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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你有女兒嗎?

第七十九章 你有女兒嗎?

大和,位於京都平原和紀伊山地之間,是一個地形十分豐富的令制國。

國內東西南北四面都遍佈着海拔不等的大小山脈,尤其是南部的吉野郡,幾乎全被丘陵覆蓋,但是羣峰環繞之間,卻又有一塊寬闊平坦、土地肥沃、水力充足的盆地。

這塊盆地被稱爲奈良,提供了豐富的農業產出,自古以來就是扶桑國內經濟發達的地域。大和國四十多萬石的產出,大半出自此地。

平城京時代,朝廷的首都便在奈良。當時正是瘋狂學習唐朝的巔峰,許多中土的文化藝術、典章制度、風俗習慣、科學技術都被一股腦吸納。

與此同時,佛教也傳播了過來,在奈良落地生根,發展壯大。這個過程中,法相宗的興福寺獨佔鰲頭,香火最盛。

禪宗是“明心見性,直指人心”,法相宗卻講究研讀經典,把佛法當做嚴謹的學術來對待,這正切合了大和國上層人民的性格特點,因此得以廣受擁護,勢力越來越昌盛,擁有極大的影響力。

到源賴朝創建鎌倉幕府,武士掌握政權之時,幕府幹脆不在大和國設置守護職位,而是指定興福寺來行使管理權,這是扶桑歷史上極其罕見的殊榮。

而筒井家,原本只是興福寺麾下的世襲僧兵頭目。幾百年來,在和尚們的內部鬥爭當中,他們逐漸打敗併吞並了其他僧兵勢力和土豪地侍,成爲大和國的實際掌握者。至今每一代筒井家繼承人,都會在元服的同時,於興福寺剃度出家,以佛門弟子的身份同時領導僧俗兩路。

所以——

正式見面之前,平手汎秀原以爲筒井家全是和尚。

但實際見了面,做了自我介紹,才發現,森好之,島左近,鬆倉重信,這三個家老都是普普通通的武士打扮。

唯一一個穿着袈裟,手持念珠,頭上還頂着戒疤的是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被三名家臣擁護在正中。

毫無疑問,這人應該就是筒井順慶了。

真沒想到,只派人稍微接觸了一下,對方居然就搞出這個陣容來了。

對此,少年心性的織田信忠不禁動容,頷首稱讚道:“筒井家家主只帶着這幾人就敢單刀赴會,真乃勇士也!令人欽佩。”

而一旁打醬油的繡花枕頭畠山昭高卻問了個蠢問題:“閣下就不擔心我等將您扣押,逼迫福住城守軍投降嗎?”

“不敢當。能得織田家少主一句‘勇士’,深感榮幸。”對面筒井順慶面沉如水,先禮貌地回了織田信忠,而後不屑地瞟了畠山昭高一眼,淡然地反擊到:“畠山左衛門大人有所不知,鄙人出城之前,已經向一門衆和家臣們交代過,一旦事態有變,立即由叔父接任家主,不必管我的死活。”

語氣雖淡,擲地有聲。

畠山昭高羞紅了臉,大爲窘迫。

而在場其他人皆露驚訝之色。

這一番大膽的宣言,可不僅顯露了視死如歸的豪氣,更是展示出對一門衆和家臣的絕對信任。

說完之後,筒井順慶側過首去,與三個家臣逐一交換眼神,四人都顯得堅毅果決,生死無懼。

平手汎秀感覺有點頭疼,下意識揉了揉太陽穴。對方表現得這麼直率,原先準備好的外交辭令,似乎都用不上了。

……

趁着夜色,雙方選擇了兩邊軍陣的中心地帶作談判地點。

織田軍的人選,除了織田信忠之外,還有平手汎秀、織田信包、蒲生定秀、畠山昭高四人,共帶着二三百侍衛。

這個人選是汎秀精心安排的。

織田信包是一門衆,從立場上說不會搗亂;蒲生定秀自保爲上,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畠山昭高是個大草包,就是想做壞事也沒那個智力。

利益最相關的,也是最有可能把水攪渾的是鬆永久秀,這老狐狸當然是不甘心被排除在外的。但討論人選的時候,平手汎秀以言辭相激,令其拉不下臉,無奈同意迴避。過程比想象中更容易。

對此汎秀還疑惑的說:“堂堂鬆永彈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對付了?”

織田信忠的反應則是:“畢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或許已經精力衰退了吧!”

