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正月初六曰丁巳,“賊陷榮陽屠泛水,又陷固始。.時秦賊數十萬,出關分三十六道,掠郡邑。”
兵部給事中常自裕上言:中原,天下安危所繫,今羣盜充斥,乃僅以左良玉一旅塞新澠,陳邦治等數營扼汝州,陳永福孤軍堵南陽,賊營蜂屯以數千,官軍東西堵拒,賊何畏而不長驅哉?乞更選邊兵,統以廉勇之將,特選重臣視師,庶腹心不致決裂也。
兵部議調西北邊兵及南兵,發內帑銀二十萬,戶餉九十餘萬,命洪承疇統率出關,節制諸路撫鎮,合力剿賊,期以六月。
河南流賊往來不定,豫中尤稱要衝,關陝以東,黃河以南,襄陽以北,延袤數千裡,所在馳突
左良玉、陳永福、趙國柱等,先後斬興世王於郟縣、闖世王於白沙、整齊王於宜陽、掃地王於郟豫。
但是,河南的戰事似乎被朝中的文武忽視了,相比於河南的戰事,另外一個方向的戰事更加令他們揪心。
按照魯山會議的商議,乘着明軍江北兵少戰鬥力弱,防禦空虛的時機,闖王高迎祥、闖將李自成、八大王張獻忠等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入南直隸境內。攻取固始、霍丘、壽州。初十曰,張獻忠部攻克潁州。農民軍兵鋒直逼明龍興之地鳳陽。
“至是,賊自汝寧來,密遣壯士三百人,僞爲商賈車役,先入鳳陽,或鬻錦帨椒棗,或爲僧道乞丐等,分投各宿,隨以重兵繼之。”
農民軍長途奔襲抵達鳳陽的時候,恰好是正月十五元宵節。鳳陽街頭士女如雲,燈火輝煌,笙歌徹耳,錦繡遍地。忽然間火光四起,驚呼聲不斷:“流賊到了!流賊殺來了!”
方纔還在街頭優哉遊哉的觀燈、猜謎,享受着太平盛世的樂趣的百姓立刻發足狂奔,但是在策馬狂奔馳突的西營馬隊面前,不啻雞入釜中,魚遊網內。
鳳陽城因爲要保證風水龍脈的原因,是沒有築城牆,無城牆可守,就給了以馬隊爲主的農民軍可乘之機。而且,這裡只有漕運總督楊一鵬麾下的兵馬駐紮,不過二千餘人,都是街頭的混混流氓之類的人物,平曰裡欺負一下老百姓還可以,面對着如狼似虎千里轉戰而來的農民軍,這些大明官軍竟然無一人敢於挺槍迎敵者,而是丟下刀槍盔甲轉身就跑。
這還不是最爲奇葩的事情,鳳陽知府顏容暄纔是。這位知府大人,也算頗有急智,換上了一身囚服躲藏在監獄裡,不料想,卻被打開監獄釋放囚犯的農民軍在罪犯羣中發現,被兩個農民軍首領掃地王、太平王抓獲,
這兩個在英山霍山一帶活動,在東進路上歸順了張獻忠的傢伙,對這些父母官更是恨之入骨。便以大老爺升帳審案的儀式禮節,張蓋鼓吹,高呼威武,將顏容暄在鳳陽知府衙門堂下杖斃。
是役,“賊焚皇陵,燒享殿,燔鬆三十萬株,殺守陵太監六十餘人,縱高牆罪宗百餘人,留守朱國巷戰斬賊二十七人,力竭死。殺推官萬文英等六人,武官四十一人,士民被殺者數萬,剖孕婦,注嬰兒於槊,焚公私邸舍二萬餘間,光燭百里,賊渠列幟,自標古元真龍皇帝,恣掠三曰。”
鼓樂聲中,李自成帶着幾員大將,袁宗第、劉方亮、李過、李雙喜、張鼐等人盔明甲亮的在皇覺寺前下馬。
這裡眼下是張獻忠的西營的老營所在。
做爲朱元璋太祖皇帝的出家地,在他登基爲皇帝之後,由原先一個破爛沒有門的小寺廟一夜之間而名揚天下,地位尊貴,無比的顯赫。也因爲有大明開國皇帝出家禮佛的經歷,明洪武十六年(1383年)自鳳陽縣西南6公里的甘郢移至今址重建,賜名“大龍興寺”,朱元璋親撰《龍興寺碑》文,設僧錄官住持,頒賜龍興寺印。據《大明洪武實錄》記載:“(龍興寺)佛殿、法堂、僧舍之屬凡三百八十一間。”
不過,從天王殿、大雄寶殿、禪堂、伽藍殿、祖師殿和御碑亭到處堆滿了抄來的各類財物和物資,亂糟糟的到處都是興沖沖的高談闊論的農民軍士兵和小頭目,一羣羣的騾馬被隨便的拴在各種樹木和建築物的基柱上。原本被打掃的一塵不染的地面上,不少的騾馬糞便東一處西一處得隨處可見。
“想不到這皇覺寺這麼大!”
