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在工廠寬敞的閱覽室裡,人並不多。李澤風正在輔導蘭蘭功課,而譚玉坐在兄妹倆對面,自己看書。
譚玉時不時地就會擡眼看看他,只見他的臉變幻莫測的,心中亦覺好笑。此刻,蘭蘭剛完成一篇試卷,遞給他,她臉上忐忑的表情不禁令譚玉莞爾。再看他,一會兒興奮、一會兒不滿、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又氣憤,轉過臉就要數落蘭蘭,譚玉趕緊豎起右手食指,噓了一聲。此時,蘭蘭已經快把腦袋垂到桌子下面了。
只見他搖搖頭,低聲對蘭蘭道:“跟我出來!”
他在前面走,蘭蘭似是犯了大錯的孩子,即將等待來自家長的責罰,膽怯地跟在他後面,出了閱覽室。譚玉也笑着搖搖頭,這兄妹倆啊,不知該說他們什麼好了!
出了門,蘭蘭回頭瞅了一眼,迅速來到他身前,一下子就挎上了他的胳膊,笑道:“你先別發火,聽我解釋,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些道理,都是你天天灌輸給我的,我的問題和錯誤,只不過是前進途中一定會發生的,是可以修正並解決的。值不當生氣啊!哥,我是不是比以前的言談進步多了?另外呢,要多看成績,不要只盯住問題不放。否則,就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我說得有道理嗎?哥哥!”
李澤風聞言,愣了半天神兒,才緩過勁兒,說道:“得,我看你以後也甭叫我哥了,我乾脆叫你大姐得了,姑奶奶!”
蘭蘭此時玩味地笑着,身體也貼了過去,雙手同時環抱着他的胳膊,“都隨你,叫我大姐也行,叫姑奶奶就更沒問題了。哥,你說我最近是不是挺有長進的?”
李澤風實在忍不住了,衝她吼道:“把手鬆開,蹬鼻子上臉不是,你可真出息了,還好意思說自己有長進了!”
蘭蘭馬上鬆開他,換上了一張討好的臉,低頭笑道:“反正都是你教的,我學不好,側面證明了你的教學水平不高。嘿嘿,開個玩笑,哥,你別介意啊。”
他心道:這一套一套的,都是跟誰學的。只得鄭重道:“蘭蘭,這個世界上,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很少,包括親人、金錢、權勢、地位歸根結底都不屬於你,有朝一日,當這些都沒有了,你怎麼辦?去主動找閻王爺了此一生?還是如同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地熬這一世。能修行爲人已是不易啊,已是受了天地恩惠的,但這遠遠不夠,還要繼續修行,煉體、修身、修心、修慧,只有能力是自己的,只有能力能抵禦風險,言盡於此,自己個兒好好想想吧。”
蘭蘭聞聽此言,再偷摸看他那鄭重的神情,就害怕起來,晶瑩的淚水就在眼眶中打轉,再也不敢擡眼看他,低聲下氣說道:“哥,我惹你生氣了,以後什麼都聽你的,你千萬別不要蘭蘭了。”
李澤風搖搖頭,說道:“姑奶奶,你這兒一會晴天,一會下雨的,誰受得了啊?穩當點行嗎?”
蘭蘭瞬間又挎上他,討好道:“哥,那你不生氣了?”眼見他無奈的表情,心裡也就踏實了,這次試探,很成功!就又道:“剛想起件事,保全組有個叫李震的,下午來找我,說是想見哥哥你。”
他微感詫異,就問道:“對他有過了解嗎?”蘭蘭回道:“他找我後,我就打聽了一番,李震在保全組裡算是個另類,丁毅那幫人經常打他,但是始終沒有把他制服,再後來,也沒人敢欺負他了,聽說,他曾經一個人和七八個人對打,被打得渾身是血,但是,一句軟話都沒說。再有,他從沒像保全其他人那樣欺負過女工。”
李澤風稍稍用力撫弄了下她的頭髮,心道:這小丫頭,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了!輕輕地點點頭,“好,給李震帶個話兒,讓他明天這個時候去找我。以後,無論有什麼事,都別揹着譚玉姐姐。很多時候,很多的事,你都可以不和我說,但是一定要讓你姐姐知道!”蘭蘭嗯了一聲,開始體會着哥哥話裡的深意。
次日此時,在公園的僻靜處,見到了李震。李澤風打量着他,雖對他有印象,卻不深刻。他個子不高,身材消瘦,那雙眼睛卻很有力度,見他一臉對自己的仰慕之色,激動得竟然說不出話來。也就帶着笑意看着他。
躊躇了一會,李震總算是開口了,嘴上卻結結巴巴的,“我想……認您當……師傅。”李澤風心道:倒是個直性子!也就說道:“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不用緊張,李震。”
“我能從……您身上感受到……正氣。”他依然是有些結巴。一瞬間,李澤風覺得眼前的小夥子,和以前的自己有幾份相似之處,讓他多說話,恐怕有些難爲他。
“簡單說下自己的情況吧,有什麼說什麼,想起什麼說什麼。”李澤風面露和暖的笑容,鼓勵道。
“我叫李震……二十一歲……爺爺生病躺在在牀,家裡沒有……別人了。”李震說這短短的幾句話,竟然用了將近半分鐘。
李澤風沉吟了一會兒,李震忐忑地看着自己,不覺有些憐憫和傷感,命令道:“全力擊打我!開始!”
李震深鞠一躬,眼裡流露出堅定之色,頭一拳只用了五成力,李澤風輕描淡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衝他喊道:“我說的是全力,聽不懂嗎。”說着話,輕輕地一送,李震已經在幾米開外。
此刻,李震心知:自己和師傅差得太遠了。眼裡瞬間迸發出決然之色,打出了一往無前的一拳,直擊李澤風面門。還是那一招,輕輕鉗住他的手腕,稍用力一帶,他腳步踉蹌跌倒在地。
倆人交手了十招,李震跌倒了十次,反而是越戰越勇,跌倒後迅速爬起,全力使出下一招,並且每跌倒一次,出招的力量沒有減弱,反而有所增強。當他正準備打出第十一招時,聞聽李澤風一聲“停”,收招就欲跪在他身前,卻被李澤風緊緊地抓住胳膊,就跪不下去了。
說道:“你家離這裡遠嗎?”
只見他搖搖頭,李澤風道:“好,現在帶我去你家。你前面跑,我跟着你。”
李震的家位於二環外的一片平房區,曲裡拐彎地才走了進來,房前不到幾米的空間,一根回形的晾衣繩上,掛滿了尿布和滿是污痕的被褥。一間十二三平米的正房和自建的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進了正房,一張雙人牀、一個立櫃、一張寫字檯,房間裡堆滿了雜物,尿盆擺在顯眼的位置,房間裡瀰漫了一種難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