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世界上爲什麼要有仙？”
曾在一個深夜，一座大山腳下，姜竹如是問林唐。
篝火的火光亮麗而柔和，提問的人一臉仰慕，被問的人喝了口酒，簡單答道：“因爲這個世界需要。”
“那公子爲什麼要殺仙？”
“那就是這個世界不需要了。”
“可沒有仙人，這些邪祟，亂力怪神怎麼辦？我們只是凡人，打不過它們。”姜竹的眼神中很疑惑，也有些擔憂。既害怕林唐真的滅絕了這世上的仙人，也害怕林唐打不贏仙人。
林唐反問道：“你是不是凡人？”
“我當然是。”
“你爲了追隨我，從江南一個小村莊，硬生生跋山涉水近千里。路上到處是蛇蟲猛獸，邪祟妖魅，甚至是強盜惡人，每一個都是致命的，按理說沒人能夠活下來。而你做到了，爲什麼？”
姜竹思忖了一下，回答道：“我也不知道，當時只是想着要追上公子，管不得那麼多。”
林唐將頭枕在姜竹大腿上，繼續道：“人得道而成仙，人積怨而成魔，死而不散爲殭屍，怨氣鬱結爲鬼魅。你們口中的仙人，邪祟，甚至是妖怪，本質上都是人。你不會打架，也不會法術，更不會邪術。跋涉千里，在一次次險境中活下來，不是因爲運氣好，而是因爲這裡。”
林唐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是公子你說的思想嗎？”姜竹問。
“是信念。”林唐說道，“無論仙人，邪祟，妖魅，其實都是脆弱的。但是各自的信念不同。仙人的信念，或爲天下蒼生，或爲自己長生大道，邪祟妖魅，也分好壞。好的，會如同仙人一樣修煉，成爲邪神，受人供奉。而壞的，就跟芸芸衆生一樣，只是爲了活着而活着。”
“你們這個世界，依賴玄門仙人太久了。乃至於忘了一切的本質都離不開人。有沒有玄門有那麼重要嗎？這個世界的未來，還是在凡人手中。凡人能成仙，能成妖，能成魔，擁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哦。”姜竹似懂非懂的點頭，雙手輕輕給林唐的頭按摩。
事實上，林唐不擅長聊天，也不喜歡聊天。那天所說的一切，只是心血來潮，信口胡謅的話。他林唐想殺這世界的仙人，只是爲了變得更強而已。
無限領域中的林唐，回想起了這一幕，也是詫異自己當時竟然能夠說出這麼一番道理。只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林唐照舊要滅絕天下修士，而姜竹，開始帶領此方天地的百姓，向那個無限未來前進。
只是諷刺的是，自己現在要來證明自己當時胡謅的話，是對的。
屠戮玄武身體裡的力量已經在快速融合，它的樣貌逐漸變得模糊，身體從頭部開始變得虛無。創世鳳凰在它的壓制下，已經毫無還手之力。
林唐毫不猶豫砍下自己的左手，因爲力量使用過度，左手還無法立刻恢復。而砍下的左手，生機在快速斷絕，他用另一隻手，將左手自己殘餘的力量全都驅散。
斷下的左手很快便成了毫無用處，普普通通的肉塊。
凡人的肉塊。
林唐又右手輕彈它一下，肉裡的骨頭立刻斷裂，粉碎，如同朽木。
“你在做什麼？不想被滅世混沌殺死，想先自行了斷麼？”抱山散人的聲音迴盪在耳邊。
林唐自嘲一笑，輕聲道：“給你準備一個禮物。”
他狠狠將左手，插入水面之下。
沒有任何動靜。
“林唐，我原以爲你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沒想到如此不堪。打不贏我，還怕死，做出這種沒頭沒腦的事！”抱山散人譏諷道。
林唐沒有答話，只是默默看着那截斷手。
水面仍是平靜，泛着微微波瀾。斷手沒入水面，像大海的一葉扁舟，弱小無力。
突然，這個扁舟輕輕晃動了一下。
嗡的一聲，海面停止了顫動，沒有了一絲漣漪。倏爾，千萬個處水面，開始沸騰起來！
隨着水面沸騰，左手剎那消散成漫天的光點，就像是一瞬間，千萬樹梨花盛開，億萬顆星辰閃爍，漆黑的夜裡，下起極亮的白雪！
它迅速的散去，眨眼飄落在無限領域的各個角落。
水面的沸騰愈加劇烈，抱山散人驚恐萬分的吼聲響起：“這是什麼！林唐，你做了什麼！”
