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隱那裡出來後,殷磊和趙夭兩人並排走在寂靜無人的大街上,各懷心事,走了好長的路都沒有說話。月明星稀,陣陣涼風襲來,月光把兩人的身影拉得格外的長。
終究,殷磊打破了沉默,問道:“夭夭,你會因爲趙隱的話改變你的主意,開始恨我麼?”
趙夭搖頭道,“什麼時候殺伐決斷的鐵血將軍也變得如此敏感了,殷磊,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知道我心中認定的事是很難改變的,之前我已經說過不恨你亡了趙國,那我就不會因爲隱姐姐一句話而改變初衷。”
“因爲我愛你,夭夭,所以我會很敏感,很容易害怕,你說你不恨我滅了趙國,我信,可是… …”殷磊停了下來,看着趙夭的眼睛,無比認真,問道:“趙隱今天說我是逼死你父親的推手,你心中對我真的沒有一絲怨言嗎?”
當初宋國兵分兩路征戰趙國,蘇幕首先在西線開戰,趙國將軍趙戰迎戰後,蘇幕按殷磊的計劃死死地拖住了趙戰。而殷磊和蘇臨則帶兵從西北方向進攻,趙國本來嬴弱,加之趙王並不是明智的君主,在他多年的統治下,趙國國力更是衰弱不少,直至趙宋交戰之際,竟然沒有可以獨當一面迎戰西北線戰場的將才,迫於無奈,本已經疾病纏身的趙守老將軍只得帶兵迎戰,然而趙國國力嬴弱,軍需完全跟不上,殷磊又是軍事奇才,所以宋國接連勝利,直入趙都。趙夭的父親就是在帶兵與殷磊和蘇臨抗衡中過度勞累,舊疾復發而亡。殷磊心裡知道,其實算起來,趙隱說得沒錯。
提到父親的死,趙夭的眼中泛滿了淚光,世界上再也沒有那麼一個可以讓自己肆意撒嬌闖禍的人了。父親的死究竟該怪誰呢?事實上,誰都怪不上。別人不知道,但趙夭日日陪在父親身邊,她很清楚地知道,她的父親在征戰之前就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
趙夭還記得父親出征前一天,自己還跑到書房拼命勸他不要去時他說的話。
父親當時說道:“夭夭,我明知道我此次出征是螳臂擋車,阿戰扭轉不了趙國的敗局,我也扭轉不了,可我還是要去,因爲那是我作爲一名軍人的義務和責任,如果我死在戰場上,那也算是死得其所。”
趙夭當時就哭了,道:“我不明白你們這些軍人的責任和義務,我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趙國本來就是弱國,滅亡是遲早的事,其實,這天下能夠統一,未必不好,父親,你已經疾病纏身,時日無多,何必再戰,國家之間的事,順其自然就好。”
趙守道:“守護趙國被視爲我趙家世世代代的責任和義務,沒想到我趙守的女兒會說出今天這番話。”
趙夭想,父親應該是生氣了,自己一時嘴快,居然忘記了趙家世代的信仰。
然而趙守並沒有生氣,反而道:“我的女兒能說出今天這番話,比這天下太多人都有胸襟。只可惜,我趙守征戰一生,直到暮年才明白這個道理,這個天下還是統一纔好,只有這樣百姓才能不再受戰爭之苦,安居樂業,獲得幸福的生活。但是遺憾的是,即使現在我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但我活在世俗之中,我還要爲趙而戰,這是我這一生都放不下的責任和包袱。”
趙夭已經淚如雨下,說不出話來。
趙守對趙夭道:“我這一去必然有去無回,你的長兄已經註定和我一樣的宿命,夭夭,爲父只願你能無怨無恨,從容過完這一生。”
從父親出征那一刻,趙夭就知道他回不來,所以當父親殉國的消息傳回來時,趙夭一點兒也不意外。父親的死該怪殷磊嗎,怪他帶兵步步緊逼?怪不了他,殷磊和父親不過各爲其主罷了。要怪趙王嗎,怪他明知父親疾病纏身仍讓他出徵?也怪不了他,因爲父親說過那是他的責任和義務。真的要怪就怪天下的分裂,連年的戰爭。
