霍青曾住過的華顏殿。
這裡乃是風華谷最爲幽靜別緻的一處宮殿,最適合讓病人休養。
躺在牀上的陸逸雲比之以前更顯清瘦,對方緊閉着雙眼,眉梢微擰,即便在昏睡之中,神色卻也不見得十分輕鬆。
而他昔日黑亮的髮絲也已摻雜了絲絲白髮,更添歲月滄桑。
越星河躡足上前,雙脣顫抖着翕動,輕輕對牀上那人喚了一聲:“逸雲……”
許十三面色憂鬱地看着昏睡的陸逸雲,將懷中熟睡的嬰孩抱了過去。
“谷主,越星河帶您的孩子來看您了。”
越星河扭頭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孩子,忽然輕輕抓起了陸逸雲的手,看到對方手上昔日在刑臺上爲放走自己所受的累累傷痕,越星河心中亦是一緊。
也正是在那刑臺上,他毫不留情地將十三根鐵針刺入了對方的身體,也刺入了對方的心。
他咬住牙關,強忍着心中的不安與愧疚,只是把陸逸雲的手放到了孩子柔嫩的小臉邊。
“逸雲,你摸摸咱們的孩子,他多可愛。我還沒給孩子起名字呢,就等你親自蘀他取了。”
等了半晌,陸逸雲仍只是安靜地躺着,越星河的神色也越見悽惶。
是不是這個人這一生再不想見自己,所以才……寧可長睡不醒。
沒多久便有下人送來飯食,許十三坐到牀頭,一手扶起陸逸雲的頭,一手端起了稀薄的粥碗。
現在陸逸雲只能靠每日數次的粥水維持生命,而每一次的餵食也要頗爲麻煩,需得極小口小口地灌喂,以免嗆到他。
越星河抱住孩子,眼睜睜地看着陸逸雲下意識地一點點地嚥下十三喂的粥水,對方不時會因爲吞嚥不及而有些輕微的嗆喘。
“他會醒過來的是嗎?”
能夠自己有意識地吃東西,說明陸逸雲還未陷入活死人的狀態,越星河的碧眼裡有了一絲期待。
許十三沒有搭理他,只是將粥水仔細地灌喂完畢之後,這纔將粥碗放到一旁,擡頭看了那個滿懷期待的男人一眼。
“狄堂主和邪醫說了,谷主什麼時候會醒來,他們也不知道。我,自然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他還是不醒來的好,他實在揹負了太多,也太累,讓他好好休息一下也無妨。”
十三的話中有話,越星河並非聽不出,他沉默地低下了頭,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讓我留在這裡照顧他吧。”
“呵……你覺得你有資格嗎?”許十三反問道。
越星河臉色一變,顯得極爲尷尬,他把孩子放到了牀上,自己則緩緩屈膝跪了下來。
“我知道我對不起他,所以,我想贖罪。”
“贖罪?你贖罪的地方應該是去甲字監,享受無窮無盡的囚禁之苦。”
許十三輕笑了一聲,他如今也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只有這一腔血性熱切,傻得純真的年輕人了。
這世間,總有人爲惡不止,那麼對他們的懲罰再怎麼嚴厲也不爲過。
想到那個記憶中讓自己無比痛恨而恐懼的地方,越星河下意識地攥緊了拳,他曾對陸逸雲說過,他寧可死也不要再回到那個人間地獄。
可現在,另一種煎熬竟是勝過了在那地牢之中活受罪。
“讓我照顧他一年……一年之後,若他還是不醒,我願終身在甲字監中爲他誦經祈福,永不與他相見,死後亦埋骨牢中永世受囚!至於孩子……”
越星海有些不捨地看了眼還對這個世界矇昧無知的嬰孩。
“我相信他也不會希望有我這個出身魔教恣意妄爲的爹,他有陸逸雲這樣堪爲正道魁首的父親便夠了。你們一定會照顧好他的吧。”
去過甲字監的人才會知道越星河這番話是一個怎樣殘酷絕望的承諾。
許十三看着這個昔日寧可被人打斷腿骨也不肯跪下的男人,沉默了下來。
“好。我就代谷主答應你,一年之後若谷主毫無起色,說明你對他來說實在不值得掛念,那麼將你關入甲字監受終身囚禁之苦想必他也不會介意。
“多謝小兄弟。”
越星河慘然一笑,有些無力地扶着牀沿站了起來。
但是當他完全站直身子,碧眼溫和的目光落到沉睡的陸逸雲身上時,他臉上的神采也終於漸變得寧靜。
因爲越星河要着手照顧陸逸雲,許十三則乾脆將孩子安置了在了隔壁的房間,令兩名奶媽精心照料。
大多數時候,越星河總是坐在牀頭,抓住陸逸雲的手,喃喃自語,不時還笑出聲來。
這讓許十三不禁覺得那魔頭是不是……瘋了?
