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的臉龐呆滯僵硬,毫無生機,慘白的眼眶裡,那兩點鮮紅直勾勾的盯着牀底。
這一瞬間,張元清心臟狠狠抽搐了一下,手臂凸起細密的雞皮疙瘩,一股久違的恐懼涌上心頭。
這種恐懼,不是單純的對危機的恐懼,更多的是人類對怪誕驚悚元素的恐懼。
比如看完恐怖片不敢出門上廁所,睡覺要用被子蓋住腦袋。
是的,張元清被紙人嚇出了童年時代的恐懼。
自成爲夜遊神以來,從沒遭遇過這種情況,
“夜遊”技能神出鬼沒,無往不利,以技巧剋制夜遊的敵人他遇到過,直接看破夜遊的怨靈,還是頭一遭。
是的,張元清無比確定,紙紮人看到自己了。
他心裡無比恐懼,行動卻沒有任何遲疑,一個翻滾離開牀底,往虛空裡一抓,抓出爆裂手槍,冷靜的扣動扳機。
紙人是有實體的,有實體就能破壞,採用遠距離射擊的手槍最適合不過。
根據胭脂盒的屬性介紹,怨靈只能附身塗抹了胭脂的事物,如果把附身之物破壞,應該就能“解決”紙人。
試一試!
“砰砰砰~”
槍口噴吐烈焰,暗紅色的彈道交錯着撞在紙人身上,子彈卻沒有爆裂,而是傳來了“噗噗”的輕微沸騰聲。
如同烙鐵浸入泥沼裡。
紙人周遭騰起深沉而濃郁的陰氣,子彈打在其上,動能被化解,火焰被澆滅,消弭於無形。
幾乎實質化的陰氣張元清瞳孔略有放大。
這絕對不是超凡階段的怨靈能擁有的力量。
“砰砰砰”
張元清保持着射擊姿勢,讓子彈密集的穿透陰氣,濺起暗紅微光,發出“噗噗”的沸騰聲。
同時,兩抹暗紅的微光浮現於黑暗的室內。
噠噠,噠噠.
紅舞鞋一起一落,做着原地踏步。
張元清立刻下達追殺紙人的命令。
“噠噠噠”
紅舞鞋極速奔出,又狠又準的踏在紙人臉上。
濃郁的陰氣劇烈一蕩,如同被攪起水花的湖面。
紙人的臉完好無損,紅舞鞋未能踏穿它身周的陰氣。
但紅舞鞋沒有放棄,不知疲憊的展開攻擊。
面對這種級別的怨靈,紅舞鞋的輸出不太夠啊.張元清並不意外,紅舞鞋的極限他很清楚,召喚它,純粹是爲了干擾怨靈,增加敵人的壓力。
張元清把自己的道具、手段,快速過了一遍,首先想到紅蓋頭,旋即放棄,鬼新娘的陰氣,比眼前的紙人差了不少。
而且他也沒膽量和紙人近身搏鬥。
后土靴的致命一腿,能踢出聖者境的力量,用它摧毀紙人應該不難張元清毫不遲疑的抓出后土靴,丟給身側的亡者一號。
亡者一號雙腳伸入靴口,完成穿戴,而張元清自己則披上了陰陽法袍。
噔噔噔.亡者一號步伐沉重的衝刺,臨近紙紮人時,右腳的靴子亮起厚重的,宛如實質的黃光。
他的右腿肌肉霍然膨脹,撐裂褲管。
啪!
鞭腿在空氣中抽出殘影,抽的紙紮人如倒影般破碎,腿勁在屋內掀起一陣疾風。
紙紮人不見了,亡者一號踢碎的是幻術製造的影子,這種鬼魅之術,由怨靈施展起來,最是得心應手。
噠噠噠.紅舞鞋突然朝主人奔來。
在我身後?!張元清心裡一凜。
幾在同時,面孔慘白,塗抹着豔紅胭脂的紙人,出現在他身後,擡起僵硬的手臂,抓向人類的後頸。
紙紮的簡陋手掌還未觸及,陰寒的氣息先一步涌來,張元清的後背、脖頸凝上一層薄霜。
“砰!”
