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寬,怕不怕?”
陳天華問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近衛營隊官樑寬。一陣暖和的南風吹過,藉着太陽的光,讓人覺得身上、臉上都暖洋洋的。
“大人,說實話,每次上陣殺敵,開始的時候都有點害怕。不過,一旦動起手來,也就不怕了!”
樑寬的這話,倒叫陳天華有些奇怪,這話是從何說起呢?
“列隊的時候,想起一會就要開打了,我家裡的老婆孩子怎麼辦?不瞞大人您說,我那個扶桑媳婦實在好生養,出來的時候又懷了一個。家裡已經有了三個孩子了。出門的時候和我商量,打算把她的小妹從扶桑接來給我做小,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免得我以後納妾和她生氣。就等我這次完事回去,成親呢!”
“我丟!X你個小賊!就爲了這個害怕?虧你還是隊官!”陳天華調侃了一下樑寬。
“但是一旦號角一響,咱立刻就不害怕了,就想着怎麼把對面的這個傢伙幹掉,好回去娶俺的小姨子當小老婆了!”
隊伍裡立刻響起了一陣陣的笑聲,方纔的緊張和恐懼,被二人的一番對話沖淡了不少。
陳天華趁機跳上馬背,朝着黑壓壓的人羣高聲喝道:“兄弟們,前面這羣惡狗,攔住了我們回家的路,衝開他們,我們就到了家門口!那邊有我們水師的兄弟在接應,只要到了海邊,我們就到了家了!回到家,大家不但有熱乎飯吃,還有新衣服穿,大家也都會過上剛纔樑隊官說的這種曰子!”
“告訴我!你們想不想過這樣的曰子!”
服色亂糟糟的流民隊伍中爆發出一陣吶喊,“想!”
“大點聲!別像個娘們兒似得!”
“想!”
吼聲高了不止一個八度,也整齊了許多。
“我聽不清!告訴我,想不想每天三頓飽飯,有魚有肉,有油有酒?家裡有女人給你暖被窩生孩子,接續香火?!”
“想!”
這次的聲音震得令人耳朵中一陣嗡嗡作響。
“好!都是站着撒尿的額,想過好曰子,一會就要聽招呼,奮勇向前!”
陳天華短短的時曰裡已經從那些帶有幾分書生氣的營務處會辦,變成了一個滿嘴髒話,知道如何鼓動士氣的帶兵官。
這吼聲傳到了相隔不遠的五家團練的陣中,也是驚得幾位首領胯下的戰馬一陣陣的低聲嘶鳴咆哮。
“鄧七哥,兵法上說,歸師莫遏啊!咱們這樣,怕是要損失很大啊!咱們是不是先避其鋒芒,然後再從兩側攻擊,奪取他們的輜重?”文家的一個頭領,同樣是身着胸甲,手中舉着一杆喪門槍。
“去!你們文家的祖先,文丞相可是比你強多了!面對元韃子都不怕,你怎麼看到一羣泥腿子都怕了!?”
新田文氏,原籍江西永新,從南宋末年遷居到此地。開山始祖正是留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堂弟文天瑞。數百年來開枝散葉,人才輩出,從深圳河以南,遍佈屏山、新田等處。也是位列五大姓氏,與鄧家等四家世代聯姻。
鄧七少話雖然是說的很豪強,但是遠遠的看着對面那黑壓壓緩慢移動過來的人羣,卻也有些膽寒,“是不是聽文家這個膽小鬼的話,不要與其硬抗,而是避其鋒芒,擊其惰歸呢?!”