“沒有做什麼。”林唐緩緩站起來，“我只是在證明一件事。”
“你的無限並非無限，配得上這個稱呼的，是凡人的力量。”他輕聲低語。
隨着他的話音散開，沸騰的水面處，皆衝出一條白龍。
千萬處沸騰，便是千萬條白龍！
它們沒有咆哮，只是沖天而起，撞入蒼穹之上。
“咔擦！”瓷器碎裂一般的聲音出現，然後整個領域，都開始噼裡啪啦破碎！
“啊啊啊啊！”抱山散人的慘嚎聲傳來，他的無限領域被破，受到了極大的反噬。
林唐再次見到了滿目瘡痍的人間，也看到了像是被砍了無數刀，渾身潰爛，奄奄一息的抱山散人。
他們相視一樣，雙雙往地面墜落。
“砰！砰！”
他們一前一後跌落，將地上砸出一個大坑。終究是入道境的人，**早已非凡胎。
“你，是怎麼做到的！現在的你，不可能還有那種力量！”抱山散人翻身盤坐，渾身血流不止，一想到剛纔的那種力量，仍是心有餘悸。
無法抗拒，無法抵擋。就像天塌下來，地裂開，要將他從靈魂深處撕開！
林唐自然不會回答他，他起身站起，緩緩走向抱山散人。
即便他說了，抱山散人也不會信的。口中說的是爲了更好的世界，更好的未來，不過都是冠冕堂皇之詞，只是掩蓋自己想掌管一切的貪戀。
在這個世界玄門力量薰陶中長大的抱山散人，也不會理解他和姜竹所說的話。
林唐走到抱山散人身邊，用還能用的右手，一拳轟爆了他的腦袋。
一道光從抱山散人的天靈蓋衝出，那是他的魂魄。
“你輸了。”林唐看着他的魂魄道。
抱山散人的靈魂卻露出放肆的笑容，開口道：“你死了！”
“我的靈魂，與屠戮玄武同在！它滅世之後，也將是我重生的開始！”抱山散人道，“而你，會在滅世之時，灰飛煙滅！”
“哈哈哈哈！”他大笑着，魂魄衝進了屠戮玄武的身體。沒入之時，屠戮玄武身上的陰虎符驟然亮了一下，就在抱山散人的魂魄進入之後，屠戮玄武身體裡屬於陰虎符的力量，開始極速與其它力量融合！
屠戮玄武除了自己殼甲，全都變得有些虛無起來！
時間已經不多了。
天上的創世鳳凰感受到了巨大危機，那股毀滅的氣息越來越強大，已經不是現在的它所能阻止的了。
林唐看着屠戮玄武，一步步走去，越走越快，最後奔跑起來。
誰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如今的他，身體的力量沒有恢復，在即將變成滅世混沌的屠戮玄武面前，如螻蟻一般。
可隨着他奔跑，一股新的力量出現在他身上，並且，從這方天地世界各處瘋狂涌來！
遠方，姜竹若有所思的望向西北，不由自主淚流滿面。
這一天，全天下的凡人望向西北，看到了極絢麗，極神秘的光。
這一天，某種信念在這個世界徹底發芽。
生而爲人，無限可能！
奔跑的林唐，每一步落下，他的力量都在倍增！
當那股力量遍佈全身，幾乎要將他撐裂撐炸時，他一躍而起，大聲喊出和腦海中響起的，一樣的聲音。
“我有一鼎，可鎮仙靈！”
幾乎將林唐撐裂的力量瞬間一股腦涌出，同時一股無形的禁制出現在屠戮玄武身邊。
兩股力量交融，衝撞在即將化成滅世混沌的屠戮玄武身上，就像是水火相交。
剎那間，絢麗的光將天空照耀，力量交匯在一起，沒有bào zhà，也沒有其它聲音，只是在絢麗的彩光中湮滅。光彩映襯在夜空中，像北極光一樣。
滿天星辰在絢麗的光中若隱若現，就像芸芸衆生一樣浮浮沉沉。
林唐穿着粗氣，一隻手撐地，半斜着身體坐在地上。
創世鳳凰站在他身邊，縮小了身體，褪去了光輝，同他一起，仰望天空。
世界總是那麼矛盾又諷刺，被全天下喊打喊殺的魔頭，卻成了救世主。被所有玄門修士忘卻的凡人們，力量卻無窮大。
林唐躺在地上，幽幽閉上雙眼。他很疲憊了。
滿目瘡痍的廢墟上，一人一鳳隨風入睡，天空上，是絢麗的星辰與光。
地上，芸芸衆生看向西北方，生出了對未來的希望和嚮往。邪祟妖魅，彷彿一瞬間在他們的心中，變得不再可怕。
躺在地上的人，熟睡着，在夢裡彷彿見到了什麼人，遇到了什麼事。
他悠悠輕聲呢喃：
“是你啊！好久不見。”
說話的人翻了個身，繼續熟睡。
他的聲音，在微風吹拂下，越飄越遠。
邊上的鳳凰睜開眼，輕輕湊到他的身邊，重新入睡。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