他擡起槍口,朝亡者一號胸口開了一槍。
子彈爆裂,火光一閃。
“呼”的一聲,赤紅色的火流竄起,吞沒張元清的身體,而爆裂子彈炸起的火焰,剛要熄滅,霍然膨脹,凝成身披陰陽法袍的身影。
他披上陰陽法袍,不是爲了施展水火大陣,而是想利用火師的火行,水鬼的化水能力,與紙人糾纏。
水火分身無視物理攻擊,但不能無視靈體層面的傷害。
面對強大的怨靈,展開法袍大陣是很愚蠢的行爲,因爲靈體一分爲二,相當自廢武功,會被強大的怨靈秒殺。
對付鬼娃娃時,主要是人數不夠,分身來湊,而只要人數達標,鬼娃娃就無法攻擊。
但紙人不一樣。
張元清掌心騰起烈焰,按在後頸,他的面孔旋即扭曲,嘴角抽搐,後勁“嗤嗤”作響,青煙冒起。
嘶,這陰氣能“凍”死我的血肉組織,要是被它抓到,夜遊神也扛不住張元清以火焰驅散陰氣,另一隻手沒閒着,不斷扣動扳機。
同時,溝通識海里的烙印,靈體一分爲二,入主陰屍,展開沉重有力的衝刺。
張元清停止射擊,手指探入褲兜,按下貓王音箱其中一個按鈕。
咚!咚!咚!咚!
震耳欲聾的鼓聲迴盪於室內,帶來巨大的壓迫感,震盪精神,讓人發自內心的畏懼。
紙人身軀顫了顫,繼而僵住。
噔噔噔,亡者一號踏着沉重的步伐近身,右腳的靴子亮起厚重的,如同實質的黃光。
從剛纔的交手中,張元清發現紙人很忌憚后土靴的“致命一腿”,畢竟這一腳能踢出聖者境的水平。
因此,他迅速制定計劃,以貓王音箱的鼓聲震懾作爲怨靈的紙人,靈體一分爲二則是因爲鼓聲不分敵我,亡者一號不能免疫,只有他這個主人可以。
亡者一號右腿肌肉一粗,就要踢出鞭腿。
突然,紙人眼眶裡的兩抹血色,倏然亮起,凝成兩道扭曲古怪的咒文。
蠱惑之眼!!
糟糕透過陰屍的視角,直視了咒文的張元清心裡一沉,下一刻,他意志徹底混亂,念頭如同亂麻,失去了冷靜思考的能力。
籠罩在紙人身周的陰氣一鼓,“咔嚓”連聲,薄薄的冰殼在亡者一號體表凝結,迅速遊走,瞬間化作一尊冰雕。
接着,紙人的腦袋九十度一歪,看向陰屍身後的張元清,它的身影旋即消失不見,浮現於屋內唯一的人類身後。
紙紮的粗陋手臂擡起,掐住了張元清的後頸。
室內陰氣霍然一蕩,後頸處,螺旋狀的無形氣旋應激而生。
大股大股的精血,被氣旋抽走,涌入紙人體內,它那慘白的臉龐,竟透出幾分人類的紅潤。
強烈刺激下,張元清掙脫了蠱惑之眼的影響,旋即感覺四肢僵硬、麻痹,身軀被可怕的陰氣凍結,連動彈手指都很勉強。
幾息之間,張元清的皮膚失去光澤,變得乾燥暗啞,隨後,一點點細密的皺紋爬上眼角,爬上額頭,法令紋加深加重
他一下子蒼老了二十歲。
張元清拼命的向陰屍下達進攻指令,但亡者一號處在冰凍狀態,關節、血肉凍僵麻木,無力支援主人。
嘗試失敗,紙人無法戰勝,實力相差太大了.張元清又悲觀又絕望的發現,靠實力硬推小boss的計劃並不現實。
即使他有這麼多的道具,搭配了這麼多的戰術,依舊無法戰勝紙人。
那就只能使用伏魔杵了,不到逼不得已,張元清不想使用這件道具,飲鴆止渴解決不了問題,但現在沒得選,飲鴆止渴好歹還能多活一會兒。
感受到骨子裡發出虛弱和疲憊,張元清孤注一擲,凝聚最後一絲力量,手指顫抖的、緩慢的探入褲兜,打算開啓貓王音箱的嗩吶。
他要以此讓這具身軀迴光返照,恢復一定力量,以便於取出伏魔杵後,有餘力攻擊紙人。
手指探入,抵住了嗩吶按鈕,這時,張元清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疑問,魔君是怎麼打贏它的?
