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
窗紙映着燭光,書房明亮如白晝。
忽地,一人影從窗口躍了進來,正在書案後書寫信箋的祁裕見了來人,放下毛筆,緩緩坐下,道:“秦公子乃是我的貴客,理應備好茶水點心,眼下卻是怠慢了,秦公子請坐。”語氣平緩,言語得當。說罷,還做了個請的手勢。
面具將信箋放在桌上,當真在一旁坐了下來,開門見山道:“先前四公子曾與二王爺有約,如今便勞請四公子了。”
祁裕打開信箋,掃了一眼其上的內容,神色未變,道:“即是二王爺有請,我豈有不應之理。只是……”
面具料到他許會提出條件,見他猶豫,從善如流:“四公子且放心,現下還未到真刀實槍之時,尚不會叫你的人有何損失。”
國公府養得皆是精兵,養兵數十載,緊着些用兵也在情理之中。
卻見祁裕搖了搖頭,放下信箋,道:“秦公子誤會了,我只是認爲現下二王爺未有紮根落腳之處,國公府的兵要到哪裡去,是否會對二王爺信服。”
言下之意,國公府可以出兵,但池靖卿那邊,有他們的容身之處嗎?
面具銀面下脣角微勾,道:“此事便無需四公子多慮了,二王爺之意,是叫貴軍先到涼城落腳,二王爺在涼城有一別院,建在山上,隱蔽且寬敞。四公子意下如何?”
如此一來,祁裕所擔心的問題皆不復存在,且國公府的兵到了涼城別院,便被池靖卿所接手,屆時那些兵自會信服。
祁裕的顧慮被輕飄飄擋了回來,仍面不改色,脣角微勾,緩緩道:“如此,我便放心了。”頓了頓,“不過士兵難以臣服,二王爺若不介意,我隨他們一同前往涼城,如何?”
池靖卿只說請國公府出兵,未料到祁裕竟會有隨行之意,是故未有交代。但祁裕開了口,眼下卻也不好拒絕。
面具思量片刻,起身道:“四公子隨行,自然是極好的,那邊有勞了。二王爺那邊還有要事,在下先行一步。”
祁裕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代我向二王爺問好。”見着人離開,面帶思量。
長夜漫漫,星子光輝雖不必皓月,但透過窗櫺,也照得一室亮堂。
忽地,一抹黑影遮住了透進來的亮光,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緩緩走近牀榻,從後腰掏出一把匕首,另一手在牀榻邊摸索着。
藉着月光,可見黑影皺着眉頭,略有不耐,黑布下還不知是一張怎樣的臉。
牀榻邊未找到東西,便將沈素期的衣物翻了個遍,仍未尋到,將目光轉到了人身上。
他擡起匕首,做好了進攻的姿勢,悄聲上前。匕首反射了月光,清冷的寒光直直地反射在沈素期眼上。
後者本便睡不踏實,被月光一晃,頓時睜開雙眼。
黑影有些氣急敗壞,不由分說朝她刺去。後者身體快一步反應過來,彈坐起來,右手一握,未央刺出,與匕首撞擊,發出“錚”的一聲。
清脆響亮的聲音被寂靜放大了無數倍。匕首與未央碰撞,無疑找死,匕首出現裂痕,黑影顯然一怔。
沈素期趁此機會,閃電般出手,一腳踢出,黑影迅速後退。
恰逢此時,趙子威破門而入,黑影有所察覺,來不及回身,便被趙子威制服。
沈素期迅速起身,撿起被黑影翻落在地的外衣,披上身,上前道:“你是什麼人?竟敢單槍匹馬,怎麼只這點身手?”語氣不掩輕蔑。
趙子威心中微怔,未料到她會如此凌厲。面上未表現出來分毫,只一把扯下黑影遮臉的黑布。
此人右臉下方一塊燙傷的疤痕,面色不屑,冷哼一聲:“你是個什麼東西,不過仗着身邊的男人才得了勢,否則還會苟活到現在?”語氣比她的更爲不屑。
沈素期秀眉微蹙:“你知道我的事?”沉吟一聲,腦中閃過一張面孔,“你是聞人軒的人?”乃是陳述的語氣。
黑影一愣,旋即瞥了她一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你身邊無男人護着,你豈會活到現在。”
沈素期在桌邊坐下,爲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冰涼,她卻飲得津津有味。
眼瞼垂着,緩緩道:“你與我耍嘴皮子也無用,除了聞人軒,無人會不屑於我靠男人走到了今天。”擡眼看着黑影,杏眸一片清明,皎潔如月光。
聞人軒所想不假,若非有池靖卿,她極有可能死在皇宮,若非有趙子威,她可能死在了路上。
趙子威劍眉微皺,但見沈素期放下茶杯,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問道:“你適才在找東西?找這個?”拿着天龍經,來回搖晃着。
黑影眼底一亮,掙扎着試圖上前,道:“你拿了這書,遲早是個禍害,皇上知道了定不會輕饒了你,今日只要我不死,便是你死!”
