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令下,整個屋子死一般的寂靜。
遷安殿昨夜留守的宮女太監,一律被人帶了下去,宮女面色如灰,卻未敢求饒半句,可見這些人深知求饒的後果。
面具站在角落中,銀面之下,脣角微勾,說不出的嘲諷。
池靖遠殺掉宮女,以此來表示對池靖卿的重視,卻絲毫未問池靖卿現下的狀況,虛情假意,當真叫人噁心。
池靖遠傳喚來太醫院之首的蘇太醫,見蘇太醫跪在牀邊,沉聲問道:“蘇太醫,朕的皇弟現下如何?可有生命之憂?”最後半句似是在暗示着什麼。
蘇太醫未上前號脈,便道:“回皇上,二王爺所中之毒雖是烈性,但好在發現及時,並且在第一時間採取了急救措施,是故雖虛弱,卻並無性命之憂。”
言下之意,池靖卿即便現下這個樣子,也是死不了的。
池靖遠滿意的點了點頭,面色緩和了下來,仍是問道:“既然沒有性命之憂,爲何朕的皇弟現下還沒有轉醒的跡象?”頓了頓,“蘇太醫,你莫要覺得朕不懂醫,便可誆騙朕!”
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聽上去關心池靖卿的身體,卻在暗示着蘇太醫,要將人弄醒。
畢竟此處是皇宮,池靖卿若在這裡有什麼意外,世人皆會認爲是他所陷害的。他登基不久,還未完全得民心,這個時候萬不可傳出負面消息。
蘇太醫到底是宮中的老人了,聞言頭更是低了,主動提出了以鍼灸的方法,讓池靖卿醒過來。
池靖遠看了池靖卿一眼,眼神意味深長:“蘇太醫可仔細些,朕的皇弟素來睿智,莫要下錯了手,將二王爺醫出個好歹來。否則朕可饒不了你。”睿智二字放緩了聲音。
蘇太醫微愣了一下,當下反應過來,點頭應着,便從隨身的藥箱中,拿出鍼灸工具。
面具掃了一眼長短不一的銀針,眼底掠過一抹寒意。負在身後的手緊握着,暗罵了一聲。
池靖遠陰招不斷,這招真是狠到了底。
倘若這個時候池靖卿醒了,皇上勢必會懷疑他身中劇毒昏迷是假裝,若他未醒過來,便要在蘇太醫手下,活脫脫變成一個智障!
面具銀面之下的臉,略顯緊張,池靖卿現下進退兩難,這屋子裡皆是池靖遠的人,他若要反擊,談何容易。
思忖間,蘇太醫已拿着銀針,到了牀頭,正對準着池靖卿的穴位,準備施針。
池靖遠鷹眸陰鷙,死死的盯着蘇太醫手中的針,只等着他下針,或是池靖卿忽然“醒”了過來。
面具同樣盯着蘇太醫的手,心中盤算着若蘇太醫當真下手,他與池靖卿從皇宮殺出去的機率是多少。
蘇太醫捏着銀針,緩緩紮了下去。
面具臉色緊繃,呼吸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池靖遠脣角勾起一抹冷笑,池靖卿不可死在皇宮,但若是癡了傻了,便怪不得別人了。
屋子中氣氛詭譎,暗涌着殺機。
面具的手緩緩摸上了後腰佩戴的匕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蘇太醫的動作,忽地皺起了眉。
蘇太醫的針已然碰到了池靖卿的穴位,面具屏息凝神。
千鈞一髮之時,只見“昏迷不醒”的池靖卿,忽地從牀上彈坐了起來,恰好避開了蘇太醫的銀針,他上半身爬在牀頭,“噗”地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黑血。
黑血濺到了蘇太醫和池靖遠身上,後者如同見鬼了似的看着池靖卿的舉動,視線一轉,看見自己身上的黑血時,後退了兩步。
面具始料未及,碰到匕首的手忙放了下來,待見到池靖卿抓着牀榻邊緣的手指動了一下,連帶着緊繃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
懸着的心終落了下來,暗道了一聲好險。
池靖遠面帶慍怒,瞪着蘇太醫,沉聲問道:“蘇太醫,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斷言池靖卿身中劇毒,爲何會忽然醒過來,莫非他當真是裝的?
蘇太醫看着半趴在牀榻邊,面色慘白的池靖卿,心下狐疑,從脈象來看,他的確是身中了劇毒,應是昏迷不醒纔是,怎的突然醒了過來?