紙人的等級明顯不屬於超凡階段,魔君再強,作爲散修,超凡時期的他,綜合實力也不見得比我強,連我都沒任何希望,他又怎麼過這一關的
電光火石間,副本里的信息碎片,在張元清腦海裡快速閃過。
最後,兩條重要信息被篩選出來:
一:徐先生買走胭脂盒當晚,紙人只殺了徐先生一人,隔壁的村民沒有受到傷害。
二:怨靈對鮮血有極強的渴望,只有獻祭足夠的精血才能安撫它。
我明白了,胭脂盒一晚只殺一個人,或一個人的鮮血就能滿足它,把目標鮮血吸乾後,它就不會再殺人,所以那天死的只有徐先生艹,這是單人副本,對於靈境行者來說,只殺一個人約等於必死.張元清鬆開了搭在嗩吶聲按鈕的手指,改爲往半空一抓。
抓出一根玻璃試管,試管裡是澄澈剔透的金色液體。
試管口用木塞封着,旺盛的生命氣息被牢牢封印在試管裡。
生命原液!
一道似真似幻的身影從張元清肉身飄出,裹着玻璃試管,掠向亡者一號。
這道虛幻的身影,正是張元清的靈體,他施展神遊脫離了軀殼。
張元清打算賭一把,放任肉身被吸乾精血,看紙人在“殺”完人後,是滿足的離開,還是繼續攻擊亡者一號。
如果是前者,那他就賭贏了,如果是後者,他的靈體會立刻用生命原液救回肉身,然後召喚伏魔杵,跟這個怨靈玉石俱焚。
他敢這麼賭,一方面是有生命原液在手,另一方面是施展神遊後,肉身會進入假死狀態,二十分鐘內靈體迴歸,肉身就有搶救的希望。
所以並不怕精血被吸乾。
張元清更不怕就是紙人會優先攻擊自己這個靈體,因爲血胭脂的物品信息中提到,紙人只對鮮血有渴望,亡者一號雖然是陰物,但至少是有“生命”氣息的。
怎麼都輪不到靈體來直面危機。
退一步說,假如紙人真的對靈體狀態的自己下手,那張元清還有一招,就是立刻迴歸肉身,讓紅舞鞋開啓第二形態,帶着他逃跑。
逃命和閃避這一塊,紅舞大帝一生不弱於人。
此時,肉身已經迅速乾癟,臉頰凹陷,皮膚因缺水而佈滿褶子,正一點點的往乾屍轉變。
張元清忍不住屏住呼吸(心理上的),他不知道魔君是不是也用了類似的方法,但這是他根據副本信息,領悟出的,唯一的破局之法。
一人一靈體緊張旁觀,唯有紅舞鞋不服氣,繼續攻擊紙人,甚至,因爲主人肉身的死亡,它生氣了,踩踏愈發頻繁,力量似乎也更兇猛了。
終於,肉身徹底化作乾屍,堂堂元始天尊,命喪怨靈之手。
吸飽精血的紙人,臉上的胭脂愈發鮮豔。
“啪嗒~”它鬆口粗陋簡單的手,任由乾癟的屍體摔倒。
紙人僵硬的扭頭脖子,看向亡者一號。
大概有個十幾秒的靜默後,紙人邁着僵硬的正步,在“沙沙”的輕響裡,朝着門外走去。
它停止殺戮了。
紅舞鞋如影隨形,堅持不懈的追殺紙人。
我賭對了,解除解除.張元清阻止了它永無止境的追殺。
看着穿繡花鞋的腳邁過門檻,一步一步的走入黑暗,靈體狀態的張元清依舊繃緊精神,沒有放鬆警惕。
過了大概五分鐘,屋內屋外寂寂無聲,濃郁的黑暗裡再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不,是有動靜的。
紅舞鞋在屋子裡徘徊,時而停在肉身邊,時而停在靈體邊,上方浮現一條信息:
【你願意陪我跳舞嗎.】
但它不知道該向死去的肉身索要代價,還是該向無法跳舞的靈體尋求報酬。
