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營中的百姓皆身染瘟疫,且多半都有是親人因瘟疫而死,如今他們仍飽受瘟疫的折磨,如何因這一碗藥一番話便重燃希望。
青鍾原本站在難民營入口,留意着裡面的動向,眼下見百姓並沒有因這番激勵人心的話便改變什麼,朝沈素期微微搖頭示意這招行不通。
沈素期環視周圍百姓,將那讓人提不起精神的表情盡收眼底,且察覺無人留意她,抿了抿脣,緩緩朝外走去。
正走到門口,倏然聽聞身後有細微的聲音響起,回身看去,但見先前那名孩童在看向自己。
後者雙手攥着衣角,與沈素期四目相對,又不堪似的收回目光:“姑、姑娘,謝謝你……”
聲音雖不大,但在這死寂的難民營內響起,清晰得每一人皆可聽得清楚。
沈素期微怔,心頭剛熄滅的亮光又燃起,回以一笑。
這一笑,如寒冬中的暖陽,黑夜裡的亮光,爲這些潦倒的百姓指引着方向,再加以她一襲粉白衣着,又有入口處的光芒襯托,便真好像下凡的天使,可保佑他們度過難關。
百姓眼中竟然多了一絲希望,沈素期亦有了動力,離開難民營,與青鍾走在街上,忽而想到什麼,道:“青鍾,你昨日回去與日息研究藥方,可有進展?”
“還無。”青鍾毫無隱瞞,“瘟疫與時疫還是有所不同的,也不如時疫好醫治,要研製出來,還需花費一段時間。”
沈素期秀眉微蹙:“眼下天氣越發的暖和,瘟疫傳染便也愈發的快,若不能及時壓制疫情,只怕將要蔓延到皇宮裡。”
青鍾只當她口中所擔心之人是池靖卿,寬慰道:“宮中之人有皇上庇佑,向來定然不會有事,而皇上乃是真龍天子,豈有不健康的道理。”
沈素期自然聽得出他這話是在安慰自己,眼瞼微垂,呵氣間紗巾未微動,像是吐出了一口白霧。
清和從不遠處快步走來,見青鍾在場,略微猶豫,旋即道:“娘娘,太后娘娘染上瘟疫了。”
怕什麼便來什麼,適才還說擔心疫情蔓延到皇宮,眼下便真連皇宮都逃不過了。
沈素期下意識趕回皇宮,卻停下腳步,先是問道:“清和,皇上有何反應?”
清和聽聞此言也沒有了適才的慌張,應道:“回娘娘,皇上並沒有過去。”
“既然皇上都還沒有過去,我們也不急,”沈素期又略微思索,“罷了,我們出來也有段時間了,先回去吧。”
即便池靖卿沒有去看太后,她身爲皇后,在這種時候着實不應當再在皇宮之外逗留,即便只是爲了做做樣子先下也該回去了。
青鍾眼底掠過讚賞,朝前方看去,見皇宮的馬車駕駛過來,道:“娘娘,您路上注意安全,我再在城中走走。”
沈素期應了一聲,便上了回宮的馬車。
清和上了馬車便有意無意的看向沈素期,後者起先並未在意,但察覺到她似乎有話要說,看着自己的指甲,道:“清和,你想問什麼便問吧。”
清和被她察覺,有些窘迫的乾笑兩聲,擡眼去打量她的臉色,確定沒有慍色,心中鬆了口氣才道:“娘娘,您與那位公子從前便認識?”
沈素期閉目養神,應了一聲:“從前便是朋友,如今也是朋友,這些皇上皆知道。”
清和聽她提起皇上,便想到上次在御花園中的情形,當即不再多問。
馬車顛簸,沈素期在進入皇宮之後便改爲步行,約一刻鐘後,一架步輦出現在視線內,爲首的太監走上前來,恭敬的哈着腰:“娘娘,皇上知道您坐那轎子顛簸,就讓奴才帶着步輦接您來了,外面天兒冷,您先上去?”
步輦雖不比轎子快,好在沒那麼顛簸。
沈素期剛進皇宮沒多久,池靖卿便知道了,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派人來接她,可見其用心良苦。
她豈會不動容。
清和扶着她上了步輦,面帶笑意的跟在步輦旁邊。
步輦在鳳棲宮門口停下,沈素期進了正殿,便被拉到軟塌前,定睛一看,這才放鬆下來:“皇上在這兒等了多久了,可有用過午膳?”
池靖卿先讓人端杯熱茶進來,旋即又將手中的湯婆子遞給她:“朕聽聞你在外面只顧着照顧百姓,便知道你定然沒有用膳,等你回來一起。”
若是先前,他還反對她出宮,並且勸說兩句,但知勸說無用後,也便只得接受且支持了。
沈素期邊應着邊想着太后感染瘟疫一事,他不可能不知道,還這般氣定神閒,當真打算對太后不管不問?