黑影越是掙扎,趙子威的禁錮越緊。
沈素期眼底閃過失望,放將書放在桌上,重新端起茶杯,道:“你即已經說了出來,我又怎會如你所願。”頓了頓又抿了一口茶水,緩緩道:“聞人軒在我身上下藥,現下你又來偷東西,果真有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子的下人。”
黑影冷哼一聲:“要殺要剮痛快些,廢話還真多。”頗有唾棄之意。
沈素期放下茶杯,緩緩起身,負手在桌邊走着,道:“殺了你髒了手,皇上不是在徵兵嗎,送軍隊去。”
腳步一頓,偏頭看向他,“倘若你敢透露不該透露的……你的家人看不到你出頭之日,怪可惜的。”聲音顯然有些氣力不足。
她靠在桌邊,指尖微涼,緊扣着桌沿。慘白月光的照射之下,看不出她發白的面色。
縱使是一個奉命行事的下人,如此決定也太過草率。
趙子威心頭念頭一閃,一記手刃砍暈了黑影,隨意將人放在桌角,上前一步,接住她搖晃的身影,道:“素素,先過去躺下。”
沈素期虛推了他一下,踉蹌着朝牀榻走去,低聲道:“他倒是提醒了我,聞人軒吃了虧,他那性子難以捉摸,不知會不會做出什麼衝動之事。”換了口氣繼續道,“且連這樣一個下人都知道了天龍經在我這兒,想必田勢那一行人有漏了風聲。”秀眉隨着話語一皺。
趙子威探了她的脈搏,道:“池靖遠現下要殺池靖卿,明的不行便會來暗的,如此說來,天龍經的行蹤是否暴露了都無妨。”
爲她掖了掖被角,續而道:“素素,你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聞人軒派人那人武功遠不及你,你一開始卻半點未警覺,皆因你的身體。”跟着嘆息一聲。
沈素期平躺着,一手探了探額頭的溫度,脣角略帶自嘲:“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撐一段時間還不成問題,先找到他吧。”
趙子威知她心意已決,拿出一粒藥遞了過去,道:“吃了藥便睡吧,我睡地板,”頓了頓,“以免這樣的事再次發生。”最後半句話說得又快又急,生怕她會多心。
這段日子他們較爲親近,且有他守着也着實多了些保障。
沈素期未與他客氣,只拿了一牀被子放在地板上,道:“四月夜裡還有些涼。”說罷便放下牀幔,平躺了回去。
趙子威點了黑影的穴,收起天龍經,望了一眼窗外。周圍靜謐,彷彿聽得到心口騷動之聲。
與此同時,某一山谷深處。
流水潺潺,映着月色,泛起粼粼波光。
山中靜謐,如紗的月光落在樹木芳草之上,更透着神秘。
一名男子坐在石頭上,娃娃臉帶着不該有的陰鷙,桃花眼一半涼意一半恨意。
他偏頭看着身側的白髮老人,皺着眉問道:“師父,你當真要去給那個惡毒的女人解毒?”盡是不贊同之意。
白髮老人一襲白衣,靜立在山水之間,頗有些仙風道骨。聞言神色未變,目光平靜,緩緩道:“軒兒,世間輪迴,因果報應。
那女子本是心善之人,命中本不該有此劫,你既使她渡了不該渡的劫,便要受不該受之苦。
爲師豈會眼睜睜看着你日後受苦,且那女子的毒不解,後面你事無法進行。天道不可逆,爲師必須走這一趟。”字字句句,彷彿看透了世間百象,參透了真理。
豈料聞人軒半句未聽進心中,反而更是厭惡沈素期,且堅持己見,反駁道:“師父恕徒兒不敬,既然師父說了此乃天道,便說明沈素期命中有這一劫,師父大可不必走這一趟。”語氣似在壓制着什麼。
白髮老人面色不改,微微搖頭,嘆息道:“軒兒,一切自有命數,你插手了沈素期的命數,莫要再插手爲師的決定,方有可能全身而退。”頓了頓又看了他一眼:“此事爲師自有打算,你出來也有些時日了,爲師明日啓程,你也該回去了。”語氣淡淡,說罷,不再理會聞人軒,擡眼望着皓月。
白髮老人渾身一股超脫淡然,聞人軒不由自主站了起來,行了大禮,低聲道:“徒兒告退。”
桃花眼眼底掠過狠厲,一閃而過。白髮老人似是有所察覺,再次搖了搖頭。
長夜漫漫,今夜失眠之人,皆對着一輪殘月,或長嘆或靜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