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綻晴,皇宮青磚紅瓦之上皆落了一層薄薄的積雪,清晨太陽升起之時,積雪融化,雪水順着房檐滴下來,滴答滴答作響。
房間安靜得猶如無人,牀榻上的男子在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時,準時睜開眼睛,起身下牀,一擡眼,動作不由一僵。
待看清那人之後,頓時跌坐回去,下意識摸了摸臉上的銀面,確定仍好好的在臉上之後,道:“裴無忌,爲什麼你會在我的房間?”
且看他的樣子似乎在這裡站了許久,爲何自己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裴無忌自顧自走到他旁邊坐下,漫不經心道:“聽聞皇宮中有刺客,便過來看看,畢竟秦公子你爲皇上辦事,定然得罪許多人。”
刺客?面具往旁邊挪了個位子,稍微思索便了然,道:“有勞小王爺掛念,現下我平安無事,小王爺昨夜未休息好,便在這歇着吧。”
宮中若有刺客,他定會有所察覺,不過人家已經講謊話說出來了,他也沒有必要戳穿。
出奇的,裴無忌沒有出聲,只躺在適才面具躺過的位置,似乎還可嗅到若有若無屬於他的味道,莫名放下戒備,不多時便入睡。
再次醒來已是正午,剛睜開眼便警覺,條件反射彈坐起來,環視一週,但見一女子在周邊擺着東西,問道:“秦公子呢?”
宮女放好午膳,福了福身,道:“回王爺,秦公子出去辦事了,走之前吩咐奴婢準備午膳端過來,王爺您有事嗎?”
裴無忌心下莫名一暖,“無事,”頓了頓,“他說什麼時候回來了嗎?”
宮女還未開口,門便開了,看了眼來人,福了福身便退下。
面具淨了手,自然的在桌邊坐下,但見他坐在自己對面,道:“粗茶淡飯,小王爺將就着用。”
裴無忌慢條斯理的嚐了一口,旋即點點頭:“果然差了點,你是池靖卿的兄弟,又是功臣,理應得到善待纔是,莫不是他也行兔死狗烹那一套?不如你跟小王回明召吧,小王定然好好待你。”
語氣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面具腦後劃過三條黑線,尋常客人在主人家用膳,不都是有什麼吃什麼嗎?怎麼到了他這這麼多事?當即道:“真是委屈小王爺了,王爺若回自己的宮殿,必定有山珍海味等你。”
演戲即便是池靖卿也不曾吃什麼山珍海味,糧食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他豈會允許宮中鋪張浪費。
裴無忌收起臉上的笑意,擡眼看着他,道:“秦公子,我是認真的。”認真到不由自主的改變了自稱,也無半分戲謔。
面具一愣,認真的是指哪句話,邀請他去明召還是會好好待他?雖未想通是何意,仍道:“小王爺,皇上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且如今皇上正是用人之際,我斷然不會離開,倘若你是好意,我也只得辜負你的盛情邀請了。”
明召雖與大越結盟,但在大越不穩定之時去明召,這種事情他也做不出。
“不急,我只是隨口提一句,更何況短時間內我不會回明召,有時間讓你慢慢考慮,”裴無忌緩緩道,“另外你應當感覺得到我對你的心意,我無玩笑之意,也希望……”
“王爺,”面具站起身,與其四目相對,亦很認真,“王爺莫要說笑了,先前聽聞貴國公主昏迷,太醫雖去瞧過了,但仍虛弱得很,王爺若得空便去瞧瞧,莫要辜負了美人的心意。”說罷,便朝外走去。
裴無忌自知此事急不得,便由着他去了。
面具走出很遠才放慢腳步,他也不知自己適才爲何不與裴無忌說清楚,反而出來的這麼狼狽,調整過呼吸,便緩慢走着。
好在眼下瑣事繁多,也容不得他多想。他進御書房之時,池靖卿正與朝臣商討政事,一眼看去,皆是熟悉的面孔,便未避諱,在靠門的椅子坐下。
池靖卿講到關鍵之時,問道:“如旭,此事還需你親自協助段大人,必要之時不必手軟,直接剷除便可。”
話音落,未得到迴應,幾人皆看向面具。
半響,面具才察覺有人看着自己,後知後覺感覺到池靖卿的視線,應道:“屬下遵命。”
語氣有些措不及防,但見他多看自己一眼才收回視線。
商討結束之後,池靖卿看了眼隨着人流往外走的面具,將人叫住。後者暗自喊遭,轉過身上前幾步:“皇上,您還有何吩咐?”