清和幾人端上午膳,她在桌邊坐下,仍對此事有些介意。
池靖卿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道:“素素在想什麼?
聽聞此言,沈素期脫離軀殼的思緒被拉回體內,恍若無事的微勾起脣角:“臣妾在想眼下瘟疫氾濫,宮中也難以避免,皇上您可要仔細身體。”
她雖將自己的話含蓄掩飾,但池靖卿豈會聽不出。他放下筷子,看向對面的沈素期,緩緩道:“素素,太后染上瘟疫,朕已經派人將慈寧宮隔離,想必不會再蔓延到別處。”
沈素期聽他主動提起太后,下意識追問道:“那太后呢?”
太后畢竟還是太后,若池靖卿太過無視太后,難免會落下口舌。自古百善孝爲先,儘管並非生母,但在旁人眼中,太后也是長輩,勢必要好生對待的。
池靖卿似乎料想到她的擔憂,道:“素素,朕若想除掉太后,太后早便不存在了,眼下治療瘟疫的方子還在研製當中,朕對太后染上瘟疫也實在是束手無策,爲了宮中其他人着想,將太后隔離是最好的辦法,而非朕有意針對她。”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但沈素期仍覺得道理居多,可卻毫無人情可言。
但他將話說到這個地步,再問下去便是不識趣了。
午膳後,池靖卿離開鳳棲宮,清和在人走後,快步走進來:“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后她……”
沈素期都還沒有坐穩,聽聞此言乾脆站了起來,秀眉微蹙:“太后如何了?”
“娘娘,太后她還活着,只是……”清和麪色猶豫,“只是她想見您。”
太后平日裡不見沈素期,偏偏染上瘟疫之後要見,是安的什麼心?
清和不等她說話,便自顧自的支招:“娘娘,依奴婢之見,您最好莫要去見太后,但說太后的身體,您就應該避嫌,何況皇上並不是很喜歡太后,您若真去見了……您若覺得找不到理由,奴婢便將此事通報給皇上,皇上必然會出面的。”
豈料沈素期聞言便皺起眉:“清和,後宮的事情莫去叨擾皇上,太后正在病中,本宮於情於理都應該去看她,如今太后的人找我過去,想必是太后有事,我豈有不去的道理。”
“可是娘娘……”
沈素期主意堅決,不再理會清和的話:“好了,幫本宮更衣,本宮去見太后。”
半個時辰後。
慈寧宮,太后牀榻前,帷幔將牀榻遮的嚴嚴實實,殿內竟然只有嬤嬤一個下人守在牀邊,且已然一聲接一聲的輕咳着。
嬤嬤察覺帷幔裡有動靜,面露些許自責:“娘娘,奴婢吵醒您了?”
帷幔中先是傳出一聲嘆息,旋即響起一道虛弱且蒼老的聲音:“什麼吵不吵的,哀家這病……咳……如何能睡得着。”
嬤嬤連忙去倒杯茶水來,隔着帷幔遞過去:“娘娘您潤潤嗓子,晌午太醫院的太醫送來了藥,奴婢給您熬藥去。”
太后又咳了兩聲,道:“不必麻煩了,哀家的身體什麼樣哀家清楚。”頓了頓,“皇后來了嗎?”自嘲似的喃喃着,“不來也在情理之中,哀家這一輩子做了太多錯事,才落得如今的田地……怨不得別人。”
嬤嬤一時不知如何接應這話,無意間朝外看去,便見一抹粉白色的身影走進來,姿態優雅,模樣端莊得體。
當即轉頭看向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心中還是有您的,您看,這不是來看您了。”
太后恍惚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你先下去吧。”
嬤嬤走時路過沈素期的身邊,朝她福了福身。
太后雖沒有看見人走到了哪裡,卻憑着聲音聽出個大概,道:“就站在那吧,哀家染上這病,別再往前了。”
沈素期也不與她客氣,停下腳步,深深一福身:“臣妾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
“罷了,這些禮數就算了,今日哀家來,是想與你說說話的。”太后出聲打斷她,“讓哀家看看你。”說着,撐起上半身,從帷幔縫隙中露出一雙眼來。
沈素期微微擡起頭,與之對視。她瘦弱的背脊挺得筆直,面色坦然,眸中一片清亮。
太后神色明顯一怔,還未開口,便先咳了兩聲,旋即放下帷幔:“是個不錯的人兒,難怪皇上對你多有維護。”
維護?沈素期心生疑惑,難道池靖卿在太后面前提起過自己?
太后重新躺下,聲音帶着懷念:“哀家從前做過許多對不住皇帝的事,如今想想,皇帝能留哀家一命,便是最大的開恩了。”
沈素期聽着她這話沒有說完,便沒有去接應,只聽她敘述着,越聽便越是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