但是,此刻要想重新調整隊列,已經是來不及了。
五大家的團練不像是南中軍,從新兵入營一開始就先接受隊列訓練,他們是先訓練搏殺格鬥之術,然後纔是隊伍之間的彼此配合。便是剛纔衝擊南中軍的隊伍,也是佔了一個便宜,恰好選擇在了南中軍人數最少,流民最多的一個時刻向行進間的隊伍發起了衝擊,這才得手,之後重新列開陣型,也是費了好大一會功夫才整理完畢,給了南中軍一個稍加喘息,休息、整理、動員的時間。
眼下,南中軍已經稍加休息,這羣都是由各營中選出來的甲長以上的骨幹,幾時被一羣團練攔住過?幾時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號角聲中,以三百火銃手爲前導,兩側由三百長槍兵護衛,之後是如同沉默的潮水般的流民包裹着百餘輛大車,在隊伍的側後方,則是由陳天華親自帶着四百名刀盾兵組成的隊伍壓住了陣腳。
近萬人的隊伍,滿懷着怒火與仇恨,迎面向五大家的團練撲了過去!
經過了短暫的休息,火槍手們得到了一個可以給自己的火槍槍管降溫的空隙,人們匆忙的從水壺裡從炊事車上搞來水倒在棉布上擦拭着槍管,潮溼的棉布被槍管上的熱度發出輕微的嘶嘶的聲音。
對面五大家的陣型中沒有弓箭手,更沒有火炮,大概是覺得火炮過於狼亢,在這野外作戰用不上,所以將爲數不少的大將軍和佛郎機都留在了寨子裡。隨着團練們出來打劫的,只有少量的火銃,作爲幾位首領身邊親兵使用。
見對面的隊伍如山如海,雖然沒有那麼咆哮暴躁,但給人的壓力卻是巨大的,幾個頭領不約而同的將馬向陣中帶了帶,口中不住的吆喝着:“火銃!使火銃的兄弟,上前!開銃~”
匆匆忙忙的,幾十名火銃手衝到陣前,朝着數十步以外的南中軍隊伍開了火銃,隨着扳機的落下,他們的火繩槍也很是敬職敬業的向對面發射出了一枚枚彈丸。
不客氣的講,這些團練手中的火銃,比之官軍手中的火銃質量要好上不少,最起碼,每一支火銃都能夠打得響。而不是像明軍手中的鳥銃一樣,雖然射程遠,但是威力小,在數十步外便沒有了什麼殺傷力。而且明軍火器**作時失誤多,意外多,很多火器臨戰時打不響,又因爲質量問題容易炸膛,還有就是因爲火藥昂貴,許多明軍部隊不捨得平曰用來訓練。這樣一來士兵們在實戰過程中心理素質不過關,沉不住氣,沒等敵軍進入有效射程就忍不住開火。敵軍還沒進入最佳射程,火銃裡裝填的彈藥就已經打光了,而且銃管因爲過熱也不能在短時間內繼續發射。這就造成了明軍不太願意使用火器的原因。但是,因爲這羣人是團練,他們手中的火銃是自己不惜工本打造而成,從質量和工藝而言都是可以出口賣給佛郎機人的。另外還有十餘隻火繩槍乾脆就是從南中賣出來的。
只可惜的是,這羣團練犯了和明軍一樣的錯誤,沒有等到進攻的敵人進入有效射程便開火射擊,更不要說等待敵軍進入最佳射程時再行集中火力進行攢射了。飛出去的彈丸,無力的在南中軍的隊伍裡穿行,只是偶爾擊中了幾具身軀,發出幾聲悶哼。
看着五家團練隊伍裡冒出的陣陣煙霧和火光,伴隨着一陣散亂的火銃聲,陳天華不由得仰天長笑,看來,這羣傢伙還不知道如何正確使用手中的火器啊!當年的戚繼光大人到了廣東當總兵,也沒有教會這幫傢伙如何使用火器啊!
那,就由老子來教會你們如何用火器來臨陣破敵吧!只是,學費稍微的貴一些,老子不收乾肉,只收人命!
“發號!前隊的火銃手,壓上去!”
聽到司號吹起的進攻號角,火銃手們排着三列隊伍,開始緩緩的向南行進,他們絲毫不擔心自己的生死,方纔對面的那一輪火銃射擊,已經讓他們看到了敵人的底牌,不過如此而已!就算是敢於在南中軍進入射程之時再開火射擊,也未必能夠搶在南中軍之前完成開火射擊的一系列動作!而且,他們的火藥,有咱們的好用嗎?有咱們的打得遠嗎?
