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書房。
符相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下屬送來的情報,眼角的皺紋堆到了一起,事情簡單起來,反倒叫人生疑,將情報放下之後,爲保準確,問道:“這麼說,拓如燕當真只是漠北獻給皇上的美姬?”
池靖遠將美人賞賜給他,莫非真的只是賞賜。皇上的心思有這樣簡單?
書桌對面站着一位渾身裹在黑布中的人,聽聞此言,面色無波,微低着頭:“回丞相,拓如燕本是世家嫡女,家道衰落,被獻給了漠北王,幾經輾轉,到了皇上手中。”
言下之意,那拓如燕,只單純的是一位美姬罷了。
黑衣人說完,眼中仍有亦或,符相未迴音,他便又道:“丞相,拓如燕雖只是一介女子,但身份仍舊可疑,屬下以爲,暫且疏遠些得好。”
此言便是忠告了,皇上的囊中之物,豈會輕易讓於他人。
下屬忠告,符相卻不以爲意,甚至有些輕蔑之色。看向那黑衣人,神色狂妄,語氣中滿是不贊同之意:“不是已經查清楚了,這拓如燕只是一個落魄的千金小姐,現在被當做物什,獻給了東陵了。”
黑衣人仍堅持己見,搖了搖頭,一作揖:“丞相,帝王之心,向來難以猜測。拓如燕與皇上有沒有交易,無人知道,皇上將此女送來,便是……”
話未說完,只見符相擺手,黑衣人眼底掠過無奈。
符相打斷了下屬的話,頗有幾分不屑:“皇上畢竟年輕,難免有些自負,拓如燕不過是漠北獻來的一個女子,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安闌你太看得起皇上了。”
安闌乃是符相之心腹,所以兩人對話無需任何保留。
安闌張了張口,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出。符相不將拓如燕放在眼中也便罷了,竟會自負到以爲池靖遠纔是自負的那一個。
池靖遠將本是自己的東西送了出去,單這一點動機便不純粹,偏生符相信以爲真,聽不進勸告。
忽地,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只見一身姿纖細的女子,素手端着一個托盤,緩緩走了進來。
女子青絲挽起,露出巴掌大的臉蛋,眉如遠山,微垂眼瞼,細長濃密的眼捷,遮住了眸中的思緒,瓊鼻櫻脣,略微低頭,脖頸纖細雪白,略微彎着,腰身不及盈盈一握,身姿纖細,若柳扶風。
髮釵墜着流蘇,一身鵝黃色羅裙,露出白潔纖細的腳腕,叫人忍不住驚歎。漠北的姑娘果真大膽,竟敢肌膚外露。
此女便是拓如燕,皇上賞賜符相的美人兒。
符相眼底掠過一抹異色,正要開口詢問,便見安闌上前一步,冷眼掃向拓如燕,冷喝着:“誰準你進來的?”
安闌爲符相做事,手上人命不下百條,周身森冷之意,渾然天成。
拓如燕驚呼了一聲,下意識雙手捂住了耳朵,面色一白,秋瞳蔓上水汽,縮在門上,後背低着門,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似的。原本端着的托盤,狠狠摔在地上,湯碗碎了一地。
安闌見狀,眉頭一皺,當下喝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聲音嚴厲,殺過人的,氣場果真與常人大有不同。
拓如燕驚恐的閉上了眼睛,後背抵得門吱呀作響,尾聲發抖喃喃着:“別,別殺我,別殺我……”
安闌面色愈發的冷,符相上前,身體擋在安闌與拓如燕中間,手伸向拓如燕,在她肩上安撫的拍了一下。
不料驚嚇到了拓如燕,她整個人往地上縮着,蒼白的小臉上掛滿了淚水,嘴巴一張一合,不知在呢喃着什麼。
符相眼眸漸深,看了安闌一眼,微微點頭,偏過頭,朝外面道:“來人,將拓姑娘帶回房中,好生照顧着。”
兩個婢子進來,將拓如燕帶了下去。在觸碰到她時,她發出一聲驚叫,便沒有了意識。
拓如燕被帶下去之後,符相朝書案後走去:“安闌,你可看見了,拓如燕膽小如鼠,這樣的女子,能成什麼大事?”
