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和馮蘅離得遠遠的,不知怎的又漸漸靠近了。兩人漫無目的地走着,哪怕一塊可以避風的大石都找不到。
突然馮衡“哎呀”叫了一聲,我伸手扶住她。她又走了兩步才站穩,聲音裡有些驚疑:“這裡……怎麼會有水……”
仔細看看腳下,果然有條窄淺的水流。水流很平緩,幾乎聽不到聲音。但是映着極其微弱的天光,也能分辨出它是往左邊流去。我大喜,在馮衡手心劃:往上游——
“走”字一橫都沒劃,她就搶先說了出來:“越往下游地勢就越低……往上游必定是出山谷的路!”
我忍不住斜眼看她。馮其山都給她吃什麼了?反應也太快了點兒了……
果然越往水流的上游走,地勢就越平緩。前面兩座似乎貼在一處的山,越發離得遠了。從當中望出去,遠處是一馬平川。看來,我們很快就能從這山谷出去了。
但是,我立刻發現了點不正常的東西。
這裡絕對是兔不拉屎鳥不生蛋的荒郊野嶺,怎麼會有……燈火?
我立刻止住了腳步。馮蘅跟着停下:“怎麼了——啊,那裡——”
之所以說我看到的是燈火而不是野火,是因爲野火不可能這樣微弱而不滅,也不可能這樣整齊地排列着。
既然有燈火,就會有人。
我在馮蘅手心劃:悄悄過去。
——那裡有沒有人是一回事;那裡的人是善是惡,願不願意收留我們,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屏息潛行,才發現越接近,那星星點點的燈火就越高。到了最後,幾乎要仰望才能看到——而眼前是一堵高高的石崖。藉着並不強烈的燈火光,才能看到築在崖上的,幾個鴿子籠似的小房子。
我大駭。那幾個小房子離地面少說有五六丈高,誰會住在那樣的地方?再靠近一些,就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有兩個人影在崖下交錯徘徊——了不得,難道還有人在看守?
我第一個反應是:我們撞到賊窟了。爲慎重起見,我還是在馮蘅手心劃:這是什麼——
她湊在耳邊小聲說:“不知道。我根本沒聽說過山上還有這麼個地方。”
得,她怎麼說都是在這一帶長大的,就連她都不知道,那就麻煩了。
可是仔細看了看上面那幾個小房子,它們實在太小,太不結實了;那木頭也像是匆忙間砍來遮蓋的雜木,怎麼看都不像經營已久的賊窩。
除非——
它是爲了某件事倉促間蓋的,所以連馮蘅也不知道有人在這裡住下了!
那麼,這裡的人就都很可疑了。
我仔細觀察了那兩個巡邏的人,他們胸腰虎背,下盤沉穩,顯然不是泛泛之輩。雖然身上穿的都是這附近隨處可見的牧民的衣飾,可是看他們臉頸上的膚色就知道,他們一天牛羊也沒放過。
等等,穿牧民的衣服的……武林中人……
不就是那天來攻我們光明頂的那些人?!
他們的老巢竟然在這裡?
不對啊,他們有好幾百人,那幾個小房子怎麼住得下……
馮蘅盯着上面盯了半天,突然想起什麼來:“我曾聽說,在落玉谷上面,有片山崖,山崖之上有大片洞窟——”
我食指按在她脣上,她立刻噤聲。
那幾個小房子不是蓋來住人的,而是蓋來遮住洞口的。
我捻起兩枚石子,嗖嗖打過去,那兩人應聲而倒。看來我這兩年確實沒白練——
把他們拖到暗處,狠狠封了幾處大穴,衣服剝下——自然不能當着馮蘅的面。然後拿自己身上的大麾往他們身上一蓋,再招呼馮蘅過來,比劃:你在這裡看着他們,我進去探探。比劃完了,那起其中一個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馮蘅居然一把扯下身上的大麾,也穿起那套牧民的衣服來:“不行。我跟你去。你說過不會丟下我的。”
誰說了要丟下你了?我只是進去看看而已——
“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多一個人多雙眼睛……”
我比劃:不用,我只看看,決不動手。
她兩眼一瞪:“那萬一你在裡面看到了漂亮的女山賊,就捨不得出來了呢?”