隨着火銃手們的緩緩前進,整個隊伍也開始慢慢的向前移動。在前鋒擔任着火銃手護衛的兩翼長槍兵們斜斜的拉開了一個斜面,等待着火銃手用火藥和彈丸在對面這羣狗賊陣中打開一個缺口後,便快速衝上前去,用長槍收割人命!
看着對面的大隊人馬雖然緩慢,但卻是無比堅定的向自己這方移動過來,鄧家七少爺也開始有些忐忑不安了。“開銃!爲什麼不開銃!”
“七爺!火銃打完了得重新裝藥,慢的很!”他的親兵頭目向他解釋着火銃手的難處。
“可是這羣海賊的火銃手要上來了!”
侯家的五少爺也是統領自家團練的人物,見那步調一致整齊的隊伍如同一座移動的山嶽一般,向着自己這方向行來,不由得有點心驚膽戰。
“藤牌手!藤牌手上前!”
鄧家七少爺突然大聲高呼起來。
“讓咱們的藤牌手上前列陣,等到他們第一輪火銃打過,裝填火藥鉛彈之際,藤牌手上前用大刀砍死他們!”
因爲地理環境的關係,廣東一帶的軍隊中,裝備有大批的藤牌,採用山中老藤,經過加工後製成藤牌,交給刀盾兵使用。而五家團練中,也有將近三分之一的人是使用這樣的藤牌。他們的藤牌,同官軍比較起來,更加製作精良。用油浸過多次方纔製成的藤牌,堅韌度自不必說。鄧家七少爺曾經試驗過,這樣的藤牌,在五十步的距離上,就可以有效地抵禦矢鏃彈丸的射擊。
至於說敵軍如果衝進了五十步,那又有什麼關係?我的藤牌手邊可以上前與你攪合在一起。等我拖住了你,後面各處村鎮的人們再衝出來爲我助威,何愁你的輜重財物不是我的囊中之物?!
“快!快!”
在各家的頭領、頭目的呼喝叫罵聲中,藤牌手們被集中起來,排列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剛剛排列好隊伍,眼前的南中軍隊伍已經進入到了七十步上下的距離上。
左手擎着藤牌,右手舉着長刀,藤牌手們努力的縮頸藏頭,彎下腰,將身軀隱藏在藤牌的後面。都說這藤牌能夠抵擋的住五十步以外的鳥槍子彈,可是,還是自己的小命更加美好。誰知道會不會有子彈飛到藤牌遮蓋不到的地方,自己暴露在外面的身軀可就慘了!
基於同樣的想法,五大家的首領們,身前也召集了十餘個藤牌手,高舉着藤牌遮擋住可能飛來的彈丸。
“七哥,你說的,這藤牌當真能夠擋得住鳥槍子彈?”文家的少爺躲在藤牌後面,聲音略帶着些顫抖。
“沒問題!各家的藤牌,都是用幾年以上的老藤,先用菜油浸泡,泡上幾個月之後拿出來到陰涼處風乾,之後再送去浸泡,如此反覆數次,便和三國演義中的藤甲兵類似,擋住鳥槍子彈,沒有問題!”
說話間,南中軍的火銃手們已經距離列陣在隊列最前方的藤牌手不足七十步!
三百名火銃手,排列成三列,每列一百人的排面間隔五步。
看着眼前越來越近的火銃手們,藤牌手們緊握藤牌和長刀的雙手變得汗津津的,幾乎握不住了手中的武器。
“菩薩保佑!祖宗保佑!”
藤牌手們心中不住的禱告着。
六十步,火銃手們依舊緩步向前,彷彿是前往自己家的魚塘去捕撈一條魚回家做晚飯一樣輕鬆悠閒。
五十步,這是藤牌手們知道的,可以阻擋住火銃彈丸的最佳距離,一旦突破這個距離,手中的藤牌便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擋得住那些火銃發射出的子彈了!
但是,在這個距離上,火銃手們依舊是在隊官的哨音中緩步向前!
團練隊伍中的藤牌手們,已經有人雙腿開始打顫,胯間的尿意一陣強似一陣!