“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被你的笑容所吸引。你笑起來可真溫柔,看得我心裡暖洋洋的。”
越星河這些日子都在把十多年前與陸逸雲初見相識的故事講給昏睡中的他聽,每每回憶起那些自己生命中短暫的溫馨時光,越星河的臉上也是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其實我可是老大不願意在你下面的,我也是男人啊。可是看到你居然會露出那種膽怯的神色,我的心就軟了。誰叫那時候我愛你愛得緊呢。”
越星河嘿嘿一笑,目光有些恍然。
當年,兩人酒後起性,武功相當,互不相讓,只差沒把那間客房給拆了。
最後還是陸逸雲不願事情鬧大,只好服軟對自己坦白他身體對疼痛敏感得很,他怕第一次會很痛,而且他看自己體格魁梧只怕那物更巨,由是扭捏恐懼不肯乖乖躺平。
想到陸逸雲平素那張一本正經的面容上竟出現瞭如此害羞的神色,越星河也是覺得妙不可言,更感兩人之間愛意澎湃。
他已經忘記自己當時怎麼走了過去,又怎麼輕輕捏住陸逸雲的下頜,努力作出一副霸道逼人的模樣。
——叫我一聲夫君,我便在下面讓你上。
而那樣一句充滿了戲謔的調戲話語,也只有不羈張狂的自己才能說出了。
越星河笑意更濃,他撫摸着陸逸雲那張不再年輕的面容,手指輕輕停在了對方更爲冷硬的下巴上。
看着對方抿緊的薄脣,他的腦海裡又浮現了出了這副脣當年是怎樣羞怯地對自己叫出了一句夫君。
之後的這十多年,自己再也沒聽過那樣一句暖人心脾的話語。
那時候的他們皆是年少輕狂,義無反顧只爲所愛,任這世間白雲蒼老,滄海桑田,皆與那一夜的他們無關。
“逸雲,那個晚上我們彼此把身體給了對方,只可惜……”越星河撫額一笑,聲音自然是充滿了苦澀的。
他弒父奪位,好不容易成爲墨衣教之中,又叫他如何甘心爲了陸逸雲放棄一切。
他到底是沒能放棄,所以纔會讓自己和陸逸雲陷入十餘年來的痛苦折磨之中。
但是若有朝一日他能預料到今日自己和陸逸雲之間那始終割不斷的糾纏,或許當年他的選擇便會不同。
只可惜,人不言當年,只緣當年不可追。
手緩緩地鑽進被子撫摸着陸逸雲瘦削的胸膛,一路往下來到對方平坦的小腹上,最後停留了在了那個敏感的地方。
說起來,他們已是很久沒有像樣地做過一次愛了。
帶着幾分激動揉弄着陸逸雲被褥下面,褻褲之下那團軟綿綿的東西也跟着硬了起來,越星河自己也已是興奮不已,另一隻手不自覺地便握住了自己那根。
“逸雲……”
沙啞的嗓音帶着一絲熱切的呼喚,越星河眨動着自己睫毛漂亮的碧眼,那碧玉一樣的色彩竟像是被火焰點燃。
或許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躺在牀上的陸逸雲眉頭竟是微微緊皺,抿緊的脣也輕輕張開。
許十三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越星河坐在牀頭一手撫弄着他自己衣袍下面那處,而另一隻手竟是伸到了陸逸雲的被褥裡。
這還是半年來,許十三第一次撞到這樣的景象,而之前在他沒來的時候,只不知這魔頭已對谷主做過多少次如此不堪的齷齪行爲。
“越星河,你住手!”