池靖卿等人走遠,身體往後靠去,上下打量着他:“你我之間不必多禮,你先坐下,我有事問你。”
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仍與從前無異,面具聞言也放鬆下來,隨意坐下,撓了撓後腦:“靖卿,我剛纔想些事情來着。”
池靖卿緊繃的面色緩和下來,也不質問他想到什麼,道:“明召那公主與裴無忌有婚約,裴無忌若登基,便必定會娶她,如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話着實不應當他來說與面具說,只是面具根本不是裴無忌的對手,後者若有意拖面具下水,面具也無絲毫自保之力,他不過擔心面具做了無用功,最後自己不得安寧。
面具一怔,乍一聽未懂他是何意,下意識道:“靖卿,我知道裴無忌與起那公主有婚約,而且這事與我也無關,你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了。”
皇宮中的風吹草動皆逃不出皇帝的眼,裴無忌昨晚在面具房間中過夜,今日也未從他房間出來,任誰人都會懷疑兩人關係匪淺。
池靖卿收到消息之時還有些不大確信,面具會胡來,但現下見他的反應,便知此事八成是真的。
沉吟一聲,道:“過段日子處理完這些事情,你若有意入朝,我必定不會虧待你,你若無心,我也定會助你。”
面具看向他,心頭一暖。穿越過來這麼多年,自己皆在他身邊,這份兄弟情義難得可貴,眼下他登基爲帝,自己也做盡應做之事,日後的事情,似乎也應當考慮了。
起身道:“日後的事情暫且放放,朝廷中殘存的餘孽我全力清除,你只管放手去做。”
池靖卿剛登基,一件一件事情壓在他肩上,也稱不上輕鬆。也不與他客氣,反而又提起一事,道:“對了,裴無忌在糧食一事上並未表態,你若方便,替我問一問他是何意,若覺得不妥,我們也好及時與安國談此事,不至於耽擱太久。”
面具心頭掠過異樣,點頭應下來,出了御書房。
池靖卿都看得出裴無忌與他關係不一般,他也不應再逃避下去。裴無忌有婚約,與他自是沒有可能,他也不能再不迴應。
思忖間,回到院子,一進房間,但見裴無忌坐在書桌後,提筆不知畫着什麼,察覺他進門也未擡頭。
面具心頭一沉,回手帶上門。自己中午說過那番話,尋常人也應該回避了纔是,他怎的反而在自己房間待的更爲安心了?
裴無忌收起最後一筆,語氣透着股得意道:“你過來看看,像不像。”
面具走過去,只掃一眼,嘴角微抽:“王爺好畫功。”
那宣紙上映出與他一模一樣的面孔,不得不說,裴無忌確實是畫功一流。
後者愈發得意,道:“上次匆匆看過你摘下面具後的樣子,小王還擔心畫得不像呢。”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暴露了,面具從未在人前摘下銀面,連睡覺都帶着,他看見過,便說明是未經過允許的。
乾笑兩聲,看向面具,忽地一怔。
本以爲他定然介意,未想到他竟大大方方的摘下銀面,理了理額頭的發,道:“既然你看過了,也無需再遮着了。”先前他擔心自己的容貌惹是生非才佩戴面具,但如今池靖卿登基,他後臺硬着呢,也不怕被人看見了。
裴無忌眼底閃着驚豔,笑容曖昧的吹了聲口哨:“嘖嘖,白得不像男人。”
面具容貌中性,面部皮膚常年不見太陽,格外白皙,更加耐看。但這話他卻不願聽,不假思索的反駁:“你的性子也着實不像個王爺。”
裴無忌無所謂的笑笑,目光落在他臉上便再未移開。他在此處看美人看得愜意,卻不知涼月殿的公主悲慼戚的快要哭背過氣去。
裴無陌面色微沉,看着跪在地上的侍衛,沉聲道:“皇宮就這麼大,連個人都找不到,要你們何用?”
自打宇文念柔醒過來便一直在哭,哭得他心煩,只得派人去尋裴無忌,卻遲遲找不到人。
侍衛有苦說不出,皇宮這麼大,小王爺若有心藏起來,他們就算再多的人也找不出啊。
宇文念柔輕聲抽泣,抿着脣:“也許他當真不願見我,只是我終究是他要娶的人,他怎能只顧自己心上人,即便長輩的約定,也應做做樣子……”聲淚俱下,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裴無陌聽得有些頭疼,又抱怨不得,只得將矛頭轉向下屬:“你們繼續去找,找不到也無需回來了!”語氣有些氣急敗壞。
侍衛走後,房間便只剩二人,裴無陌有些不耐,便壓着性子道:“公主,你先歇息着,太醫說過你的情緒不宜波動,我去將那個負心的男人帶回來。”
宇文念柔擦着眼淚,柔聲道:“莫要強求,他若不願,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