想想好像也很有道理。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對面只有筒井順慶和三個家臣,沒有帶上任何的士兵。

雙方的實力完全不對等,所以心理預期也大相徑庭。織田這邊是遊刃有餘,而筒井家則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刻。

“筒井大人能站在這裡,就說明我們存在着求同存異的可能性,讓鄙人十分欣慰。”

織田信忠還打算再寒暄幾句。

但筒井順慶卻伏身施了一禮,慨然開口道:“請恕直言,鄙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無暇多做客套。今日既然來此,便已做好了臣服的打算。但是,鄙人還有三個條件,斗膽請織田家的少主恩准。否則,唯有殊死一搏,戰至最後一人了!”

“這……”織田信忠有些慌亂,一時猶豫不決。

侍立身後的河尻秀隆頓時心焦,連忙向平手汎秀和織田信包投去求助的目光。

但在他之前,平手汎秀已經搶先進言道:“少主,我看此人慷慨激昂,恪守武家之道,枉死在此未免可惜,不妨先讓他說出三個條件。”

織田信忠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點頭:“沒錯!便允你說出條件。”

話音剛落,信忠又覺得軟弱了些,立即補充到:“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所以你此刻不管說出什麼,我都會讓您安全離去。但若因此就肆意妄爲,提了不可接受的條件,那筒井家的武運,或許就城破之日了。”

這番話有理有力,十分得體。

此言一出,河尻秀隆眼中大是欣慰。

平手汎秀亦微微點頭,覺得對十三歲的少年來說,這個表現算是不錯。

筒井順慶當然也能感受到織田家少主說話的分量,神色愈發鄭重,又與三名家臣對視之後,才緩緩地開口說:“多謝您的體諒!既然如此,那鄙人就失禮了!首先第一條,我等久居此地,祖先世代的陵墓都在左近。希望降伏之後,筒井家依然是大和國的一員。”

“不願遷移嗎……沒有問題,我可以同意。但目前你所佔有的土地,不可能全部保留。”織田信忠託着下巴,捋着沒幾根的鬍子,假裝思考了一會兒,做出肯定的答覆。

“您願意繞過筒井一門姓名就已是大恩了,鄙人不敢妄想保住領地,在此叩謝了!”筒井順慶說到做到,毫不拖泥帶水,乾淨利索地下拜了一下。隨即起身,接着說到:“第二,當下幕府承認的大和守護,乃是本家的世仇鬆永氏。鄙人不敢奢望守護職位歸還到興福寺,所以希望您能承諾,日後不會坐視鬆永氏公報私仇。”

“這個恐怕……”織田信忠皺着眉頭,又卡了一下殼。

作爲副將的平手汎秀馬上補充道:“此事關係重大,還需考慮一番,少主不妨先聽聽他的第三個條件。”

“第三個條件嘛……”筒井順慶略有些驚訝地瞥了汎秀一眼,保持着平靜的聲調:“鄙人有個家臣名曰井戶良弘,一向委以重任還與之結親,不料此人兩年前背信棄義,在戰場倒戈投降鬆永家,這一點,我筒井上上下下盡皆引爲大恨,此仇不報,何以立世?”

“既然已經是鬆永的家臣,絕不會因爲你一席話就將其殺害。”面對原則問題,織田信忠倒是反應得很快。

鬆永久秀再不可靠名義上也是自己人,怎麼可能爲了招納新人就把舊人殺了呢?臉還要不要了?

“呵呵……”筒井順慶露出苦澀而殘忍的微笑,“您誤會了,鄙人絕不敢有這種想法。只求能對其折辱一番,替死去的將士們出口惡氣!”

“嗯……”織田信忠臉色不善,反問道:“這是筒井家的共同想法嗎?”

“正是!”森好之,島左近,鬆倉重信三人齊聲高呼。

島左近還嫌意猶未盡,補充了一句:“我等都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惟願與主公共赴國難!”

織田信忠爲其聲勢所懾,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之後,連忙假做咳嗽,讓下人遞水過來。隨即接過杯子淺淺飲了一口,緩了緩氣,才恢復平靜,繼續開口:“第二點並不是不能同意,但鬆永家是否公報私仇,並沒有確切標準。倘若我今天答應下來,日後你但凡覺得受了一點委屈,便指責織田家違背約定,這可怎麼得了?至於第三個條件——恐怕過於意氣用事了吧!”

織田信忠確實很聰明,一眼就看出這裡面的詭道。

筒井順慶稍微臉紅了一下,但立即恢復常態,梗着脖子迴應道:“但確實存在鬆永家公報私仇的可能性。倘若我就此投降,一年後卻被迫害致死,恐怕織田家臉上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一時語塞,氣氛緊張起來。

這會兒織田信忠用不着河尻秀隆提醒了,他主動轉過身來,向平手汎秀問到:“姑父,您怎麼看呢?”

特意公開用了姑父這個稱謂,顯然是爲了表達信任的。

聽聞此言,平手汎秀嘆了口氣,放鬆了一下雙肩,懶洋洋地伸出右手,指着對面的筒井順慶,問到:

“你有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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