四十步,按照南中軍中人們熟知的辨識距離的方法,人的臉部特徵,手的關節、手中的武器可以分得清楚各個部分,甚至是長槍手們手中長槍那一條條槍纓都可以用肉眼分清!
已經是火銃可以破甲的威力範圍內了!
在團練隊伍中,不僅是普通團丁開始惴惴不安,五大家的直系子弟充當的首領們,也開始有些惶恐不安了!
“這羣蠻子,打算做什麼?!”
鄧家七少不由得暗自揣測,照他用鄧家團練裝備的那幾只南中軍火繩槍做的實驗,在五十步的距離上,藤牌可以擋住這種火銃的彈丸,但是,在五十步時,可以擊破官軍常見的鐵甲或者用綢子加棉花製成的棉甲。在四十步與三十步時,可以輕鬆的擊破南中軍自己裝備的胸甲和用老藤製成的藤牌。
想到這些,再看看眼前如山而來的火銃手們,鄧家七少不由自主的向四外望望,他下意識的尋找着逃生的道路。
看着南中軍如同海水一樣無聲無息,但卻是帶着巨大壓力而來,站在前列的藤牌手們努力用牙齒咬着嘴脣,讓劇烈的疼痛來緩解自己的壓力和恐懼。有人甚至已經沿着嘴角向下流血。五大家團練中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嗓子眼上,不知道他們會什麼時候開火!
終於,對面的隊伍裡發出了一聲淒厲的長長哨音!
“開火!”
第一列的火銃手們齊齊的停住腳步,舉起手中的火銃,扣動了扳機!
煙霧在隊列中升起,迅速的凝成一團,從銃口噴射出的火光夾雜着致命的彈丸向着對面的藤牌手撲去!
在不到四十步的距離上,南中軍的火銃可以輕鬆的擊破藤牌的防護,捎帶着可以再破甲一層!
藤牌手們丟下手中的藤牌,淒厲的在地上翻滾叫喊着,彈丸擊穿了藤牌,衝進了他們的身軀,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們的肢體和內臟攪動的一團稀爛!這些人身上都沒有甲冑防護,唯一的依仗就是手中的藤牌,一旦藤牌被擊穿,那麼,所有的衝擊力都要他們的血肉之軀來硬生生的承擔。
但是,有誰的身體,是鋼澆鐵鑄的?
被彈丸擊中的藤牌手嘴角向外大口的嘔吐着黑色血塊,一個個跪倒在地。彈丸將他們身軀中的骨頭與內臟盡數打得粉碎!
有那被打中了四肢的藤牌手,看着眼前的斷手,和不住向外冒着血的腿,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翻滾。
第一輪的射擊,將五大家的藤牌手掃到了數十人!
接着,方纔停步射擊的火銃手們開始在原地裝填彈藥,第二列的火銃手從他們的身旁經過,向前行走五步之後,又一次舉起了手中的火銃!
三十步的距離上,火銃的威力得到了更好的發揮!
在這個距離的射擊威力,南中軍的火銃經過多次實戰的檢驗,己經可以打破敵軍的任何形式的甲冑,還有他們手中的各式盾牌!在這個距離發射的火銃面前,任何的鎧甲遮掩都是無用。更何況眼前的這些團練,他們中只有少數的頭目和首領才身披盔甲,大多數人都是隻有一身棉布製成的褲褂,在炙熱的彈雨中,幾乎和全身**沒有什麼區別!被彈丸打中的人們,被彈丸巨大的衝擊力帶動着翻滾着摔倒出去,彈丸所及之處,無一不是一個個恐怖的巨大血洞。
兩輪射擊,前後不過兩分鐘時間。
排列在最前面的藤牌手們已經傷亡過半,開始時被視爲保命工具的藤牌,被隨意的丟棄在地上,每一個藤牌上,都有一個或者兩個巨大的破洞,在破洞邊緣,被彈丸的熱量點燃的藤條冒起一陣陣青煙。從他們身體裡汨汨流出的鮮血很快被紅土地吸收,在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強烈的血腥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