許十三想也沒想地上前便拽出了越星河的手,看到對方一臉的意猶未盡,許十三無名火起,竟是拽住越星河將他摔在了地上。
“你這畜牲!谷主都這樣了,你還對他!我要宰了你的手!”
功力早已全失,且舊疾纏身的越星河身體一直不比躺在牀上的陸逸雲好多少,他被許十三這麼狠狠一摔,竟是半晌也爬不起來。
沒一會兒便有紫衣衛們衝了進來。
“將他即刻押往甲字監!”
越星河勉強掙扎着從地上坐了起來,碧眼裡卻是無畏。
“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沒到,還有半年。”
“呵,還有半年?!好……你不去甲字監也行,你對谷主犯下如此大不敬之事,怎能不受一點懲戒?!來啊,挑斷他的手筋!”
越星河雙目一瞪,雖然此時的他已再無當初那令衆人心生敬畏的絕世武功,可墨衣教教主那悍然孤傲的氣度卻不曾削減。
“我是陸逸雲的愛人,我對他做的不過是愛人之間做的事情,你沒有理由這樣對我。”
“你也配自稱谷主的愛人?!谷主現在落到這地步,哪一點不是被你逼害的!”許十三怒吼了一聲,起腳就踢向了越星河。
越星河也不躲開,硬接下了對方這一腳,他知道這孩子對自己其實一直是心裡有恨的,只不過對方一直壓抑着,忍耐着,雖然越星河不明白許十三爲何不像風華谷中其他人那樣直接對付自己,可他也知道必定是陸逸雲的叮囑讓他們有所忌憚。
“若是因爲你我之間的舊恨,你要怎麼折磨我都可以,我越星河認賬,也甘願受你懲處。但是你不能以我對你們谷主做的事情爲由處罰我,我再說一遍,你們也都聽清楚了,陸逸雲是我的愛人,不管我曾經怎樣背叛他,傷害他,可我越星河這一生除了他之外,卻不會有第二個所愛之人。”越星河捂着被踢得骨頭開裂的胸口,嘴角緩緩溢出了一道血跡,但是那雙望着許十三的碧眼卻仍是那麼堅定,不容一絲動搖。
華顏殿的吵鬧,讓守衛的侍從感到不安而偷偷去通知了代蘀陸逸雲掌管風華谷的談天音。
本來每個月都要來探望陸逸雲一次的談天音聽到越星河與十三起了衝突,想到陸逸雲昏睡前對自己的交待,趕緊趕了過來。
他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幾名紫衣衛緊緊地壓着跪在地上的越星河,一人用手捂緊了對方想要說什麼的嘴,而另有一人則用刀子在對方被牢牢鉗制住左手腕裡仔細地挑起筋脈準備慢慢割斷。
越星河的臉色漲得通紅,碧眼裡也充滿了痛楚與憤怒,而許十三則面色發白地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地看着越星河的筋脈被一根根挑斷。
而這一切竟是在陸逸雲的面前發生,這叫他如何對得起對陸逸雲的承諾!
