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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聲言其罪 鳴鼓伐之(四)

第二百五十九章 聲言其罪 鳴鼓伐之(四)

鐺鐺鐺鐺……

塢堡上傳來急促的鳴金之聲,但並不能讓潰逃者們逃的更快一些,幾千人的敗逃像一場雪崩,兵敗如山倒,腿快的家丁已經從塢堡的大門逃進來,但更多的還被官軍們攆着屁股追。

志願材勇們平日受了太多的壓迫,積蓄已久的怒火隨着手中的梭標噴薄而出,即便已經跪地討饒的林家家丁也免不了被一梭標扎穿了身體。

林培德拄着劍無力的站在女牆後,蒼白的臉上泛起反常的紅暈,一陣咳嗽,忽然間咳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左手手上和衣袖都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父親,父親你怎樣?快下樓吧,此地不宜久留啊!”

“休管我……防禦!防禦啊!”林培德拔劍在手,拿着長劍的劍鞘,踉踉蹌蹌的把試圖拉他下去的大兒子世文往一邊驅逐,一邊奮力的大呼佈防,但塢堡內也亂了,人人都想着各自保命,很少有誰來聽他的話。

似乎只剩他自己,這麼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在那聲嘶力竭的奔走,咆哮。頭巾掉了,露出滿頭的白髮,披頭散髮、狀若顛狂。

吊橋前,成羣的慌亂人馬丟盔棄甲,鬧鬧哄哄的擠成一團,追兵很快就要到了,卻堵在門前無法進去。嗖嗖嗖,幾百支梭標遠遠的投射過來,將他們紮成一個個人肉糖葫蘆。

林培德還沒有命令收起吊橋,他還在等着自己的兩個兒子,二兒子世武、三兒子世雄,他看到世武已經死了,眼角的那一滴來不及拭去淚,大約就是爲這橫死的二兒子而流的吧。

林世雄跨馬奔來,身側的空馬上放着二哥的屍體,後面跟着稀稀拉拉的數十名親信。出來時的一百四十餘騎,此時就剩下一個零頭,連四十騎都不到了,除了被官軍殺死,更多的騎手仗着有馬,早就跑散一空。人都要趨利避害,大難臨頭,還指望他們來爲他林家殉死嗎?

遠遠的,見到三子的身影出現,林培德黯然無光的眼裡又煥發出一絲神采。

“快接應你三弟進來!”身旁這懦弱的大兒子真讓他恨鐵不成鋼,要是他跟幾個弟弟一樣出色,說不定二郎也不用死了,二郎啊!

“接應……”林世文苦着臉,怎麼接應啊,塢堡門前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而且也找不到接應的人了。

林世雄幾次試圖衝過吊橋,要麼被混亂逃命的家丁們阻塞,要麼被不要命衝過來的“官軍”擋住,這些泥腿子,前幾天還是一羣綿羊,此時卻比餓狼還狠。

時間不等人,官軍輕騎也兜回來了,那領頭的騎將彷彿與他林家有多大仇恨似的,挾着長槍就那麼不管不顧的衝刺過來。

當然有仇恨,深仇大恨,趙奮恨不能把眼前的林家騎手一槍扎穿了,就算不能確定當時在赤水鐵場碰見的騎手裡有沒有他,但林家那麼多惡事又豈會冤枉了這一個?

門樓上,林培德眼中閃過的那一絲煥然的神采又重新黯然下去,外邊的兩個兒子,不管是活的那個,還是死的那個,都進不來了……

“世雄,走!快走!走啊……”

林培德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也散盡了他所有的希望,伴着嘶啞的吼叫,胸中又涌出的大口的鮮血。

快走吧,能走一個是一個,要爲林家留點種子啊!

“父親……”

現在不是扭捏的時候,林世雄抹一把淚,趁着幾個潰兵遮擋,打馬掉頭,繞開堡牆而走。

那馱着林世武屍體的馬匹一時無人看管,立刻就被潰兵們搶了,搶到馬的幸運兒將死屍往地上一推,趴上馬兒就跑,林世武的屍身很快就淹沒在紛亂的人羣中,人踩馬踏,面目全非。

堡上只剩下最後幾個忠實的家丁,吃力的搖動轆轤,試圖將吊橋收起。這使得下面逃竄的人越發慌張,密密匝匝的堆擠在吊橋上,轆轤根本搖不動。

趙奮看出塢堡內的意圖,丟了槍,換上弓箭,疾如流星的幾箭,準確命中轆轤邊的三五個家丁,其餘人見狀,再也不敢做收起吊橋的嘗試。

人往往無法改變盲從的特性,兵敗後林家家丁們幾乎思維慣性的往塢堡內一蜂窩似逃跑,但這恰恰是自己往死路里鑽。

塢堡只有一個出入口,由於吊橋和大門都被人羣推擠着無法關閉,官軍們尾隨其後強推入堡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當後續的大隊步兵,尤其是裝填完畢的銃兵們趕上來,塢堡的陷落就再也無法避免了。

“大郎,你也走吧……”林培德虛弱無力的靠在牆角,對着大兒子林世文囑咐道。

“不……我不走……唔啊……”

林培德預感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眼前這個膽小懦弱的大兒子,一向來被自己忽視,甚至被弟弟們看不起,但到頭來卻只有他陪自己走到最後,是悲哀還是安慰呢?

五十多歲的人了,盡知道哭!

林培德微微的笑了,顯露出他難得的溫情,擡起手,是要撫摸兒子的臉,還是要替他擦去那不爭氣的淚呢?

但是手擡到一半就無力的垂了下去,做了數十年的豪強,到死了其實是一樣的淒涼。

在林家塢堡破滅的同時,其餘四家土豪也都先後被攻破。其中以安溪縣境內的張家塢堡最爲輕易,以土地茶葉爲主的張家在一開始的農民暴動中就元氣大傷,塢堡內的人丁都跑的差不多了,被官兵一圍就毫無招架,張崇仁作爲進士,是有身份有體面的,無法忍受作爲階下囚的恥辱,在那精緻的暖閣裡吞金自殺了;

鄭家塢堡僅次於林家,從泉州費力的調了十幾門炮,把大門轟碎了才進去的;

周家的家主周才充意圖逃跑,被各處道路關口上把守的兵丁攔的死死的,無頭蒼蠅一般撞了一通,束手就擒;

吳家的吳慶升則是被自家的鹽丁揪出來的,此前德化林家已經發覺了礦丁們暗潮涌動,卻還沒來得及通知到吳家人,官府就發兵了,所以烏嶼鹽場的鹽丁們成功的發起暴動,與州縣派出的官兵一起將吳家塢堡砸了個稀巴爛。

至此,多年來騎在百姓們頭上拉屎撒尿的五大家族,都被掀翻在地,並踏上一百隻腳。

這是偉大的勝利,這也是一百多萬泉州老百姓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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