蘇太醫雖疑惑,卻不可不回答池靖遠的問題,當下收了銀針,跪在他腳邊拱手道:“啓稟皇上,二王爺的確是中了劇毒,不過方纔那一口黑血,將大半的毒素逼了出現,現下應該……”
聲音遲疑了一下,二王爺的狀況實在不合常理,蘇太醫一時也無法保證究竟是什麼狀況。
面對池靖遠渾身散發的壓迫之感,蘇太醫的頭更是低了,額頭上佈滿了細汗,他行醫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怪事。
池靖遠看了蘇太醫一眼,眼底掠過一抹異樣。
一揮手,當下便有一名醫女上前,扶起了池靖卿,讓他靠在牀頭,並拿了熱毛巾,擦拭着他脣角黑色的血跡。
醫女退下,池靖遠的目光落在池靖卿身上,帶着探究,看了半響,沉聲問道:“七弟,你的身體可還有不適?”他儘量讓語氣聽上去平靜。
只見池靖卿恍惚了一下,偏頭朝聲音的源頭看去,定了定神,待看清楚問話之人是池靖遠,面色一變,掀起被子,作勢下牀。
伴隨着動作,開了口:“臣弟見過皇兄,皇兄大駕,未能遠迎,是臣弟失禮……”話雖如此,掀起被角的動作卻是緩慢。
池靖遠無心計較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當下道:“七弟無需多禮,”話鋒一轉,“朕聽聞你中了劇毒,特意帶了蘇太醫過來診治,你身體可有不適?”目光在他身上一掃。
池靖卿停下動作,重新靠在牀頭,脣角上揚,露出一抹笑意:“有勞皇兄掛念,臣弟身體已無大礙,只是這毒素不知是否清了……”
言下之意,他現下雖沒事了,但保不準什麼時候再次毒發。
他堂堂一個不討皇上歡心的王爺,若是在皇宮出了事,毫無疑問,下手的定是皇上。
無論是或不是,朝臣百姓認爲是便足夠了。
池靖遠被他吃得死死的,聞言心頭更是惱怒,瞪了蘇太醫一眼,再看向池靖卿時,面色微沉:“七弟身體痊癒之前,便在皇宮養傷,以免下毒之人再出毒手。”
池靖卿脣角笑容漸漸轉爲苦澀,微嘆了口氣,略帶憂傷道:“皇兄,臣弟本便是無用之人,死不足惜,不過這下毒之人竟敢在皇兄眼皮下動手,顯然是……”不將皇兄你放在眼裡。
後半句話雖未明言,其意已彰顯。
只見池靖遠眼中掠過一抹異色,他續而道,“臣弟唯恐此人會危害皇兄的聲譽或是安全,今日中毒之人是臣弟,倘若明日中毒的人是皇兄,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樣危險的人物潛藏在皇宮,皇上還可高枕無憂?還能不重視起來?
現下即便池靖遠不願大張旗鼓的調查,也是萬萬不可了。
池靖遠被逼到了不得不查的地步,鷹眸微眯,沉吟了一聲,聲音略帶薄怒:“朕這便下令徹查皇宮,定要將下毒之人抓出來。竟敢在朕眼皮下傷害朕的皇弟,簡直不將朕放在眼裡!”
屋子中的宮女早已跪了一地,現下皆低下頭,唯恐皇上遷怒自己。
面對龍顏震怒,池靖卿面帶幾分歉疚,微嘆了口氣,語氣頗爲誠懇:“是臣弟一時大意,有勞皇兄費心了。”
面具略微低頭,眼底掠過一抹笑意。暗道得了便宜還賣乖。
池靖遠有怒也無法發泄,若說池靖卿這幅樣子是裝出來的,但他的確是中了毒了,若說他是誠懇的,卻又處處表達着追究此事。
不過因這裡是皇宮,他不僅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反倒有恃無恐。
池靖遠手背上青筋凸起,卻硬生生安撫着:“七弟多慮了,這本便是朕的疏忽。既然七弟已無大礙,朕這便去調查此事了。”說罷,不待人反應,拂袖離去。
看得出池靖遠的怒意,池靖卿眼瞼微垂,語氣緩緩:“恭送皇兄。”聲音溫潤有禮,聽不出其他。
皇上的人走乾淨,屋子中只剩了他與面具兩人。
面具終是未忍住笑意,上前了幾步,自顧自的坐在一邊爲皇上準備的椅子上,道:“靖卿,池靖遠氣得不輕,此事不會善了,你打算如何?”
方纔情況緊急,他當真是捏了把汗,也是因他低估了池靖卿的演技。心中暗道這事若是放在現代,奧斯卡絕對穩穩的。
池靖卿斂了笑意,眼眸深邃,目視前方,略微思索:“下毒一事斷不會再發生,不過今晚遷安殿定是重兵把守,我若出去,怕是不易。”他昨晚才答應了她。
池靖遠即便是做做樣子,也會在今晚將遷安殿視爲重點保護區。
面具知他指的是什麼,當下翹起二郎腿,眼底幾分玩味:“沈素期那邊今晚是無法去了,昨晚的勸說若無效果,今日去了也是無用。”這話雖殘忍了些,卻是事實。
池靖卿看了面具一眼,眼眸微眯,神色隱晦,問道:“監獄那邊派人盯緊了。”語氣忽地嚴肅了起來。
面具見他無意再提沈素期之事,識趣的未去戳穿。聽他此話,銀面之下不知是何表情,沉吟了一聲:“莫非符相還會有什麼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