“都給我住手!”談天音大喝了一聲,嚇得壓住越星河的紫衣衛也放開了他。
“見過右護法。”而許十三則快步上前半跪了下來向他行禮。
談天音不理會他,只是俯身扶起了臉色慘痛的越星河,出手蘀他點穴止血,然後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貼身侍衛吩咐道,“去請狄堂主過來,讓他舀好藥和工具,就說越星河筋脈斷了,要勞煩他治療一下。”
“許十三,你在做什麼?!”處理完越星河,談天音隨即起身嚴厲地看了許十三一眼。
許十三咬了咬下脣,有些不甘願地回答道,“右護法,越星河他侮辱谷主,我實在看不下去,這才……”
“侮辱谷主?”談天音看了看牀上平靜躺着的陸逸雲,又看了眼癱坐在地上的越星河。
“他……”
許十三正要說話,越星河卻笑着說道,“右護法,他是說我剛纔蘀你家谷主自瀆。”
“越星河,這裡不是你的墨衣教,你那些齷齪心思還是給我收一收得好!”
原來竟是爲了這樣的事,談天音不由面上微微一紅,身爲男子,且一直未曾婚娶的他倒也時常在房中自瀆,以泄去積累的慾火。
“爲這事你就要非要當着谷主的面將他手筋弄斷嗎?”轉過身,談天音無可奈何地責備起了許十三。
“右護法,越星河這廝雙手沾滿血腥,我們怎可看他用如此一雙手玷污谷主的身體!”
許十三恨恨地皺着眉,他沒忘記當初在甲監帶自己的吳老是死在誰的手上,他也沒忘記十八最後爲什麼沒有和谷主一起回來……
這個滿手血腥的惡魔,怎能……如此不知好歹地用那樣一雙手侮辱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谷主!
“你們谷主也是男人,就算在昏睡中,他也會有那方面的需要。不管你們承認與否,我和他之間的關係都無法改變。我越星河是他的愛人,自然有責任,有義務各個方面對他照顧俱到!呵,難不成,這樣的事情,你們還想越俎代庖?!”
越星河握着自己被割開了肌肉的左腕,固執地說道。
“你!”許十三被越星河這番大言不慚氣到一時無話可說。
談天音嘆了口氣,陸逸雲會落到今日這個下場,可以說都是爲了這個男人,如果這個男人在對方心裡不重要,他又怎會甘願受此等無間地獄之苦。就像越星河說的那樣,不管他們承認與否,或是他們願意承認與否,陸逸雲與他之間,的確是愛人關係。
“十三,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當着谷主的面這麼折磨越星河。”談天音伸手扶起了許十三,他知道對方心裡有委屈有怨恨,但是……
“谷主會傷心的。”談天音沒有多說,只是拍了拍許十三的肩膀。
“十三知錯。”
許十三長嘆了一聲,慢慢地開始惱恨自己的衝動,是啊,他在越星河和陸逸雲身邊都待過一陣時日,陸逸雲對越星河是什麼感情,他豈會不明白。這一次,他真的只是被自己內心壓抑的憎恨迷了雙眼。
這時候狄蘭生也趕了過來,他看到手腕被割開的越星河先是吃了一驚,隨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你先好好蘀越星河療傷。”
談天音斥退了貿然闖入的紫衣衛,更下令今後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再動越星河一根汗毛。
“多謝右護法。”
越星河低低地道了一聲謝,被扶着坐到了椅子上,他扭頭看了眼躺在牀上仍是毫無動靜的陸逸雲,有些抱歉地衝對方笑了一下。
“一年之約只剩下一半了,你好好珍惜與谷主相處的時日吧。”
談天音離開之間,冷冷地提醒了越星河一句。
畢竟,這裡是風華谷,沒有人願意看到越星河這個滿身是罪的人活得這麼舒服,既然對方自願提出去甲字監受囚禁之刑,那麼就算自己爲了那些死難的兄弟和長睡不醒的陸逸雲,也該成全他。
越星河聞言,只是笑着點了點頭,他的那雙碧眼裡戾氣已盡褪,如今只剩暖暖愛意與沉沉悔恨。
泥快醒來,我好完結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