安闌一時無言,心中隱隱有一股違和感,卻說不出奇怪在哪裡,只得沉默着附和符相的話語。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連城,水舵客棧。
客棧四周皆是湖水,湖水四周叢林假山,恍如世外。
此處距連城城中較遠,卻也屬連城郊區範圍。只因客棧周圍環境獨特,安靜舒適,反倒受客人喜愛。
客棧四樓,上等雅間。
池靖卿站在窗口,從此處,可看到整個連城的粗略景象,他單手扶着窗沿,聽着面具從線人手中拿回的情報,脣角幾分譏嘲。
面具手一用力,手中寫着情報的信紙,頓時化爲灰屑。手一揚,灰屑摻在風中,不知吹向了何處。
面具嘖嘖了兩聲,嘴巴溢出了笑聲,話語誇讚,語氣卻是嘲笑:“美人計,皇上這次學聰明瞭。”
池靖卿修長的手指,在窗沿上輕敲着,許久未撫琴,有些手癢。敲着敲着,意味深長地笑道:“如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池靖遠自作聰明,殊不知是在爲他人做着嫁衣。
面具瞪大了眼睛,指着池靖卿,指了半響,忽覺不妥,又收回了手指:“靖卿,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池靖遠賜給符相的女子,你……”
天吶,池靖卿的手竟然伸到了皇宮。
人在天高皇帝遠的連城,但京城的風吹草動皆逃不過他的眼睛,甚至皇宮裡的事情都插了一手。
很難想象,他若是回了京,大越恐怕要變天啊。
池靖卿略微擡手,越過了池靖遠的話題,視線看着遠處的水面:“如旭,樑府尹那邊傳來了消息,找到了那一行人的位置了。”
他們這些外人找人不易,但樑府尹調動整個連城的人脈,找人卻是不難,只是將人帶出來,着實有些不易。
面具看了池靖卿一眼,見他說得並不輕鬆,心思一動,便知要成此事,並不簡單,索性問道:“什麼時候動手?”帶走趙長江的人對付起來不難,那便是他們的藏身之處難入了。
面具心緒閃過,池靖卿也開了口,聲音已然冷了下來,深邃幽深的眸子,暗藏着洶涌:“他們在遲將軍墓,先叫趙子威過來。”
面具瞪大了眼睛,難怪池靖卿面色不太好看。盜墓一事在現代還好接受,但在忌諱鬼神之說的古代,卻是個禁忌。
齊師爲了藏住趙長江,竟不惜做出這樣人神共憤的事情。私闖墓陵,何止是驚世駭俗,簡直道德淪喪。
面具嘖了一聲,這事情不太好辦。
翌日。
九月初九,重陽節。
微風陣陣,萬里無雲,乃是大好的天氣。
得知沈素期今日出門,閔瑞文特意去兵器鋪,尋了一把精緻小巧的匕首,匕首乃是冰玄鐵打造,通體漆黑冰涼,刀鞘掩去了寒意。
沈素期習慣用長劍,但一柄匕首,聊勝於無,便帶在了身上,在閔瑞文的注視下,上了閔府出行的馬車。
一掀門簾,一張熟悉的笑臉闖入視線中。眼波一轉,便見易侍婉身邊,顧明玉亦在朝自己笑着。
笑容帶有感染力,沈素期微勾脣角,鑽進馬車,問道:“你們兩個到了怎麼未叫人去支會一聲,現下久等了,可怪不得我。”聲音含笑,盡是打趣之意。
易侍婉支着下巴,掃了沈素期一眼,眨了眨眼睛,問道:“萋姐姐,今日出門,你怎的穿得這樣……”話音轉了一下,勉強道出了素淨二字。
沈素期身着一件奶白色羅裙,腰間繫一根棕色軟帶,手腕只一水晶手鍊爲裝飾。雖樸素了些,卻勝在簡潔大方。
但就女子出門的裝扮來講,着實素淨了些,發上甚至未有任何髮飾。
沈素期目光在易侍婉身上轉了轉,笑道:“我素來偏愛簡單些的衣裳,婉兒這身天藍色的荷葉裙真真好看。”
今日乃是去上香,她素來注重場合,身上這衣裙,乃是爲了今日上香而準備。
易侍婉眼睛一亮,笑彎了雙眼:“漂亮嗎?我也覺得好漂亮,這是二哥昨日送我的,二哥還說……”
此去護國寺,一路皆不乏悶,三女暢談着,好似一息之間,便到了護國寺山下。
護國寺建在山頂,馬車無法下山,三人只得下了馬車,步行上去。
重陽節,上山的人頗多,三人相互牽着手,纔不至於被人流衝散,沈素期出於本能,四下看着,只見一男子,四下張望着,臉上一條醜陋的刀疤,目光隱晦。
沒來由的,心下略驚,待身邊有人喚着自己,纔回過頭看,與顧、易二人交談。
上到半山腰,人羣忽然騷動起來,上山的百姓皆往山下退着,下山的百姓愣在了原地。
“殺人了,殺人了……”
不知何人,響起了第一聲,聲音高亢,不知情況的人皆看向四處。
沈素期猛地停下了腳步,下意識朝方纔看見那位男子的方向看去,忽地瞳孔一緊。
易侍婉拉着她的衣袖,邊說邊順着沈素期的視線看去:“萋姐姐,你怎麼了?”
剛把視線投過去,當下驚叫了一聲,叫到一半,又好似害怕引起什麼人的注意,捂住了嘴巴。
只見人羣中,一長相兇殘的男子,手持兩顆打火石,另一隻手挾持着一個男童。
男童面色慘白,眼神呆滯,被嚇得失去了哭喊求助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