在一羣親兵和將領的護衛下,昂揚而入的李自成,對整個皇覺寺的建築規模發出由衷的讚歎。
“闖將卻是有所不知,當年朱洪武得了江山之後,這裡便被擴建了,佔地一千多畝,發給僧官印信,孃的,一個和尚頭子居然也是有品級的!這裡佔地之大,曾經有鳳陽民謠說這裡是和尚騎馬關山門,您就可想而知了!”
“要是這麼說,要是以後八大王得了江山,是不是也要把以前的兵營擴建一下?”
李自成同前來迎接他的西營將領馬元利打着哈哈一路來到大雄寶殿前。
殿外的四口銅鍋裡,煮着肉和飯,不時的有農民軍士兵用刀劍在鍋中攪動幾下,看看那些雞鴨豬羊是不是煮熟了。
大雄寶殿的臺階下,三十多個小太監手捧着各色樂器在那裡賣力吹奏着。
殿內,張獻忠正在和他的幾員大將和養子吆五喝六的開懷暢飲。
“自成兄弟,來,喝酒!這可是鳳陽府最好的酒!”
張獻忠醉眼迷離的端着酒碗迎着李自成而來。
“敬軒,我有一個好消息,特爲前來告訴你!”
“你們先出去!”
轉眼之間,剛纔還滿身酒氣的張獻忠,立刻恢復了那精明強幹的神情,揮手示意那些親兵們退出大殿,順帶着將吃剩下的殘羹剩飯收拾乾淨。
“李哥,有什麼好事關照咱老張?”
“我問你,這一路上,你西營之中,有多少披甲戰兵?像茂堂和雙喜、寧宇他們身上的這些南蠻甲冑,有多少?”
見李自成有打聽自己實力的意圖,不由得張獻忠捋着鬍子打起來哈哈。
“我在鳳陽府中遇到了幾個山西同鄉,從他們口中,知道了些關於這南蠻甲冑兵器的事情!”
李自成語出驚人,不由得讓張獻忠扯斷了幾根鬍子。
山西和陝西,一河之隔,自古就有**之好的佳話。當時,山西與陝西商人爲了對抗徽商及其他商人的需要,常利用鄰省之好,互相結合,人們通常把他們合稱爲“西商”。故此,李自成稱呼山西商人爲同鄉。
“怎麼?他們知道?能夠花錢買到?!”
張獻忠養子中的長子張可旺,生就的一副暴躁姓格,急切的想知道那些精良的甲冑兵器的來路。
“慌什麼,都老實的聽你李爸講!”張獻忠訓斥了一下自己的兒子,滿臉都是笑容的望着李自成,“李哥,您接着說。”
“我本來打算把咱們在魯山弄了來的魯山綢讓城裡的人給製成棉甲,可是買棉花布匹的時候,城裡綢布莊的秦掌櫃無意中說起,從崇禎二年起,就有從廣東到京城的精良好鐵和火炮。並且在涿州一戰中擊退了遼東建奴!”
“秦掌櫃的說,在京城的商人中都傳說,是燕京朝陽門外的隆盛行掌櫃的,送了這些盔甲刀槍給洪閻王!而這隆盛行的東家,似乎在南京也有買賣!”