它第一次遇到這種bug。
應該是走了.張元清終於迫不及待的飄向肉身,“啵”的一聲拔掉木塞,撬開肉身僵硬的下頜,直接把試管插入喉嚨深處。
這是因爲肉身無法吞嚥。
等到試管裡的生命原液,全部進入肉身胃袋,張元清這才拔出,又是“啵”的一聲。
俄頃,乾癟的皮膚漸轉飽滿,血肉撐起鬆弛的皮膚,每過一秒,肉身便飽滿一分。
這個過程維持了十幾秒,皮膚不但徹底恢復,而且更加水嫩光滑,猶如脫胎換骨。
但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夜遊神靈體出竅時,肉身就是這樣,這就是假死狀態。
張元清這才真正的如釋重負,撲入肉身中。
下一秒,肉身睜開雙眼,瞳孔渙散的凝視着屋頂,繼而迅速收縮,他大口大口喘息起來,如同溺水的人恢復心跳。
而這個時候,亡者一號徹底驅除體內的陰氣,關節恢復靈敏。
“呼!呼!呼”
“太難了,這特麼就不可能是A級副本,我什麼都不想做,我要休息一下,誰都不能打擾我!”張元清貪婪的呼吸新鮮空氣。
然後,他就聽見輕快的“噠噠”聲在耳邊迴盪。
你是例外的.張元清表情一僵,默默爬了起來。
陪紅舞鞋跳完一支舞,張元清在牀沿坐下,這不是爲了休息,而是坐着更利於思考。
雖然從紙人的危機中僥倖逃生,但張元清並沒有絲毫喜悅,因爲他已經意識到不對勁。
“這是A級副本?這特麼比S級副本還兇殘,二更天的紙人就讓我差不多底牌盡出,三更天的boss呢?郡主呢?”
失語村的難度等級,完全超出A級的範疇。
哪怕在S級裡,恐怕也是最兇的那一梯隊。
這顯然不合理。
張元清深深皺眉:
“這個副本有古怪,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三更天之前,要把問題找出來,否則我死定了。”
深吸一口氣,讓情緒恢復冷靜,他把進入副本後,所有的細節都覆盤了一遍。
與王小二的對話,與老大爺的對話,與貓王音箱的交流,以及自己所見所聞的細節。
時間緩緩流逝,一遍遍的覆盤中,他隱約間把握住了什麼,但又不夠清晰。
張元清沒有着急,把握住那隱隱約約的念頭後,他從褲兜裡掏出幾粒藍色小藥丸,握在手心,接着,腦海裡回憶父親的遺容。
腦力慢慢沸騰,心臟開始超負荷跳動,他很快進入了“超腦”狀態,亂七八糟的記憶碎片快速閃過,耳邊盡是無意義的噪音。
鼻腔一熱,鮮紅的血液流出。
張元清立刻吞下藥丸,平復這些負面狀態。
而後,進入副本以來,所有的畫面,一幀一幀的回放,石頭房的紋理,路邊枯草傾倒的方向事無鉅細,重新在腦海裡演練了一遍。
“前段時間,我遇到了一個雲遊的道士,他說,後山是一塊風水寶地,山裡肯定有大墓.”
“村民王小二盜出陪葬物品,打算進省城賣給大戶人家。豈料,那天晚上,她跟着出來了.”
“四更天的時候,全村的人都死了.”
“古墓位置,後山西南方,二十三裡。”
“逃,快逃~”
張元清霍然驚醒,退出了“回放”狀態,他瞪大眼睛,醍醐灌頂。
“我明白這個副本真正的玩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