趙夭陷入了漫長的回憶,半天沒有說話,他覺得趙夭的心裡肯定是怨他的。殷磊的心慢慢下沉,這些天他覺得自己已經離趙夭越來越近,可這一瞬間,他又覺得兩人隔得太遠太遠。
趙夭半天才回過神來,殷磊溫柔又夾雜着不安眼神讓趙夭有些招架不住,便移開了與殷磊對視的目光,道,“我父親的死怪不了任何人,那是他自己選擇的宿命。殷磊,你也無需自責。事實上,我曾經九年生活在邊城,自古邊城就是趙宋必然爭奪之地,當地的百姓有趙國人,有宋國人,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地方最開始究竟是哪國的。在我的記憶中,我早已經分不清周圍哪些是趙國人,哪些是宋國人了。雖然我生活在邊城的那幾年,趙宋沒有爆發過很大的戰爭,但邊境小爭端卻時時發生,我總是看趙國人殺了宋國人,或者宋國人殺了趙國人。殺戮讓人的生命顯得格外脆弱,特別是普通百姓,只能承受戰爭帶來的飢餓,疾病,還有骨肉分離,天人永隔的悲劇。包括我父親在最後一次出征前也承認和平統一纔是百姓需要的。但是,”趙夭嘆了一口氣,“自古和平都是建立在殺戮之上的,統一總是會死很多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殷磊,你是將軍,你的手上掌握着太多人的生死,你一定要珍惜生命。若一名將軍學會了珍惜生命,愛好和平,那他將成爲最偉大的將軍。”
殷磊點點頭,道:“我當然會記住。一名將軍最大的理想不是戰功赫赫,而是和平統一,不再戰爭,用自己的力量給百姓換取安定。”
趙夭淺笑,道:“殷磊,你能這樣想,一定會成爲一名偉大的將軍。”
殷磊拉起了趙夭的手,道:“夭夭,那是我的一個人生理想,我還有另外一個人生理想,那就是此生能擁有你。”
或許是因爲黑夜的緣故,又或許是獨處的緣故,今夜的殷磊跟平時很不一樣,他認真的眼神讓趙夭的心有了絲絲異樣的感覺。正在這時,趙夭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殷磊問道,“夭夭,你餓了。”
趙夭抿嘴一笑,道:“之前我想着子清公主應該是要帶我去鬧市遊玩,肯定有不少好吃的東西,所以出宮之前我都沒有怎麼吃東西。哪知道她卻把我們帶到山林裡去了,今天你這徒弟烤的魚我可是一口沒嘗。”
殷磊也笑了,道:“前面有個餛燉攤,很不錯。以前我練兵晚了路過那裡,我都會去吃一碗,要不我們去吃點餛燉。”
“好,”趙夭回答道,“不過我們得快點,子清還在等我回宮。”
“不用擔心她,我想子清現在在將軍府玩得不亦樂乎。”殷磊道。殷磊的猜想是對的,此時子清也餓了,讓將軍府的廚子把拿手好菜都做了上來,一個人對着桌上十幾個菜吃得不亦樂乎。
趙夭突然想起一件事,殷磊出門好像是不帶錢的,於是道:“對了,殷磊,我還有個問題。”
殷磊問道:“什麼問題,夭夭?”
“我出門沒帶錢。”趙夭道,“你現在身上可有錢?”
殷磊哈哈大笑起來,他知道趙夭在擔心什麼,自己唯一一次出門不帶錢卻偏生被她遇見了,還造成了不好的後果,夭夭她這是擔心自己出門又不帶錢。
笑過以後,殷磊道:“夭夭,我今天身上帶了錢的。”
“那就好,我可能要吃兩碗。”趙夭道。
趙夭果然如她所言,一口氣吃了兩碗,吃過以後滿足地道:“真好吃。”
“夭夭你喜歡,以後我們就經常來,好不好?殷磊問道。
趙夭明白殷磊的意思,答非所問道:“我現在並不自由,不是說喜歡就能常來的。”
趙夭的話殷磊明白,自己一定會想辦法讓她自由。
月光依舊清冷,兩個人的心卻比以往靠攏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