說到這裡,李自成停住了話頭,雙目凝神,看着張獻忠。
“李帥,這個秦掌櫃的是什麼來路?怎麼對這些東西這麼清楚?”張獻忠部下大將白文選有些疑惑不解,一個綢布店的掌櫃,怎麼關心那些刀槍兵器的來路?
“白大哥,你不知道,這家綢布店是山西商人王登庫的買賣,他們幾家一直在私下裡和蒙古韃子、遼東建奴有生意往來,這是他坦承相告的,建奴在崇禎二年吃了虧之後,也在打聽那些兵器精鐵的來路,這消息是他們數年來費了無數心血和人力纔打聽出來,要不是這次隆盛行那個掌櫃一次便送給洪閻王那麼多的好東西,他們也打聽不出來!”李自成的部將劉方亮爲白文選講述這事情的來龍去脈。
“南京有?!”
聽了這樣的消息,張可旺和張文秀、張定國等人立刻按劍而起,“父帥,我們這就帶兄弟殺進南京城,把那些刀槍盔甲都搶出來!”
“混賬!王八羔子的!”
聽了幾個養子的請戰,張獻忠不喜反怒,破口大罵。但是,他的口不擇言,卻令自成手下的幾員將領強忍着不敢笑,張可旺等人是王八羔子,那張獻忠是什麼?
“你們能夠飛過長江嗎?你們能夠衝進南京城嗎?動動心眼!”
張獻忠朝着李自成拱了拱手,“李哥,您來想必是已經胸有成竹了,您就說,要咱老張出錢還是出力?”
“八大王,咱們頂着個風到了你的營盤之中,大正月的,您是不是給咱們一碗麪吃上?”
李自成部下悍將袁宗第,朝着張獻忠打了一個哈哈,做了一個鬼臉。
“對對!咱們喝酒詳談!”
一時間大雄寶殿內重新擺上酒席,兩撥人在一起喝酒說話。
“李哥,咱老張得勸你一句,有些事情就得睜隻眼合隻眼。水清了養不住魚,你整頓軍紀,不讓兄弟們搶,不讓喝酒賭錢睡女人,不讓這不讓那,誰替你賣命打仗?都說咱們是賊,可就是咱們如今這樣,已經比官軍好多啦!那些官軍乾的事,不比咱們還過分?咱們好歹還不砍了老百姓的腦袋說是官軍!”張獻忠喝的眼睛通紅,拉着李自成的手絮絮叨叨的。
“敬軒,我來之前是這麼盤算的,眼下我營裡的金銀珠寶也不在少數,可是,這些東西在咱們刀槍叢裡討生活的人看來,遠遠不如那些精良的鎧甲兵器,還有那救了你一命的救命包來得值錢!”
“說的對!有了精銳老營在,有那些精良的刀槍鎧甲在,再多的金銀珠寶咱們都能搶來!”張獻忠猛地一拍**,對李自成的話表示大爲贊同。
“之前的那些好東西,得咱們拿命去換,如今要是能夠拿錢換,那可就便宜多了!”
“所以,我打算讓那個秦掌櫃陪着明遠,悄悄的到南京城裡走一趟,看看能夠換回多少回來。你的西營派誰去合適?”
李自成這邊是劉方亮,張獻忠擡眼在部下里掃視了一番,“李哥,我這裡就派老白去!可是,咱們的銀錢怎麼運過去,數目太大了!”
“不妨事!八大王。”劉方亮朝張獻忠拱手行禮,“之前和秦掌櫃的商量過了,可以把金銀存在他的號子裡,他出面爲咱們向南蠻子商人支付款項,王登庫的買賣在南京城裡也有號子!”
話說到這裡,兩家便沒有什麼要緊的話了,只管大碗酒大塊肉的招呼着。
吃飽喝足,李自成起身告辭,張獻忠送到殿門口,忽然眨着眼睛滿是狡黠的笑意,“李哥,你到咱老張這裡來,高闖王知道嗎?他知道了會不會怪罪你?!”
聽了張獻忠的話,李自成停住了腳步,自己的那位舅舅兼上司是個什麼心姓,他比張獻忠要清楚得多,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和張獻忠私下裡商量購買軍械鎧甲的事情,只怕是盔甲沒有上身,人頭就要搬家了。
“那你說怎麼辦?”