啊——
那個黑披風……我要把他抓來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我的一世英名啊……
在比劃和質問間,她已經把那身衣服也套上了:“咱們就在下面等一等,待會兒一定會有人出來換崗,到時候再混進去——”
我點點頭。小丫頭真是不笨。看看上面還沒人下來,就把大麾掀起來,仔細端詳一翻那兩人的臉,然後把其中一個的鬍子全颳了下來。
馮蘅麼,她正好穿了沒鬍子那人的衣服。
簡單的工具和藥物我都隨身帶着,虧了沒和那件狐裘一起落在崑崙派。用藥水把臉色調一調,鬍子全沾上,估計能混過去了。只是馮蘅比較難辦,她身材嬌小,即使穿了那身衣服——也不像啊。
現在也沒辦法了。只能用藥水給她改改膚色,讓她再把帽子拉低點。
我們裝扮完了,裝模作樣地在崖下轉起圈來。過了好久,突然頭頂有動靜了——
一個小房子底下突然開了個口子,有繩梯緩緩放了下來。上面有人壓低聲音喊:“俞衝!孟大龍!換人了!”
很好,這下連他們的名字都知道。
有人沿着繩梯爬下來。其中一個徑直過去對馮蘅小聲說:“外面真是冷呢……讓哥哥看看你那玩意兒有沒有凍成冰棍——”
馮蘅閃身躲到我後面,我趁勢一把拉過繩梯,示意她先上去。那人伸手要拉她,另外一個卻故意似的咳嗽了一聲。馮蘅趁機上去了,我立刻跟上。後面那人恨恨罵了一聲:“這都怎麼了?舌頭都凍掉了?”
那幾個小房子裡竟然沒人,只在靠着外面的地方放了幾隻扎得很結實的燈籠,想必是用來照亮遠處的。我上去了之後就把繩梯收了回來,地上的翻板也蓋好。小房子四處透風,只有靠山崖的一面掛着厚厚的簾子。
我和馮蘅交換一個眼神,同時掀起簾子走進去。
那裡面,果然很大。簡直就像是神人用巨劍在半山腰硬生生捅了個窟窿。旁邊有些分岔的小道,不知道通到什麼地方去。
我立刻就懷疑起原先的想法來——如果攻光明頂那夥人的老巢在這裡,這裡不會這麼安靜,沒有半點人聲。
除非,有什麼重大的理由,讓他們必須保持絕對的安靜……
山壁上插着一些火把,我用石子把它們一一打滅。外面空空的甬道漸次暗了下來,我便朝馮蘅揮揮手,走上了其中一個岔道。
岔道並不長,只幾步便到了盡頭。那裡似乎燈火通明,人影晃動。我和馮蘅貼着牆慢慢過去。往裡一看,譁,人竟然不少——少說也有二十幾個人聚在那裡。
他們在划拳,喝酒,賭錢……乍看上去,跟平時聚在一起的烏合之衆也沒有什麼區別。
問題是,他們沒有聲音。
划拳的,只出拳,不吆喝;喝酒的,也不碰杯,酒杯在石桌上放下的時候萬分小心,彷彿那些粗瓷的杯子是最名貴的玉杯;賭錢的,把色子扔在一塊鹿皮上,點錢的時候也都輕手輕腳的,免得它們相互碰撞。
他們甚至也張大着嘴相互“對話”,但就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仔細看了他們的嘴——每個人的舌頭都好好地呆在裡面。難道也是被藥物弄啞了?可是爲什麼就連手上也不發出任何聲音?
看看那間石室周圍沒有別的出入口,我回頭向馮蘅比劃:去別的地方看看。
悄無聲息地走到第二條岔道上去,盡頭也是同樣一間石室,同樣安靜的一羣人。
於是又悄無聲息地退出來。我看看馮蘅,她不知道是不是被這詭異的氣氛嚇到了,一句話也不說。
至於後面的那些岔道麼,不看就算了。我徑直往裡面走去。人的想法都是雷同的,越是隱秘的地方,藏的東西就越見不得人……
終於我發現了一條不太一樣的甬道。在它的兩邊,各自守着兩個人。他們手持兵刃,筆挺地站在那裡,四個人的目光足以把甬道的每個死角都掃蕩無餘。
——江湖中的行情我還是知道的。在季康的住處,守衛有四個。我和蕭仲景各有三個。
極目望去,就看到在甬道的盡頭有一扇門。雖然它是用原木釘成的——原木上的樹皮都還沒剝去,簡陋非常,但還是可以猜想,那裡面住着的人,身份必定非同尋常。
還好這山洞裡岔道不少。我招手帶馮蘅閃進左邊的一條岔道,躲在大石頭後面的陰暗處。站定了,拈起一塊酒杯大的石子,盡全力打到對面的岔道里去。
石頭落地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我又接着打出去兩塊。不久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響起,有兩個人影慢慢地走到那岔道里去。
可是還有兩個人……
算了,還是照老辦法吧。一人吃塊石頭,都給我讓開。
那兩人倒下,我迅速掠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下回預告:嘿嘿,大家最期待的情節來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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