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琉璃瓦內的深宮,硃紅色的圍牆奪走了多少人的自由,然而又偏有那麼多人一生在臆想着奔向這裡,也許我們就是這麼不滿足,永遠想得到自己沒有的,儘管並不清楚得到它又意味着失去什麼。
十幾年後的今天,這裡早沒有當年那天的血腥,陽光慵懶地照耀着圍牆、庭軒,所有的一切在陽光裡沒有區別,同樣分享一份溫情,一份生命。花紅柳綠的世界,魚兒在悠閒地遊蕩,各個宮門前的守衛嚴陣以待,宮女太監又急匆匆走過,沒有調笑,沒有戲謔。
皇宮大殿的書房裡一位身着龍袍的年輕男子沉靜地坐着,溫文爾雅。桌子前站着身着紫色朝服的同樣年輕的男子,不過似很有些着急,甚至有些動怒了。“皇兄,今天下初定,各地紛爭不斷,邊境更是常有兵患。我才探知消息,突厥王阿史那涉進來大量收購兵器,馬匹,糧草,皇兄不可不防啊。”紫衣男子說道,越說情緒越顯得激動,幾乎有些變聲了。那位身着龍袍的男子,當然一看便知是皇帝了,緩緩說道:“皇弟莫慌,突厥素來便好戰,囤積糧草,兵器也在情理之中,今父皇剛剛駕崩,人心不穩,百姓生活不寧,若朕此時徵兵募糧,先不說阿史那涉是否要騷擾我國邊境,即便是,此必勞民傷財,勝利了也得不償失。”紫衣男子心裡不平,怒道:“那就任由他恣意妄爲?”“當然不是,突厥本爲遊牧民族,縱朕此次戰勝他,一旦他逃回突厥,我等亦是沒有辦法,所以目前來看還是主要以安撫爲主,一旦有機會,必一擊擊潰,畢其功於一役。”“皇兄此舉是否太過軟弱,一旦他若真的攻打我國,那怎麼辦?”“皇弟不必擔憂,我已派慕容哲前往邊關,並暗中增派了兵馬,可保萬無一失。”紫衣男子鬆了一口氣,這才消了剛纔的怒氣,慢慢說道:“原來皇兄早已想得周全,剛我還大膽責備皇兄,請皇上贖罪。”說罷,跪了下去。皇帝趕緊站起身來,繞過案牘,過來把紫衣男子攙扶了起來,“朕豈不知道皇弟也是爲了咱們江家王朝考慮,今父皇駕崩,傳皇位於朕,朕本恐難繼大任,還好有皇弟從旁協助,今後軍國大事還要多依仗皇弟啊!”紫衣男子急忙作揖:“臣不敢,定當盡己之能,不過軍國大事還得皇上裁決。”皇帝向門口走去,紫衣男子也跟了過去,走到門口,靜靜地望着窗外藍得深邃的天空,皇帝似自言自語地說道:“這片江山是父皇用熱血打下來的,是咱們江家的王朝,誰做皇帝沒有區別,只要能讓百姓生活得幸福,只要能讓王朝帝業永祚,不辜負父皇的囑託就行。”紫衣男子聽得一身冷汗,咳了一聲,說道:“臣身體不適,先退下了。”皇帝回頭看着他,淡淡笑了笑,說:“去吧,回府好好休養。”
待紫衣男子走後,皇帝一個人走向大殿後的一個祭奠祖先的宮殿,推開門,沉重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他有慢慢關上門,走向祭壇前,點了兩柱香,又走到其父畫像前,坐在畫像前的蒲團上,對着畫像說道:“父親,你爲什麼要把這偌大的國家交給我呢?”腦海裡又回想起幾月前地某日夜晚,那晚沒有月光,夜比墨還黑,風很大,風直吹得已經關上的窗吱呀地響,他和弟弟及父皇的妃嬪們守在牀榻前,望着躺在牀榻上的那個虛弱得如紙單薄的老人,他顯然只剩下最後的一口氣,雖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但事實又是那麼絕情,不容得人欺騙自己。老人看了眼自己又看了很久弟弟,然後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眼神裡寫滿複雜的說不清的東西,最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舉起手指向自己,然後就那麼直直地掉下去,這一切都來得太快,沒時間來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明白父親爲什麼會選擇自己,而不選擇平時最疼愛的弟弟,就那一夜,父親賓天,他成了從來沒有想過的皇帝。
又想起十幾年前的一天,弟弟當時還在襁褓,自己也只有五六歲吧,有天滿身是血的父親回到家,他當時不知道怎麼回事,嚇壞了,母親抱起他,看了眼父親,父親平靜地說:“我成功了。”母親笑了笑,是那麼的純真,小聲說了句:“希望天下就此太平吧,別再戰亂了。”直到父親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他才明白原本是大將軍的父親此時竟是主宰天下的皇帝了,說實話,他當時有點高興,覺得父親太偉大了,可是當看見原來的宰相伯伯對着父親恭敬地叩首時那份高興突然被一種莫名的悲傷替代了,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卻真實的讓人感覺到了悲傷,或許五六歲的孩子根本不懂什麼叫悲傷,只是覺得那不是自己當初預想的場景,不是自己認爲的應當。從那時起自己不能叫父親必須叫父皇,必須尊稱母親母后了,親情間夾雜了一層陌生的尊敬,雖然就是一個稱呼,但是卻有那麼大的落差,幾個月後父親又選妃嬪,從此很少到母親那裡去,年少的自己在多少夜裡陪伴着有些落寞的母親,看着母親照料年幼的弟弟,沒有見過母親落淚,只是也同樣沒有見過母親笑過,忽然間覺得是從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有時候總在想若沒有那麼一天,是否一切還是和原來一樣,就那麼平靜地生活,沒有落寞,沒有陌生。
當弟弟三歲時母親終於承擔不了這些年的孤單撒手人寰,當時也就八九歲的他領着弟弟靜靜地站在母親的靈柩前,淚水滑落得停不住,弟弟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不過也像明白什麼似的,出奇地安靜了。他看着這個皇宮裡到處飄揚的白色,忽然覺得這些白色太過刺眼了,它們本應只是懸掛在一個不大的庭院裡,而不是如此的張揚。父皇走到母親的靈柩前,佇立良久,然後走到他們兄弟身前,撫摸着他們的頭,悄悄地說了句:“我會照顧好孩子們地,你放心。”他擡起頭看見父親眼眶裡的淚水,忽然間所有的距離彷彿都不再存在,原來父親還是原來的父親,還是在乎母親,會爲母親流淚的。他不再牴觸父親,不過也模模糊糊地懂了得到了也總會失去什麼的。
那天夜晚父親也離開自己而去,唯一的親人只剩下弟弟了,於是他剛即位就封弟弟爲攝政王,幾乎與自己平起平坐,然而現在的弟弟又似乎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的弟弟了,他有太多的雄心與抱負,不再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弟弟了。
這個肅穆的大殿裡沒有一點聲音,光線是暗淡的,縱使外面陽光燦爛,那幅畫像前一個孤單的身影獨獨地坐着……