張獻忠的眼睛四下裡看看,將眼睛停在了那羣正在賣力演奏的小太監身上,不由得又把手放在了胸前的一把大鬍子上。
李自成等人都知道他的這個習慣,凡是他心裡有事情在盤算,或者是要殺人之前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會有這個動作,一旦他主意打定,就會下意識的向下扯一下鬍子,跟着就是人頭落地。
果然,不一會,張獻忠將手向下拉了一下鬍子。臉上露出一抹獰笑。
“李哥,你今天來到咱老張這裡,是向咱老張要這羣沒卵子的閹貨,可是咱老張不給你,你一怒之下就走了,咱老張嘛!自然也不能讓你順心如意。”
“來人!”
一聲暴喝,十幾名西營的親兵齊齊的抽出長刀寶劍,“謹遵號令!”
“把這羣沒卵子的,給咱老子砍了!”
在張可旺的帶領下,十幾個親兵揮動着手中兵器,將三十幾個負責祭祀祖先時奏樂的小太監砍得血肉模糊。
“不錯!敬軒兄弟果然是殺伐決斷!這樣一來,你我之間便是犯了生澀,別人也就不再懷疑了!”李自成帶着自己部下聯袂跨馬揚鞭而去!
正月,高迎祥、張獻忠、李自成等部攻佔鳳陽後,張獻忠與李自成不合,乃分軍東走。初攻廬州(今合肥)不克,轉攻舒城又不克。二十三曰,獻忠率軍攻下巢縣。越四曰,又襲取廬江。明曰又兵下無爲州,殺知州張化樞。二月初一,張獻忠率軍圍攻潛山,克之。殺知縣趙士彥。
事後,漕運總督楊一鵬因爲失陷鳳陽,導致陵寢震動,被崇禎下獄,斬首西市。
一時間,崇禎皇帝麻衣芒鞋,到奉先殿、太廟去哭拜,朝中文武大臣也都是一副死了老子孃的樣子。
這樣的消息,在距離燕京和鳳陽千里之外的兩處所在,卻連一個水花都沒有濺起來。當這樣的消息被邸報和公文送到了金門的時候,鄭芝龍驚愕的放下了手裡的碗筷,“我幹伊娘啊!我就那麼一說,沒想到這老朱家的祖墳當真被人給刨了?!”
說完,鄭芝龍端起飯碗繼續吃飯。
“誒?還有什麼事情嗎?”
他看到依舊站立在那裡的部下守備鄭贇,仍然站在那裡似乎有話要說。
“稟大帥,還有一樁軍情稟告。是關於大員的荷蘭紅毛夷人的。”
“有這樣的事?!那你剛纔爲什麼不說?拿那些沒有用的來煩老子?!”鄭芝龍的臉上呈現出慍怒之色,一旁同他一起吃飯的田川氏夫人輕輕的扯了他的衣袍帶子一下,他這才緩和了一下情緒。
“適才是看大帥在吃飯,當然要把大事向大帥先行向您稟報。”鄭贇見狀也爲自己辯解一番,氣的鄭芝龍作勢要打。
“有話就快點說!”
荷蘭人在把鄭芝龍的部隊趕下海之後,知道這位玉嬌龍絕對不是吃了虧不還手的人物,而且,自從料羅灣戰後,無論是從兵力、財力、活力、士氣,都要遠遠超過荷蘭人在這一地區的兵力。
所以,普特斯曼一來肅清島內可能對自己不利的墾民勢力,將墾民手中的刀槍盡數收繳登記,規定十件武器必須上交六件,作爲最基本得自衛武器。另外,在已經被征服的部族帶領下,一面以武力爲後盾,將足跡幾乎踏遍整個大員島。隨軍而來的荷蘭牧師,更積極到土著部落傳教,竟然統計出全島竟多達三百多個生番村社,遠至淡水、宜蘭,下達臺東、小琉球,甚至用島上生番的語言編寫了羅馬拼音的聖經!意圖將島上的這些生番在最短的時間內變成荷蘭人的同盟軍和炮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